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又是新的一年。”孟安归说道,“娘在世时,可喜欢听我俩给她唱歌了。”
“嗯。我去年给她唱了一首《陶然四季》。”孟小鱼说道。
“真的?去年我也给她唱的这首,那时候,我还以为她和你都还在我们海边的家中……”孟安归突然住了口,没再往下说,眸中泪光莹莹。
孟小鱼想起了去年在宇宁王府度过的那个除夕,忍不住低声吟唱道:“立春时,北国未解冻的平原,第一尾鱼跃出倒春寒的湖面;快小满,牵耕牛走过黄土上的梯田,偶尔也陪蜻蜓寻着小荷尖尖。”
孟安归低声和上:“白露后酒巷卖一碗月夜婵娟,水乡的桂花入口最缠绵;小雪在海港靠岸,初冬不太明显,走走停停又是一年……”
孟安归的歌都是孟小鱼教他唱的。可田大海不会唱歌,只好坐在一旁看着兄妹俩傻乐。
两人唱完,天已经蒙蒙亮了。
孟安归说道:“你先在我这儿睡会儿,我出去看看关墙上的军士们。”
“哥哥,我还有好多话要说。”孟小鱼却不愿意睡,拉着哥哥不愿意他走。
“小鱼,你一路风雪赶来,需要休息。有什么事睡醒了再跟我讲。”孟安归轻轻扯开妹妹的手,“我也该去巡岗了。”
孟小鱼只好看着哥哥和田大海离开,自己和衣而睡,不久便进入了梦乡,陪着梦中的爸爸过除夕去了。
次日醒来已近晌午,孟小鱼仍穿着男装走出房门。她这才发现,这里的军士都住在厚厚的关墙做的房子内。
关墙下有不少军士在来来回回地走动,看上去还很悠闲。
孟小鱼倒也不觉得奇怪,大年初一的,天气如此寒冷,他们还能如何忙?
她拦住一个小兵,问道:“兄弟可知孟副将在哪里?”
小兵回道:“陪着卫将军在关墙上呢。”
她憋了一肚子话要跟哥哥说,毫不犹豫地便走上了通往关墙顶的阶梯,却突然被一人喝住:“你叫什么名字?谁的手下?怎么不穿盔甲?”
孟小鱼一怔,讪讪回道:“呃——没来得及。我找孟副将。”
“孟副将?不穿盔甲,即便是找卫将军也不准上。”
那人蹙眉看了她半晌,感觉这小兵若没有那对粗犷的眉毛,长相便会过于秀气。不过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眸十分清澈,衬得人也带着几分活脱灵泛。
他不禁心软了几分,语气变得温和:“这次来的人虽不多,可也难免伤着你。回去换上盔甲再来。”
“是。”
孟小鱼乖乖退了回去,寻思着是不是北翌人来犯了。
大年初一来犯?动静如此小?尚赫的军士们如此悠闲?
她迅速回到哥哥房内,翻箱倒柜找到了一件破旧的盔甲,又匆匆忙忙把盔甲套在身上,准备再上一次关墙。
刚走出房门,她便碰到了褐樟。
“主子这是要去何处?”
“呃——去关墙上,哥哥在上面。”
“小的陪您去。”
“不行,你没有盔甲,去不了。”孟小鱼嘻嘻一笑,“我跟你说,北翌人来犯了,我还从未见过真刀真枪干仗呢。我就去涨涨见识。”
褐樟闻言大惊,一把拉住她不肯放手:“主子还是在房内呆着吧。刀剑无眼,伤着了您,小的可难辞其咎。”
“无妨。你不是都听不到动静?估计没来几人。我就远远地看看。再说,哥哥在上面呢,会照顾我的。你就放心好了。”
褐樟知道拗不过她,只好将她送到关墙的阶梯下,直到她登上了关墙,仍不放心,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她。
孟小鱼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回去,自己大踏步就朝着人多的地方走去。
关墙上的军士倒是不少,但三五成群地都在闲聊,似乎并不把关墙外的北翌人放在心上。
约听到关外有人在叫骂,孟小鱼便好奇地走到靠近外墙的边沿往下望。只见关墙外的地面,十几个北翌人骑着高头大马,身着盔甲,蒙着脸,头上戴着厚厚的毛皮帽子,手里拿着各式武器,对着关墙上的官兵叫骂着。
她慢慢往那堆北翌人的方向走近,凝神细听,终于听明白了他们在骂什么。
“一帮龟孙子,躲着不敢出来迎战,有种出来几个跟爷们单挑。”
“告诉那个上官烈锋狗皇帝,本小王迟早得把他的皇位抢回来。”
“大过年的,爷们出来一趟容易吗?你们再不开放关口让我们换点粮食,等我们打进去爷就把你们关进牢里全部饿死。”
“他娘的,墙上的人都是太监生的,婊.子养的不成?个个躲进娘的裤.裆.里不敢吭声了。”
“我看他们就是太监,不敢亮家伙。”
如此等等,大多不堪入耳。
从那有些稚气未脱的声音可以听出来,他们的年龄并不大。
孟小鱼兀自好笑,这群未谙世事却极端叛逆的北翌少年把战争当成了游戏,没事过来玩玩。她也没搞明白,如此不值一提的挑衅,为何要让卫将军带着三千军士留在此处来对付他们。
她再转头环视关墙上的军士,一个个悠闲自得的模样,似乎把北翌人的骂声当成了背景音乐。
不远处,孟安归正跟一堆军士讨论着什么。里面有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一脸冷肃地左指指右指指,孟小鱼猜那就是卫将军了。
她没敢让卫将军发现她,偷偷溜到他的后方,朝着哥哥扮了个鬼脸,调皮一笑。
孟安归蓦然见到她,大惊,迅速看了看周围,跟身边的人交待了两句,旋即朝她走过来,拉着她就往关墙下走,边走边低声呵斥:“你不好好在屋里待着,跑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找你,谁知上面竟这么好玩。”孟小鱼嘻嘻笑着,被哥哥拉着往下走,一步三回头,心中不免遗憾没听到卫将军和哥哥他们都在讨论些什么。
“你最好老实待在屋里,这里可是一个女的都没有。卫将军来了后,连随军妇都被遣送走了,这里的军士个个都如狼似虎,你若被人发现是个女的,连我都难保你周全。”孟安归声音很低,满脸愠怒。
随军妇,也就是军妓。
孟小鱼知道,军队从敌国那边掳来的女人通常都会用来犒劳将士。有些官员或大户人家一旦获罪被抄家,家中的女眷最好的下场是被削为奴籍卖出去做奴婢,不幸的就会被送入军中慰劳军士。
“哥,你说话怎的如此粗鲁,知道我是个女的还说得这么直接?”她涨红着脸,娇嗔道。
“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女的?我看给你对翅膀你还真敢飞起来。”孟安归又是着急又是担心,忍不住继续训斥,眼中夹杂着气恼和心疼。“胆子还真不小,竟敢在这种时候跑到这里来。”
孟小鱼闻言,顿觉委屈。她那么辛苦地来到这里容易吗?他竟如此说她。
可她也仔细思考了一下哥哥的话,觉得他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他说的军中没有女的这种情况,她先前还真没好好想过。细思极恐,细思极恐啊!
于是,她开始撒娇:“哥,你等会儿给我和我的护卫们都弄套盔甲吧。他们对我可好了,有他们保护我,没人敢欺负我。”
孟安归瞪了她一眼,说道:“等天气好点,你便回去。”
“那你必须跟我一起回去。我来就是接你和大海哥一起回去的。”
“胡闹!”孟安归又瞪了她一眼,看到她一副委屈的模样,又于心不忍,语气缓和下来。“你先回房待着,等我回来再说。”
“你房里啥都没有,太无趣。大海哥在哪里?我去找他。”孟小鱼从小就不怕哥哥生气,根本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他是这里的新兵教头,在练兵呢。你别去瞎闹。”孟安归素知妹妹的脾性,没事也能折腾些事出来,怕是不会肯老实待在房里。
“哥,新兵教头哪有副军中郎将威风。你为何不跟卫将军说说,让大海哥也做个中郎将或校尉什么的?”
“那大海得识字才行啊。不然上头传个什么命令下来,他斗大的字不识一个,如何做决断?”
两人边说边进了房,褐樟也跟了进来。
孟安归又说道:“你先在这呆着,老实点别乱跑。等我回来再给你单独安排住处。记住,以后在人前可别叫我哥,要叫我孟副将。”
孟小鱼无奈点头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