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海豚雕塑遥遥指向大海,此时的海面上风平浪静,只有渔船准备前行时的鸣笛。
在海上,一只鸟要飞很久才会从你的视野里完全消失,你可以毫无遮挡地看上很久。
太阳刚刚升起,现在不到早上五点半,毕方站在山巅之上遥望,距离直播开始还有将近三个小时,现在的他拥有足够的时间进行观察以及记录。
大大小小的渔船足有十几艘,全都在海豚湾内一字排开,船舷和桅杆上挂满了旗幡,甲板上垒起献祭的鸡鸭鱼肉。
既是献给海洋,也是另类的鱼饵。
毕方没有手表,港口的渔船也还没有行动,但他觉得快了,或许是五点三十八分。
渔民往往比农民更加相信怪力乱神之说。
漂浮不定,深不可测的大海比之脚踏实地的土壤飘忽太多了。
当人面临不确定性的时候,就会有迷信思维。
1948年,一位英吉利人类学家研究过巴布亚新几内亚附近的一个原始部落,这个部落以打鱼为生。他们所在的岛上有个内湖,内湖里的资源非常稳定,只要去就有鱼,但是数量和质量都一般。
内湖质量不行,所以渔民们有时候要出海捕鱼,而出海是充满不确定性的——有时候能打到又大又多的鱼,有时候就会空手而回,搞不好还有危险。
渔民在出海前有一种原始的宗教仪式,愿意相信怪力乱神。
但是人类学家注意到,渔民并不总是迷信的。渔民只在出海捕鱼之前搞宗教仪式,要是去内湖捕鱼就不搞迷信活动。
问题来了,如果你真的信神,难道去内湖捕鱼就不要感谢神的馈赠了吗?
看来渔民并不怎么在乎神的感受……他们只是想做一些事情去干预不确定性。
运动员也是如此,好的分数或进球并不是每次都能成功,为什么上一把击中了,这一把就没击中呢?
肯定是我某件事没做对。
于是一些小动作开始,比如舔一舔球棒,用球棒在地上敲打两下,或者在胸口画个十字。
这种现象不仅在人类中存在,连动物界也存在。丑国心理学家b.f.斯金纳在1948年用鸽子做了一个实验。
先把鸽子关进一个笼子里,笼子里有个小机关。一开始,鸽子一碰机关就会得到食物,鸽子的行为很正常,想吃东西就去触碰机关。
然后斯金纳改变了游戏规则。鸽子触碰机关能否得到食物,改成随机的。有时候碰一下就有,有时候碰好几下都没有。
但是鸽子不知道什么叫随机,它就琢磨,我上次到底做对了什么,结果就有食物了呢?
斯金纳发现鸽子的行为模式变了。
现在鸽子每次触碰机关之前,都会做一些多余的动作。有时候是晃一晃脑袋,有时候是转两圈……
鸽子变得迷信了。
渔民举行祭祀仪式、运动员追求好运气、鸽子做多余的动作,有的是指望神,有的是靠自己,但是本质上都体现了同样一种思维——那就是在面对不确定性时,人们总想做点什么事情来干预一下。
明知道做了也不一定好使,但是我们还是要做,因为不做心里就不踏——这就是迷信。
至于海洋会怎么想,这些人潜意识中根本毫不在意。
7、5、3、8都是曰本人所钟爱的数字,有一个节日就叫753节,是祝福孩子的节日的,除了九和十三,曰本人更喜欢奇数。
虽然看不清那些家伙具体的所作所为,但十几艘渔船并排在海豚湾前,应该很快就要出发。
海上的薄雾渐渐消散,时间已经过了五点半,距离五点三十八,或许只差几分钟。
毕方使劲瞧,可惜距离太远,他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通过远处的无人机观察。
渔船上,船长上香跪拜,锣鼓鞭炮齐鸣。
十几艘渔船中有一艘新船,甲板上十分干净,还没有落满鸟粪,空气里充斥着浓浓的油漆味,有些刺鼻。
几名船员站在船头,有人不停地抽着鼻子,略感不适,一个年轻小伙穿着下水裤,可以看出或许是从他父亲那拿来的,有些老旧而宽大,这是一门世世代代传承的狩猎。
他伸开双臂,真的可以找到海燕一般在海面上迎风飞翔的感觉,只不过,似乎有一只海燕是黑色的,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可还没等年轻人细看,黑色海燕便消失不见。
一切从友好的寒暄开始,话题无非是那么几个,偶尔能听到有人炫耀出发前夜的风流韵事。
很快,5点38分到了,不出所料。
十几艘渔船全部鸣笛,白色水沫从船身两侧荡开,推着海浪向前出发。
出发仪式准时开始,早一分晚一分都不行。
刚出海,年轻人飞鸟并没有感到不适,相反,他十分兴奋。
飞鸟小时候很习惯看水族馆里的海豚表演,那些聪明的海豚真的很可爱,他的房间里贴满了海豚的海报和小玩具,但人不能总是一成不变。
随着年纪的增长,飞鸟喜欢的东西越来越多,新版的游戏机,vcd,邻居家的可爱女孩。
上了大学后,想要的东西就更多了,最好的电脑,舒适的环境,宠物所需要的食物,居所,炫酷的单车,一张人体工程椅......
而这些,通通都要钱。
可一只合格的海豚,就能卖上十数万丑金,哪怕不能全部到手,也能满足自己想要的大部分需求。
暑假了,邻居家的女孩想要一款最新的化妆品,可惜要几万曰元,飞鸟觉得自己有必要满足她。
和钱相比,可爱的海豚也就不算什么了。
年长些的船员看到飞鸟在发呆,严厉呵斥:“飞鸟,现在是发呆的时候吗?”
飞鸟吓了一下,连忙跑去:“来了来了,前辈,我需要干什么。”
“拿着它!”年长船员将一根长杆递给飞鸟。
飞鸟双手接过,意外的发现杆子很沉,长度上快接近整艘渔船的长度了,长杆的尾端有一个凸缘,很沉,压着整根杆子弯曲,不知道是用做什么用的。
但很快,飞鸟就知道了。
年长船员咬着烟嘴,将一把锤子递给飞鸟,甚至没有解释,就将长杆靠在围栏上,插入海水之中,接着用锤子敲打杆头。
看的飞鸟一脸懵逼。
这是在干什么?
吐出一口烟雾,老船员骂道:“发什么愣?照做都不会吗?”
还没怎么开始的飞鸟已经被骂了好机会,年轻气盛的他有些不服气,可想到今天的分红,他还是忍下了,学着老船员的动作,将长杆插入水中,用锤子敲打长杆。
刚开始他觉得这是一个很轻松的活计,可敲了没几分钟,就感觉握杆的左手又麻又痛,摊开一看,已经变得红肿了。
长杆在锤子的敲击下不停震动,细微密麻的震感将他的手震得通红。
老船员看了两眼,将烟嘴吐进海里,冷哼一声。
只有是有些经验的船员,都知道干着活手套是必不可少的。
对于这个不懂得尊敬前辈,满身是刺的愣头青,让他受点教训是十分有必要的。
飞鸟清晰听到了冷笑,咬了咬牙,脱下衣服,抱在手上,不仅没有泄气,反而敲击更加卖力。
但很快,船长就注意到飞鸟,他和飞鸟父亲是好友,将自己右手上手套脱下,扔给了飞鸟。
飞鸟回头一看,惊喜道:“船长!”
船长拍了拍飞鸟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海豚们总是会沿着迁徙路线来到太地町,这数千年来都未曾改变,我们只需要等待它们的自投罗网就好了。”
“嗨!”
毕方站在山巅上,双臂怀抱,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却无动于衷。
现在去阻止,只能阻止这一次,可还有明天,后天,下周,下个月,一年又一年。
居高临下的俯视海豚湾,毕方可以清楚的看到,十几艘渔船排成一排,船员将一些长杆放进水里,杆尾有凸缘,接着用锤子敲打杆头。
由于鞭梢效应,只需要在杆头施加一个较小的力,杆尾就能形成较大的震动,震动传声,这就形成了一道声墙。
海豚对声音极其敏感,敏感到很多人都感到可不思议。
据理查德所说,所有海豚馆的中枢都是“鱼屋”,无论你去哪个“鱼屋”,都会发现成箱成箱的maalox和tagamet,这两种都是减少胃酸分泌的药物。
之所以会出现在这,是因为所有海豚都得了胃溃疡。
它们压力过重,重到不堪重负。
这点和人类几乎一样。
只要看到它们在大海的样子,才能明白,这种囚禁是行不通的。
海豚是听觉动物,听觉是它们的主要感官,人类最先进的声呐,若是和海豚的相比,也是小巫见大巫。
它们可以轻易“听穿”在海洋里的人类,听到你因为落水而紧张不安的心跳,你的骨骼,你是否怀孕,光靠声音,海豚就能获取大量信息。
海豚被捕后,被投入一个混凝土浇筑的池子中,周围是一圈又一圈尖叫的观众,每晚闭关后,还有容忍不停运转的各类机械。
如同人类被撑开眼皮,在眼前放了一盏二十四小时不熄的大灯。
巴尔的摩国家海洋馆刚开始运行的时候,陆续有海豚死去,工作人员想尽办法都没有做到让它们存活下来。
最后他们才发现,原来是过滤系统噪声太大,昼夜不停的噪声压力要了海豚的命。
听觉是海豚的首要气管,也成了它们在太地町最致命的弱点。
渔民利用海豚对声音的敏感,驾着十几艘小船开往海豚聚集的海口,人为的在海中制造噪音,从船上将一根长杆置入海中,不断敲打并制造出一排声浪,形成音墙,目的是让海豚这种主要依靠敏锐听觉生存的动物受到惊吓,把成百上千的海豚驱赶到海岸。
海豚都在逃命,逃离那道声墙。
最后,渔民们会开船将海豚驱赶到用渔网封锁的礁湖之中,开始对这些被折磨的痛苦不堪,惊慌失措的海豚们举起屠刀,痛下杀手。
随着一点点的敲击,飞鸟很快就注意到了不同,原本平静的海面似乎开始变得躁动不安。
随着渔船排成一列,形成半包围朝着海豚湾,忽然有海豚跃出海面,但是这些海豚并不像飞鸟往常在沙滩上看到的那样,灵巧的跳入海洋,却是重重地砸在了海面之上,掀起浪涛。
不知为何,飞鸟害怕了,手上动作慢了下来。
“喂!小子,不要停下来啊!”旁边的老船员见状直接往飞鸟的腘窝处踹了一脚,将其踹跪在地,他大声喝喊,“现在可是关键时期,不要让任何一只海豚逃掉!它们可是会通风报信的!”
飞鸟的膝盖骨与甲板碰撞在一起,剧烈的疼痛让他迅速清醒过来,想到即将要到手的钞票,他艰难站起,继续敲击。
有了第一头,很快,越来越多的海豚从水中跳出,破开海面,跌落进水中。
它们本是海洋中的精灵,可现如今,连如何游泳都好像忘记了一般。
蓝色的海面很快被白色的浪花所挤满,放眼放去,全是白色的泡沫。
很快,包围圈就缩小了一半,朝着海豚湾缓缓靠近。
声墙如同一张大网,将所有海豚网住,拖向窄小的海豚湾。
已经有海豚进入了海豚湾,岸边的渔民大声叫好,有人甚至迫不及待地滑动小船冲向海里,举着手中的长钩刀,朝着向浅谈游来的海豚靠近。
长钩刀在阳光下闪着凶光,这是古代海战中专门用于破坏敌舰设备的钩割工具。
形制是一根很长的杆子上缀缚圈宠一把锐利的钩形刀,接近敌舰时伸出钩刀,钩割敌舰桅惋的绳索,使其帆布落下从而失去风动力,便于接船作战。
跳入海的渔民没有胡乱刺击,而是专门寻找哪些品相糟糕的海豚,这些海豚没有价值,仅是饲料。
某个渔民忽然发现一条受了伤的海豚朝他游来,似乎是想要寻求帮助,看到这一幕,渔民握住长钩刀,突然刺进海豚的脊柱,像勾绳索一样勾住了脊柱,甚至连血水都没散开,海豚便被渔民和同伴拉上小船。
海豚的脊柱神经和金属摩擦,产生了剧烈的痛感。
刺耳的惨叫声响彻整个海豚湾。
同伴的惨叫,四面八方的刺耳声墙。
受到惊吓的海豚在海湾内四处游窜,周围的海水已被同伴的血水染成红色。
母海豚试图告知幼海豚有危险,并为了保护它们而发出了极度痛苦的鸣叫。
大量失血,再加上疼痛难忍,受伤的海豚根本无力抵抗。
越来越多的渔民加入,血水蔓延开来。
渔民的脸上洋溢着丰收的笑容,第一波就如此丰厚,可想而知今年一定是个丰收年。
他们将海豚拉上渔船,割断它喉咙,砍开脊髓,留在船上,任其自然死亡。
一头接着一头。
海上翻涌着红血与黑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