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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3 章 夜谈(1 / 1)

雪青捧着一盆清水走入内室,拧干巾帕给容央洗净脸上的粉脂。

唇上的苍白一点点褪去,恢复原本的血色来,肌白唇红的美人重新在烛光里焕发光彩。

容央摆手把雪青屏退,合衾平躺下去,对窗边静坐的男人道:“有什么瞧不起我的话,直说吧。”

烛灯后,褚怿摩挲茶杯,挑唇答:“没有。”

容央默了默,哼:“巧言令色。”

褚怿扯着唇,不多解释了,起身往衣架边走,开始宽衣。

容央眼跟过去,紧张起来:“你,洗了没有?”

横裥一解,外袍从肩后滑落,褚怿偏头:“殿下要检查么?”

容央盯着他这副衣裳半解的模样,脸一红,默默撤回视线:“没那功夫。”

褚怿笑,把外袍挂上去,整理完后,走至床榻边来。

容央因等候官家探视,睡得靠外,后来躺下也没往里面挪,褚怿肯定是不会爬去里面睡的,便等在那儿。

容央极快反应过来了,心念急转,装死不挪。

褚怿唇角微动,低头把她整个往里一抱。

容央大惊兼大窘,给他放回里面去后,脸涨的更红了。

褚怿半跪在床上,低着头看她:“殿下睡觉不老实,放里面,臣安心些。”

帐里逼仄,他靠得又近,身上沐浴后的清香就萦绕在鼻端,兼一丝男性特有的气息。容央眼神闪烁,乖乖地躺住不动了,褚怿唇边有笑,掀开被衾躺下,两人并肩而睡,头一回在榻上保持这样近的距离。

“那个……”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噤声。

褚怿默了默,道:“脚还疼吗?”

容央支吾:“还行吧。”

褚怿道:“这两日少走动,消肿后便好了。”

容央嗯一声。

帐中陷入沉默,褚怿一条胳膊往脑后放,容央望着被烛光照得昏红的重纱叠帐走神。

不知静了多久,容央道:“你爹爹有纳妾吗?”

褚怿似有点意外她突然问这个,一怔后方道:“没有。”

容央转头看过来,昏暗里双眸清亮:“你爹爹是忠义侯,就只娶一个?”

褚怿淡声:“娶那么多干什么?”

容央:“侯府不是缺子嗣?”

褚怿:“长房有我一个,够了。”

容央:“……”

“那是你爹娘相爱,不然,你庶出的兄弟姊妹不知有多少。”容央哼哼,转念想起他常年佩戴的那块玉佩,越发肯定自己的观点。

玉佩原是忠义侯褚泰送给云氏的定情之物,刻字“悦卿”,是传情达意,后来给褚怿取名定字,更是足见情意之坚。

褚悦卿

那不就是褚泰悦于卿之意?

心中蓦然有歆羡之感蔓延,容央默默抑住,道:“其实,我爹爹也是很爱嬢嬢的,只是……”

只是,他到底是一国之君。

一国之君,就必须先是君王,后是丈夫,再往后才是父亲。

他必须要把后嗣看得跟社稷一样重,必须要和并不知心知意的女人同衾共枕,生儿育女。

官家如今有多少个孩子呢?

在大鄞,他并不算瓜瓞绵绵的君王,但如今也前后和不知多少位娘子生育过八位皇子,十一位帝姬。

他的头几个孩子甚至都不是和齐皇后生的,大皇子是做王爷时身边的侍妾所出,大帝姬的母亲是他登基后第一位侍寝的周娘子,至于其他的……

容央怅然,脑海里浮过那些模糊不清的面孔,都不耐烦逐一去数了。

那么多的孩子,那么的母亲,却只有一位父亲。而这位父亲,又必须先是君王,先是丈夫,最后才是父亲。

他做父亲时,还能有多少精力,倾注多少爱?分摊下来后,每一个孩子又能得到多少温暖和关怀?

母亲们为得丈夫的垂怜明争暗斗,孩子们为得父亲的疼爱,何尝不也是绞尽脑汁。

被偏爱的要被不被偏爱的妒恨,被重视的要被不被重视的根除。各人有各人的悲欢,怎样的阴谋诡计都自有一套说辞。

尔虞我诈,波云诡谲;你来我往,口蜜腹剑。

皇家要天下的家庭和睦融洽,可皇家,大概是天下最不和睦、最不融洽、最不像家的家了。

“在想什么?”

褚怿不知何时侧躺了过来,声音低低的,但有一种绵长坚定的温暖。

容央的心动了动,由衷答:“我在想,以后,我想要一个不一样的家。”

褚怿蹙眉,在被衾里把她的小手找到,握住,容央扭过头来跟他对视,长夜寂静,他们的对视也深长,寂静。

“会有的。”

褚怿亲上去,先亲她的眼睛,然后往下,亲她的脸颊。

容央闭上双眼,在黑暗中感受他轻而细密的亲吻,最后找到他的唇,和他一起触碰,辗转,然后探寻,侵占。

床帐里窸窣声起伏,两人抱在一起,动情深吻,缠缠绵绵,分分合合,最后,情动的热化作细汗,蒙在额头,蒙在鼻尖。

褚怿眸深如海,把咫尺间的人看着,再低头去吻时,倾身压覆下来。

容央抱紧他,回应他,寝衣被他剥去,一条腿被他挤开。

褚怿去扣她的手,去抚她的脸,吻得温柔又性感,虔诚又热烈。容央抵不住,腿下意识往前一抻,撞上他,疼得抽了口气。

褚怿的唇停下。

容央眉心蹙着,被亲得微肿的唇翕动,褚怿眼神炙热,胸贴在她胸上起伏片刻,起身去检查她的脚踝。

“没事。”容央作势抽回。

褚怿看着那伤,绷着脸,放回去后,躺回原位。

容央蓦然一阵失落。

“睡吧。”褚怿哑着声道。

容央默默不答。

今日在马车上时,他已经很越轨地亲过她,她喜欢他亲她,喜欢他脱自己的衣服,摸自己的身体。

她也知道他很喜欢。

如果不是脚崴,如果不是她喊了疼,他刚刚一定不会停下。

容央有点感动,也有点懊恼,侧过身去抱他。

褚怿紧闭的眼睫动了动,没拒绝,容央把滚烫的脸颊往他肩膀贴去,小手顺势往下。

隔着薄薄的亵衣,她摸到他身体上的痕迹,不知道是怎样的一条疤痕。

容央便又难受起来,想象那些锋利的箭镞刀剑穿入他身体的场景,心脏一下一下地抽疼。

莹白无瑕的手在伤痕累累的身体上抚摸着,安慰着,却不知,于被抚摸、安慰的人而言,实在是一种煎熬和惩罚。

褚怿一把抓住她,往最底下放。

容央一凛,听到他充满警告意味的声音:“睡不睡?”

掌心底下是前所未遇的陌生和坚硬,容央的心脏在胸口嘭嘭地撞动,屏息片刻后,小手慢慢握拢。

褚怿的下颌线一瞬间紧绷。

容央定定看着他的侧脸,咬住唇,小手试探着动起来。

“咕咚”一声,他喉结像石头滚入一大片水中,容央一边惊愕,一边用力,额心渗出细密的汗。

褚怿一条长腿慢慢屈起来。

他拿开她的手,往里面放。

长夜如水,大聒一日的蝉声终于消歇,风静谧,月静谧,一室旖旎的烛光也无声无息。

只有帐中动荡,有人躺着,有人坐起来,坐着的被躺着的揽住往下,剪影重重,叠满帐幔。

守夜的雪青听得吩咐后,把干净的热水提进内室里来,退下后,褚怿坐在床边,给容央洗手。

容央靠着床柱,红着小脸细细端详他,烛光里,他的脸也绯红。

如果贴上去,一定还是烫的吧?

就像刚刚最后那一下时,他拿脸颊贴着她脸颊喘息时那样。

突然又想到另一事,容央小声求证:“像你刚刚那样,如果真来,我是不是会很疼?”

褚怿给她擦手的动作微顿:“头一回会有点。”

容央眨眼:“那往后呢?”

褚怿:“……”

褚怿看她一眼,容央忙收场:“算啦,你也不知道。”

褚怿:“…………”

“先睡。”

褚怿给她擦洗完,留话后,径自把水桶提了,合衣往外,回来时,换了身干净的亵衣。

容央躺在帐里,朝他笑。

褚怿躺上去,一把把人搂入怀里。

“妖精。”

缀锦阁中,一对璧人相拥入睡,朝凤阁帐内的那一位却正孤枕难眠。

吕皇后撑着床榻坐起来,撩开帐幔唤来剪彤,再次询问:“官家还没有回来?”

剪彤似没想到皇后竟还醒着,歉疚地答:“官家刚刚差人来传了话,明德殿内还有些政事着急处理,让娘娘不必等他,奴婢那会儿看娘娘帐中无声,还以为是睡熟了,故而不曾禀报……”

吕皇后示意她不必多解释,满心装着官家今夜的形态,越想心里越七上八下。

在明德殿外撞上时,官家口称是心里烦闷,要去外边散散心,可那会儿除崔全海以外,他身后明明还跟着个雪青。

是雪青面圣完后顺道回缀锦阁,还是……

吕皇后心头突跳,想起巧佩在雁池溺亡一事,蓦地凛声道:“去把灵玉叫来。”

剪彤一愣:“娘娘,眼下不早了,且六姐刚没了巧佩,灵玉想必正在劝着,这时候,当真要去叫吗?”

吕皇后坚持道:“要去,越快越好。”

剪彤劝不住,只能听令,往外吩咐守夜的内侍快快去跑一趟。

不多时,前去传人的内侍只身一个匆匆回来,在外间给剪彤回话。

剪彤听罢,眉头一皱,肃着脸入内禀道:“娘娘,半个时辰前,灵玉……就被官家叫去明德殿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大家都在讨论贤懿,我也来聊聊吧。

主要是两位公主的前尘往事。

在吕氏没有被官家注意到以前,贤懿和她母亲一样,也是后宫里很不起眼的一根小草。后来,吕氏因为关心呵护容央,慢慢被官家看到,她也得以比其他孩子多地接触官家。

但是那时候,贤懿已经不算小了。

童年对一个人性格的塑造还是很深刻的,因为小时候没有亲近过,所以哪怕后来有了亲近的机会,也还是胆怯小心,畏手畏脚。官家不喜欢这种拘谨。官家喜欢容央那样的,率真,烂漫,灵动,天然。有一点小脾气,但又知道在该收敛的时候收敛。这些被爱的点,一小部分是天生的,一大部分是官家和齐皇后乃至周围的人爱出来的。这是容央的幸运。这些幸运在客观上剥夺了贤懿的父爱,一次次对贤懿的内心造成了冲击。

贤懿不喜欢容央,从一开始就是。后来更是。

后来,吕氏对容央好,越是在贤懿面前,越要对容央好。她不单要自己对她好,还要求贤懿也对她好。

原本的父爱一直被她占着,原本完整的母亲也被分割给她了,打心底对她好,贤懿做不到。可是她没有力量,没有决断,她只能像她母亲说的那样,去顺从,去亲近,去装。

但是,又装得不够好。

容央不是全然懵懂的天真公主,她懂得察言观色,她知道宫廷的生存法则,她抵触吕氏模仿自己的母亲,抵触她通过“爱”自己的被官家“爱”,同样,也抵触她的女儿装模作样地来亲近自己。

很多时候,悲欢是并不相通的。那些年里,相比贤懿的“惨”,容央更多看到的是她的“假”,乃至她的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参考王忱一事。她也不喜欢贤懿,她把她和吕氏等同为一类人,并不充足的宫廷生活经历告诉她,她应该尽量地疏远这一类人。

如果没有替嫁和亲这件事,这两个公主可能也就是各自婚配,最多一方在婚后继续跟另一方暗中较量罢了。

但是事实没有如果。

容央的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人再犯我,斩草除根”。因为愧疚,在该“斩草除根”那一步时,容央还是礼让了。如果缀锦阁一事性质不那么恶劣一旦如贤懿的愿,后果可想而知,容央应该还是会继续让。

贤懿的悲剧令人叹惋,但贤懿的悲剧并不是容央造成的,我想,更多的责任应该在吕氏和官家那里。或者说在命那里。无论是哪一个,贤懿都对抗不动。她对抗不动命,对抗不动吕氏,对抗不动官家,所以她拿唯一能放手一搏的容央下手,借以宣泄自己的仇恨。人被逼上绝境时,可怜又可恨,可恨又可怜,我觉得都正常。塑造这个人物,并没有想刻意地往恶里写,只是想尽量按照这个人物的逻辑去探索、呈现一种“人”。上篇文的反派塑造得不成功,这篇我想尽量取得一点点进步。看到大家讨论无论是怎样的评价,我很开心,后续的写作也被注入了很多动力。不敢承诺一定会把这位公主写好,但会尽最大的力气。

肥珠珠,冲冲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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