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盈华收了泪水,微微叹道:“结案后我也出狱了。我卖了先父留下的屋子,假装来都城投奔舅舅,实则在睦加城一家客栈歇下脚来,女扮男装到了钱贵家附近打听。”
“姐姐是想自己找出线索来?”孟小鱼问道。
木盈华点头道:“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月后,倒让我打听到了钱贵与我夫家一个婢女相好,两人还生了个私生子。钱贵和结发之妻生了六个女儿,无一个儿子,可见他得了个私生子心下有多欢喜。可他的妻子凶悍无比,娘舅家又颇有势力,故钱贵不敢纳妾,更别提私生子了。钱贵被砍头前,我夫家便消了那婢女的奴籍,又送了她两亩良田,一些银两和一间屋子。”
“这么说,钱贵用他的命换了他姘头和私生子的前程?”孟小鱼心想,钱贵这样拿自己的命换别人的幸福,也不知值不值。
“正是。我当时未想通为何钱贵如此相信我夫家,愿意以命换姘头和儿子的前程。后来才逐渐明白,钱贵即便将我夫家供出来,可那泼皮却是他杀的,他也免不了牢狱之灾。更何况,他那凶悍的妻子若知道他在外头生了个私生子,肯定会闹得他后半生也不得安宁,说不定还会把他的私生子给灭了。”
孟小鱼点头道:“对于钱贵而言,似乎是这么个理。那姐姐后来怎么办?”
“我再去找郡守大人,可他说钱贵已死,我找的这些证据只能证明钱贵在外面有私生子,与我夫家扯不上关系。我后来又去找了先父的几个老部下,可他们见到我都很敷衍或拒而不见。我也曾在我夫家门口徘徊,想着如何进去将里面之人了结了,可我夫家是大户人家,光护卫就有几十人,我又怎么进得去?”
听到这儿,孟小鱼便想起当初她想杀周之高的情形。
当初周之高以为她死在了海中,她从小渔村逃走后直接去了正东镇的周府,却发现周府院墙太高,她围着诺大的府邸转了好几圈,终究未能找到进去的法子。她不得已之下,去了周府对面的彭家书肆,几番口舌劝得掌柜雇她写书,而她却只求食宿不要工钱。
她当时也没觉得自己多可怜,可此刻回想起来却一阵阵的心酸涌起,不知不觉中便泪盈满眶。
木盈华见孟小鱼这般神情,凄然一笑:“这些事儿都已过去多年了,妹妹不必为我感伤。”
孟小鱼含泪问道:“后来呢?”
“我正伤心无奈之际,我住的客栈来了一位武林高手。”
孟小鱼顿时眼睛一亮:“姐姐跟他学武功了?”
木盈华苦笑道:“我急于报仇,哪有耐心跟他慢慢学武功?更何况,那人武功虽高,品行却不高,那双眼睛恁是厉害得紧,一眼就看出我是女扮男装,一直盯着我贼溜溜地上下打量。”
“呸!”孟小鱼忍不住吐了口吐沫,“尽是些人渣!”
“何为人渣?”木盈华睁大眼睛,迷惑地问道。
“哦——就是坏到不能再坏的人。”
“对,就是人渣。一天晚上,那人渣无声无息地进了我的房间。”
“啊?!”孟小鱼像是听到了恐怖故事,全身的汗毛顿时竖起。
“因我白天已有所警觉,故而晚上并没敢睡得太沉。纵使他轻功再好,他一到我房间,仍是被我发现了。于是,我跟他达成了一笔交易。”
“交易?何交易?”
“我陪他一个月,他帮我杀了我夫家所有的人。”
孟小鱼目瞪口呆了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姐姐……”
“妹妹,像我这种孤苦无依、已失清白的女人,廉耻还值钱吗?更何况,姐姐我当日被逼无奈,只能不要廉耻了。我当时还心存侥幸,想着横竖是已残之身,到了都城再做回大家闺秀便好。”
孟小鱼心中憋着一股气,这次却不知道该骂谁。
木盈华又道:“我陪了那人渣一个月,他对我倒是百般宠爱,万分体贴。也不知他使了何手段,我那未来夫君一家子便陆陆续续染了不治之症,半月不到,便死了六七个,其中便包括我未来夫君和他的父母。我一时不忍,便让那人渣放过了剩下的人。”
“慈悲,姐姐真是慈悲心肠!那么狠毒的人家,死了也该暴尸三日。”孟小鱼愤愤不平地说道,“故而,姐姐处理完了睦加城的事,便来了都城投奔了令舅?”
“大仇得报,我也便失去了活着的意义,可我却没有死去的勇气,便打算来都城见弟弟最后一面,之后就找个尼姑庵青灯古佛过完此生。”
木盈华说到此处,长长叹了口气,白润如玉的脸上多了几分落寞。
“姐姐到了都城并未去当尼姑,是不是令舅劝姐姐留下来了?”
孟小鱼瞧着木盈华面如芙蓉,目若秋水,显然平日养尊处优才能保养得如此好,便猜想定是她舅舅照顾她了。
木盈华微微一笑,那笑仍带着几分苍凉:“我到了都城后方知,儒皇革了先父职不久后便已崩世,先皇登基不久便御驾亲征,又被北翌所俘,舅舅因随先皇出征护驾不利而获罪入狱。”
“啊?!那令弟……”这情形完全出乎孟小鱼的意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看来木盈华在都城又遭了不少罪。“
“我辗转找到舅母,才大略知道了弟弟的情况。弟弟到达都城不久后,舅舅便获罪入狱,官府配的宅子也被收回。舅母和舅舅的两个妾室共生了六个子女,大的不到十岁,小的尚在襁褓。没有了大宅子,又没有了舅舅,舅母便遣散了大部分奴仆,领着一家人搬到了城郊一个小院子,过得异常拮据。”
孟小鱼沉思道:“令舅虽获罪,却尚能保全家人。如此看来,朝中大约也有人帮他说过话的。我听说官员犯了事,重的可株连九族,女眷和孩子都可能被降为奴籍,或发配随军。”
女眷随军,也就是充当军妓,慰劳将士。
在尚赫,随着皇上出征却让皇帝老子当了俘虏,这种罪真要追究起来,就算是株连九族也不为过。因此,孟小鱼认为当时的摄政小王上官逸盛和辅政大将军上官烈彦对木盈华的舅舅还是很仁慈的。
“妹妹说的是这么个理,可当时随先皇出征的大小官员多了去了,偏舅舅丢官入狱,其他人却大多都留着官职。舅舅认为不是有人帮他说过话了,而是有人给他使了绊子。舅舅的那些妾室和子女都是在他官运亨通之时娶进来的或出生的,过不惯清苦的日子,便常有抱怨,又觉得我弟弟是个外人,多养他一个便多一个人抢口粮,对他便诸多欺辱,家中挑水、砍柴、做饭之事全让我弟弟做,俨然把他当成了家生奴仆,我弟弟那时还不到八岁。”
“又是一家子没良心的!”孟小鱼恨声说道。
“我舅母一人操持一大家子,还要照顾我弟弟,也着实困难。她把自己的金银细软全部当了,也没能给家里带来多久的安宁。我找到舅母之时,她已身心俱疲,骨瘦如柴,见到我便哭得泪如雨下,直说对不起我父母,对不起舅舅,没能照顾好我弟弟,让我赶紧带着弟弟回老家去,免得被舅舅那些妾室折磨死了。我看当时的情形,也没敢告知舅母,母亲已不在人世,老家也没有了安身之所,只好带着弟弟暂居客栈。”
孟小鱼非常难过,只觉得心中堵了块石头,却找不到发泄的口,只好无力地问道:“那姐姐这么多年又是如何过来的?”
“我当时盘缠已所剩无几,也没有妹妹你这种写书的本事。”木盈华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所幸我当时芳华正茂,又有些薄柳之姿,助得我于珠翠楼谋得了一条生路。”
“珠翠楼?”
孟小鱼凝神细想,想不起这珠翠楼在何处。她记忆力向来好,记不起来的东西应该便是未听说过的。
木盈华展颜一笑,脸上顿时风情万种:“妹妹年龄尚幼,不知道珠翠楼也属正常。媚儿街珠翠楼,那可是男人们最爱去的地方。”
孟小鱼的脸立刻就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她虽不知珠翠楼,媚儿街她却是听说过的。
媚儿街是尚赫都城内唯一通宵不打烊的销魂窟、温柔乡。孟小鱼早听说过,那一整条街开的都是青楼,甚至还有两个男风馆,脂粉香从街头飘到街尾,街上各色摊贩也跟着通宵不收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