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很黑。洪萝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轻轻点燃。地道中全是阴森的霉气。所有人都不由皱起了眉头。这个地道,到底通向何处呢?这地道中,又有多少的机关?每个人的手中都出了汗。背后似乎又响起了那幽幽的歌声:天无色,地无光;风苍芒,叶结霜;舞霓裳,歌宫商;前路尽,明日长;若逢野人王,休要想回乡……花浅处的背脊上都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地道实在长极了。洪萝的火折子竟已经要到了尽头。黑暗从来比光明更恐怖。姬箬伸手一挥,将火折子熄灭。既然迟早都要面对黑暗,还不如将光明留到最后。姬箬的思维一向与别人不太一样。与此同时他们见到了一束光。他们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了三四天了。幸好在场的人都是有武功的人,不至于饿趴。但是发现这件事总是有点打击人。钻出地道,又是一间密室。这间密室比上野人之王的楼中装潢,却要差劲许多。只有一张木桌、一套酒具、几张木椅、一扇木门而已。可是姬箬已经叹息。这几副破木头,却着实比野人们的家具贵上上千上万倍。只因为这几副木头都是黄梨木。黄梨木显然比红木檀木都贵得多。可惜这么好的木材,却成了破门破桌。这究竟是因年久失修,还是故意而为?花浅处突然发现木桌上有一套酒具。刚好是五个酒杯。椅子也是刚好五把。桌子上刻着一个“坐”字。花浅处伸手就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去。姬箬冷冷道:“我是你的话,一定不会坐的。”
花浅处道:“那你站着?”
姬箬道:“站着也比睡入棺材好。”
花浅处无言以对。姬箬这话的确没有什么问题。花浅处于是低头看那桌子。就在他面前,桌子上竟刻着一个“饮”字。花浅处于是伸手去抓酒壶,倒了一杯酒。他喝酒时,把杯子凑到鼻子前面闻了闻。并没有毒。但是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不过没有毒,岂非是件好事?花浅处本来就喜欢喝酒。他一饮而尽。姬箬又冷冷道:“没有毒?”
花浅处道:“没有。”
姬箬道:“但是有药。”
花浅处道:“什么药?”
姬箬道:“春药。”
花浅处愣了愣。他的确能够分辨三千种毒药。但是春药不是毒药。不仅不是毒药,还是大好的补药。花浅处甚至已经感到了身上开始发烫。“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姬箬道:“因为不喝,你就得死。”
他也走过去,倒了一杯喝了进去。姬箬显然是不害怕的。他本来就是个废人。姬箬喝完酒,道:“这地道中有毒气。不喝这酒,只怕再无法走出去。”
每个人都喝了一杯酒。奇怪的是,花浅处竟然一点没有感到该有的冲动。他走到木门前。木门上写着一个“击”字。花浅处叹一口气。上好的黄梨木,偏偏要用来做让人击穿的破门。他伸手一拳,木门顿时破裂成了一条一条的碎块。碎块中赫然有了一块金子。花浅处并不在乎金子。洪萝家的金子有的是。他注意到木门的背后了。木门的背后竟是一块石壁。与其他石壁不同的是,这块石壁上有一个洞,像金元宝一样的洞。姬箬只扫了一眼,就拾起了那块金子。金字的花纹上现出一个“塞”。花浅处道:“那就塞。”
他说着,已经伸手去夺姬箬手中的金子。姬箬喝道:“花浅处,你怕是个蠢货。”
伸手一捏,那金子应声而碎。花浅处失声道:“你干什么?”
柳湘娥淡淡道:“因为你前面听他的话都没错。”
花浅处道:“既然没错,为什么要捏碎金子?”
姬箬道:“正是要你信任他。”
说着,姬箬拾起了一片碎木,道:“退开。”
所有人都退回了地道。同时姬箬伸手将碎木塞入孔中。木头的形状虽然不同,在姬箬的手劲压迫下,竟然一丝不差地塞了进去。只听机关扭转之声。姬箬冲天而起,贴在天花板上。几乎同时,整个石室中已经充满了银光。四面八方尽是暗器:铜飞刀、铁莲子、毒蒺藜……无数种暗器从木门后喷射而来,遮蔽了花浅处的视线。好快的暗器,好毒的暗器!洪萝与苏碧银的双腿已经软得如棉花。花浅处的脸早就似才从棺材里挖出来一般死灰。姬箬从天上跃下,带着一种得意的神情:“你看见了?”
花浅处一叹:“看见了。”
姬箬道:“越相信他时,他越会暗算你。这个道理你懂么?”
花浅处道:“也许懂了。”
姬箬摇了摇头:“不,你是不会懂的。”
木门已经破裂。里面又是一番洞天。这难道是魔法么?三个女孩子都已屏住了呼吸。与那间破木屋子不同的是,这间屋子里竟然异常地冷。而这间冰冷的屋子中,竟然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瓶瓶罐罐中又是五光十色的水。紫红、湛蓝、浅黄、翠绿。宛若仙境。洪萝的眼已直。她几乎要凑上前去摸一摸。最后一道门后,竟是这样的东西。姬箬道:“花浅处,你看那瓶浅黄的水。”
花浅处上前去,轻轻揭开瓶塞,立刻退出数丈。姬箬道:“马钱子。”
花浅处道:“还有夹竹桃。”
姬箬道:“还有……曼陀罗和鹤顶红。”
花浅处道:“一滴?”
姬箬道:“十三个成人。”
花浅处和姬箬合作了那么多年,各自心中已经有了默契。不是别人可以懂的默契。花浅处道:“怎样?”
姬箬道:“新的。”
花浅处道:“解药?”
姬箬道:“无。”
花浅处的心却已沉默。姬箬说“无”,就一定无。姬箬是使毒的行家。此时,姬箬已经从身上取出几个拇指大的瓶子,将各种毒药都取了些。他很喜欢研究毒药,可惜人类在进步,能留给他发明的毒药却越来越少。如此新奇的毒药,他还没有见过。姬箬突然发现,本来应该放着一瓶毒药的位置上,却空空如也。他突然想起了一些事:“这很简单。我的耳目已经告诉了我四川发生的血案。你想必也知道,这里面的人,全部都中了毒。”
……“只因很多毒药是我配出来的!它们被我存放在密室里,可是不知何时,有一种就突然消失了。”
……“死人的血液中,就有我的毒药!阃哐已经在英楮叶身上取了一百处部位的血,经过验证,跟我的毒药一模一样。而奇怪的事,这个人从千里远的江南偷去毒药,再跑来四川杀人,又是为什么?”
……“我只要你们说出毒药的线索,有多少说多少。”
……他想起了魜贻的话。魜贻虽然是假的,话却总还是真的。丢了的毒药,是怎么回事呢?柳湘娥已说话:“肯定是虎头帮的人偷去了。”
姬箬道:“不错。虎头帮的人扮做魜贻,一定是为了掩盖真相。”
这里原来就是魜贻的老巢!那么,是不是离真相已经近了?花浅处的眼中发出激动的光芒。虎头帮的秘密是不是就要被揭穿了呢?姬箬缓缓地扭动那瓶紫色的药水。密室的墙突然左右移动开来。于是另一个密室又终于出现。这个密室很大,如宫殿一般大。而密室的中间,坐着一个人。但是他们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坐着的这个人,拥紫衣貂裘,坐金黄大椅,手握木环,八面威风。他的耳上挂着一个巨大的金环。可惜他已是个死人。莫非这才是真正的魜贻?宫殿中还有很多尸体。无疑是魜贻的护卫。姬箬道:“花浅处,去听这些人在说什么。”
花浅处道:“剑伤。”
姬箬道:“还有呢?”
“对面是一个高手。”
姬箬皱了皱眉头:“废话。”
花浅处道:“我说是高手,就是高手,比我还高的高手。”
天上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好眼力!”
一声风响,已经有五六个人从天而降,团团围住了花浅处五人。花浅处缓缓环视了这些人一眼。他的眼神最终停留在一个女子身上:“苗蘅芜?”
苗蘅芜道:“是我。”
洪萝突然叫道:“花浅处,你看,左风齐!”
那最右边的一个少年大声道:“是我。”
柳湘娥道:“你们叫他什么?”
洪萝道:“左风齐呀。”
柳湘娥摇摇头:“他叫霍贝南。”
姬箬动容道:“霍贝南?”
柳湘娥道:“正是‘霍霍剑气,动北破南’霍贝南。”
左风齐笑道:“不错,不错,这姑娘看来比花浅处眼力好。”
花浅处又望向一个竹竿似的人。此人指头发紫,掌心翻黑。“张三?”
张三道:“何非非。”
姬箬道:“‘何为剑神,真气双飞雁’何非非?”
何非非道:“是。”
苏碧银道:“剩下那个我认得到。他是城里最有名的书画家,孙引峰。”
孙引峰阴笑道:“正是。不过我的真名叫做孙晨霞。”
苏碧银本来觉得孙引峰是个好人,没想到他一笑,丑态毕露。柳湘娥一叹:“十大刺客来了四个,看来很看得起我们啊。”
苗蘅芜道:“因为你们管的太多了。”
何非非道:“而且杀了野人王。”
柳湘娥道:“野人王也是你们的人——而且他不是只是一个野人。”
孙晨霞道:“他是三大怪人之首,野人王李历历。”
霍贝南长笑道:“可惜李历历步步谨慎,还是被花浅处杀了。”
苗蘅芜道:“冉宏策这蠢货也比李历历好不到多少。”
她已经握剑!苗蘅芜的剑,自然不差于冉宏策。她的剑又是什么剑?何非非也要出剑。苗蘅芜冷冷道:“何非非,你第二个。”
何非非道:“你要单挑花浅处?”
苗蘅芜道:“因为我比冉宏策厉害。”
何非非道:“可惜冉宏策死了。”
苗蘅芜道:“因为有人帮他!而今无人可帮他!”
花浅处道:“你要如何?”
苗蘅芜道:“单挑。拔你的剑!”
花浅处道:“我有四把剑。”
苗蘅芜道:“四把都拔!”
花浅处道:“你让我拔?”
苗蘅芜道:“你不拔?”
花浅处道:“我一拔剑,必死无疑。”
苗蘅芜道:“你不拔,也是死!”
花浅处道:“好!”
可是他还未拔剑。苗蘅芜道:“快拔!我已等不及。”
花浅处岂非就是要她等不及?可是他还是不能出手。花浅处淡淡道:“你已准备好死?”
苗蘅芜道:“我早……”“早”字未出,花浅处一剑已来。人说话时,真气是如何也无法凝聚的。飞虹贯日,苍鹰击殿,天下唯有这一剑之气!苗蘅芜还未反应过来,花浅处一剑已洞穿了她的咽喉。杀人时,决不能留情。何时飘飞雪,梨花正浅处。花浅处的剑就是梨花飘雪。苗蘅芜也死了。她似乎不相信自己已死。姬箬摇了摇头。高手相争,岂容分心?又岂容相让?他虽然为花浅处感到高兴,却不由为苗蘅芜感到难过。从此世间又少了一个绝顶的剑客。何非非长叹道:“苗蘅芜偏偏不听劝。”
他手上已经有朱砂之色。花浅处道:“你练朱砂掌?”
何非非道:“是。”
花浅处道:“可是你只练毒砂掌。”
何非非脸色一沉,道:“你什么意思?”
花浅处道:“很简单。那些人是不是你杀的?”
何非非道:“不是。但是我知道是怎么死的。”
花浅处道:“说。”
何非非道:“他们逼迫英楮叶在每个人背上拍一掌,然后叫来一个练毒砂掌的人在同一地方拍一掌,再叫一个会铁砂掌的人拍一掌。”
花浅处道:“可是每个人的手掌大小决不一样。”
何非非道:“缩骨功。”
花浅处不言语了。……“我真是奇怪,你的脚又没有裹,为什么会那么小?”
……“不裹脚,脚就必须大吗?”
……何非非道:“我倒知道有两个人,会缩骨功、会毒砂掌,又会铁砂掌。”
花浅处道:“谁?”
何非非与霍贝南对视一眼,道:“楚纤纤。”
柳湘娥道:“谁?”
霍贝南道:“楚纤纤。”
柳湘娥摇头道:“这个人,我都不认得。”
霍贝南道:“你自然不认得。因为楚纤纤本来就是两个人。”
孙晨霞道:“而且从来不会用楚纤纤这个名字示人。”
霍贝南道:“或许是叫小情,或许是叫羽羽。她们可以为了情报舍身青楼,也可以为了杀人闯入皇宫。”
花浅处突然道:“她们是不是和李历历交情很好?”
霍贝南道:“是。”
他似乎很震惊:“你怎么会知道?”
花浅处道:“因为我们就是被她骗来的。”
姬箬道:“看来你不该放了姐姐的。”
这话自然是对花浅处说的。花浅处道:“谁雇的你们来杀我?”
霍贝南道:“自然是虎头帮的命令。”
花浅处道:“你们还不动手?”
霍贝南道:“我不想和一个饿得要死的人动手。”
何非非勃然大怒,厉声对霍贝南道:“你不杀他,他必定杀你。”
霍贝南道:“人生得遇一高手过招足矣。”
他转头望向花浅处,朗声道:“花浅处,五天之后,在黄鹤楼下,我等你!”
何非非还想说什么,霍贝南却已经大步迈出。天地又回寂静。姬箬坐在酒楼上,喝了几钟酒,叹息道:“江南人喝酒不用碗,用钟。”
花浅处道:“回了四川,我们就能够喝酒了。”
姬箬道:“你有把握?”
花浅处道:“我有把握能赢。”
姬箬冷笑。“他们可没你那么蠢。如果霍贝南一占后手,他们绝对会一拥而上的。”
花浅处道:“难道我们不能一拥而上?”
姬箬道:“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花浅处道:“谁说我一定要你们帮?”
姬箬道:“那你要谁帮?”
花浅处道:“你猜吧。”
姬箬道:“你要打哑谜?”
花浅处道:“不是。因为我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姬箬笑道:“那好吧。”
他知道,若要强迫花浅处说出他想让你猜的事,他一定死也不会告诉你。就像要喊醒一个装睡的人也很难。姬箬索性就不问了。他换了个问题:“那你要去哪里?”
花浅处道:“找楚纤纤姐妹。”
姬箬道:“妹妹莫非已经死了?”
花浅处道:“李历历和她们是一伙的,又怎么会死?”
姬箬道:“她们姐妹已经死了。”
花浅处道:“怎么可能?”
苏碧银突然道:“不错。楚纤纤已经不存在了。也许是老太婆,也许是青楼女子……总之楚纤纤已经死了。”
这倒是实话。花浅处苦笑。世上这么多女子,哪里去找楚纤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