日头正盛,叶穗沐浴在耀目炙阳中,还是止不住的发抖,清晰的声音像从遥远天边传来的。
叶穗忽地抬头与其对视,想从他脸上看出开玩笑。
酒桌上的嘈杂,以及穿梭在二人中的风,都被她忽略。
冯飞面上严肃未减,想来他也不会拿这个开玩笑,稳稳身子,脑袋里已经快速转动,江潮因杀人才退伍,难不成是执行任务时,误杀了对方?
但又不太可能,刚开始执着于找答案,可答案救到跟前时,她又退缩了。
冯飞没察觉到她迟疑,视线从晒到发卷儿的树叶上收回。
简单跟她说了下江潮噩梦般的过往,二人以前都是同军区,但他比江潮晚退伍两年。
对于曾经军中神话的过往,确实没人比他知道得更详细。
当初营队在边防,地势险峻,环境恶劣,但驻守在那里战友全都是拥有钢铁般意志,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们。
大家聚在一起,从没抱怨过环境不好,饮食不行。
年轻面孔像初升的太阳,永远朝气蓬勃。
那会儿一个营队下面四个连,下属二连的专业是有线通信,枪支虽不多,但最基础的配备数量是有的。
连队里面每个班都有两支五六式冲锋枪,干部有四五式手枪。
连队还有军械室,存有少量的子弹、手榴弹等等,由军械员统一管理。
一切不幸就是从那开始的。
边防连队那边执行的任务重,军械员一般都是由连队搞文字关系的文书担任。
在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的年代,他们算是秀才,黑板报跟墙报是连队的脸面,一般都落到他们头上。
加上上级还会检查评比,一般比较忙碌。
枪支种类多、数量多、使用频率高,会有一定的故障率,军械员虽然受到过上级的统一专业培训,但能力有限,只能处理些小的故障
解决不了时,会把问题枪支送到上级军械修理所。
“规矩是规矩,但时候执行度不高。
那会儿我们天不亮就要出早操,出早操要背枪,在外巡逻也要背,在营区大门站岗时,也都是真枪实弹。
好些时候来不及交到军械室,就把枪支子弹就放在宿舍的枪架上。
这就意味着,有人躲懒就没到军械库交接,直接从宿舍就拿走执行任务。”
叶穗知道那边辛苦,但不清楚那么辛苦,“那就没出过意外吗?”
冯飞摇头,“部队每个周六下午是固定的武器装备保养日,虽说我们那边海拔跟气温,枪支性能不好,但在宿舍从没出过事,就因为这个,大家都不当回事。”
“那江潮怎么会杀人?”事情走向一直在反转,叶穗觉得自己脑袋都不够用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都说到这了就继续说吧。
“我们那边是无人区,晚上鬼哭狼嚎,黑暗里好像有无数多的眼睛在盯着你,有些新兵夜晚站岗害怕,就将子弹上膛壮胆。
但下岗后却忘了退子弹,跟人交接时,新站岗的不清楚,意外可能就是那时候出的。
直接上膛的枪支有多危险,你估计不知道,就因为这个疏忽,那天执勤任务时,死去了一个战士。
意外出了后,上面领导暴怒,新时代的战士可以承受困难,可以沐浴枪林弹雨,但因这种管理纪律上的疏忽,而导致性命消失,这是不被允许的。”
叶穗表示理解,在她自小印象中,部队跟军人在外界的形象就是严谨、有超强的纪律性。
一条鲜活性命因为管理缺失而丧命,谁能接受。
“我记得那时候管理军械室的,好像是昨天你们见过的周放,出事后,领导们肯定要调查原因。
枪支弹药要每日进出库房,军械员要严格清点检查,做好日常管理维护。
但领导查阅那天登记记录,发现是空缺的,问起来时,他只说在头一天,曾催促过出意外的小战士还回来。
是他说明天跟人换勤,还是他进行执勤任务,就不用还了,周放层严格警告过他,说那不合规矩,是他不听,那会周放又在忙板报儿,谁知第二天就出事了。”
叶穗皱眉,“所以说,两天都是他执勤,大概率是第一天他忘了退子弹,才造成第二天的意外。
小战士的死是他自己粗心大意导致的?”
冯飞点头,“而且周放的意思,自己告诫过他,还在军械库等他到熄灯,但他第一天执勤时,没按规定还回来枪支就算了,
还粗心大意,给枪上了膛。
这么一来,大部分责任就要归咎于那小战士头上,部队会赔钱,但因为自身疏漏跟外人粗心致死,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叶穗颔首,“赔偿金估计也会不同。”
“对,不止如此,还有功勋章,那个小战士跟江潮关系不错,出事时,头儿刚走到那,亲眼看到人倒在血泊里。
知道上级的处理意见后,难过是肯定的。
后来竟然说第一天执勤的人是他,没按照规定还回去枪支,给枪上膛的人也是他。”
叶穗想都没想,就摇头否认,“怎么可能,他为人谨慎,怎么可能犯那么大错?”
“是啊,所有战士跟领导都是这么想的,大家都趋向于一个念头,就是他在给人顶罪。”
可是他心意已定,又找不到任何线索,说不是他干的,领导们虽然惜才,但还是得按规章制度办事儿。
他退伍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死去的小战士叫箫锐,刚结婚不久,媳妇也才怀上孩子,爹妈体弱多病,在村里挣工分,一家都靠他一人津贴生活。
如果这事没人担着,抚恤金少了不说,部队也不会再照顾一家老小。”
他们拿到最高规格的抚恤金,部队里还组织过捐款,当地还送了英雄之家的牌匾,可以说,该有的不该有的,他都有了。
这也是为何冯飞会说江潮杀人的缘故。
此时叶穗已经明白他的苦心跟隐忍,以及在看见故人后,那么反常的原因。
冯飞唏嘘过后,“虽然头儿他从没叫屈,也没不表露遗憾,但我知道,他有太多不得已的苦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