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早,孟小鱼如往常一样在书坊里转了一圈,总觉得书坊的人虽还如之前那般礼貌地与她打招呼,一如既往的勤奋,可他们的神情总是很怪异。
她又查看了一下鲁士翰的账本,斟酌着哪本书需要再印,哪本书又该降价处理,然后,找来顾学采商量印书的事情,忽然发现顾学采看她的眼神似乎也与往常不同。
“出了何事?”她微挑双眉,问顾学采。
“啊?”顾学采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地问,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今日的神情都不太对,定有何事发生。”
“哦——呵呵!”顾学采搓了搓手,“无事,我们——没什么不一样的吧?”
“有。”孟小鱼语气坚定。
“嗯——噢——嘿嘿!我怎的不觉得?”
“你的神情也不对,那就先从你说起。你说话都说不利索了,还说没事?”
“呃——我……我想大家只是一时还不太习惯,主子……咳咳——还不太习惯主子……是个姑娘。”顾学采吞吞吐吐说道。
孟小鱼心中一惊,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低声问道:“你们如何知晓的?”
“都城中大街小巷都在议论呢。”顾学采有些不敢直视她,“昨日我回去后,内人便问起我这事。听闻这事是从宫里传出来的。”
孟小鱼轻轻叹了口气,问道:“你发现我是个女的,心中不舒坦?”
“没,没有。”顾学采连连摇头,“主子之才学见识,我一直钦佩不已。主子对我有知遇之恩,我也一直心存感激,又怎会因为主子是个女子而不舒坦?”
孟小鱼开始心烦意乱,不停地来回踱着步,想着如何应对这种情形。
顾学采又说道:“主子不用担心,我瞧着这里的人也只是对主子是女儿之身有些惊讶和不习惯,大家却并无怨言。”
孟小鱼忽然又觉得有些好奇,问道:“你——之前未曾怀疑我是个女的?”
“呃——噢,也并非没有。”顾学采吞吞吐吐,犹豫了半天,“可主子学识渊博,出口成章,又独创了这活字印刷法印书。我就觉得主子不过是长相柔弱点的读书人,便没往那方面想。毕竟如今的生意人,鲜少有能把书坊办成主子这般的,更何况是个女子。”
孟小鱼闻言,略微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自己的扮相大约还真没那么拙劣,不然这顾学采与她几乎天天相处,怎会发现不了她是女子?
她思索了片刻,问道:“你的那些学徒们,学得如何了?”
“有两个已经可以排版了,还有两个尚需些时日多熟悉。”
“把他们叫过来吧。顺便把其他所有人都叫过来。”
“呃——主子。”顾学采有些惊愕。
郑重其事将所有人都叫过来谈事情,在书巫书屋还是第一次出现。
“去吧。把鲁士翰和书肆小二阿简一起叫进来。”
孟小鱼说着又回头吩咐褐樟:“你派两个护卫帮忙看一下书肆,有事情便进来找我们。”
“是。”褐樟应声而去。
等到所有人都到齐后,孟小鱼才发现,她这个小小的书巫书屋,不含护卫在内,不知不觉中已经招了十五人,这里面,一个女人都没有。
她扫视了大家一眼,说道:“今日找大家来,我只是想征求一下各位的意见。”
大家心中大约也猜到孟小鱼要说什么,可听到她说要征求大家意见时,还是一片茫然地面面相觑。
孟小鱼继续说道:“这两日,想必大家也听到了传言,知道我并非男子。”
众人终于有了真相大白的舒畅感,然后又开始交头接耳,脸上什么样的表情都有。在这都城之中,还没有哪个店铺或作坊的主家是个如此年少的女子。
孟小鱼本就不觉得女子做生意有什么不对,毕竟尚赫没有律法规定不准女子如此做,她便觉得自己做得理直气壮,故而也不在意大家的窃窃私语,。
她接着说道:“我何雨一介女流,在都城之中无亲无故,平生并无所长,所幸识得些字,也爱胡编些故事,思之再三开了这个书坊和书肆,用以维持我和护卫们的生计。女扮男装经商,实乃形势所迫。因世人对女子所能办之事尚停留于相夫教子、洗衣做饭之类。为生计所迫之女子,也大多以卖刺绣、卖唱之类的居多。如我这般开着店铺,抢夺男人生意的女子,乃世人所不容也,更何况让你们这些有一技傍身的男子为我做工。之前未跟大家坦言相告,何雨深感抱歉。而今,大家既已知真相,我也不勉强各位。哪位若不屑于为女主家做工的,我定允请辞,本月工钱照付。”
她这一番话宛如行云流水,说得合情合理,让大家自己选择去留又大方得体。
众人闻之,又有些不知所措。毕竟坊间传言似乎就在一日之间爆发开来,谁也没想过去留问题。大家不由得又开始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期间还有小小的争执。
孟小鱼也不等大家答话,又说道:“事出突然,我给各位三日时间考虑。三日内请辞的,我定会应允,并照付本月工钱。若三日内未请辞的,我何雨便当是自愿留下帮我,定会感恩于心,不亏待各位。”
众人:“……”
她等了一会儿,知道自己继续留在此处诸多不便:“我先走了。考虑好的人,随时来找我。”
她刚转身走了两步,便听到人群中有人叫道:“主子,我是不会走的。主子在此我便在此。”
孟小鱼回头一看,那是厨房帮工阿原。
她微微一怔,想起阿原和阿简是老乡,两人一起过来见工,家离都城都有五六十里之遥,父母都已经老了,又没有地,两人只好跑到都城来找事做。
阿简会读书认字,口才也不错,孟小鱼便让他做了书肆小二。
阿原说他只会种地。可孟小鱼这里不需要人种地,她便让阿原去厨房帮忙。
她平日跟阿原并无多大接触,他不过是偶尔拿了吃食给她罢了。而今,他第一个说出这话来支持她,竟让她心中感动不已。
有时候事情就是如此,当你有需要的时候,第一个站起来支持你的人往往是一个你意料之外的人。
孟小鱼朝着阿原点点头:“甚好!我何雨甚是感激。”
“我也不走。”顾学采坚定的声音超越了人群的窃窃私语。
“甚好!我定感恩于心。”孟小鱼答道。
“我也不走。”
“我也不走。“
“我不走。“
…….
一时之间,“不走“之声此起彼伏,让孟小鱼感动之余,又多了几分自豪。
她双眼噙泪微微含笑地说道:“何雨多谢各位的不弃之恩。既然何雨女儿身已然暴露,外头定有诸多人心怀不轨,特别是其它早就心怀不满的书肆,定会趁此机会多加打压。以后还望各位顶住压力,多加帮衬,何雨感激不尽。”
“主子放心,我等定当竭力相助。”一直显得很平静的鲁士翰说道。
这又是一个意外。孟小鱼一直将鲁士翰当作上官凌云的人,却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他也会出声挺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真的很微妙,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能让人对自己彻底改观。
孟小鱼向鲁士翰投去感激的一瞥:“多谢鲁掌柜!既然如此,还请鲁掌柜回书肆照看。”
她边说边暗自钦佩鲁士翰处变不惊的态度,这种淡定也无形之中给了她力量,让她更加坚定自己继续做下去的信念。
鲁士翰点点头,转身踏步而去。
“大家也散了吧。”顾学采边说边带着几个学徒走了。
众人刚走,褐樟便走了过来,低声说道:“主子,今日书肆人特别多,书巫先生写的书都被一抢而空了。好多人挤在书肆里要求书巫先生在所购的书上签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