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之下泰安郡,鲁地辖下的一个小城,面积不算太大,然而人烟稠密,酒楼茶肆林立,屋宇错落花木参差,热闹喧嚣。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站在包子铺门口哭到打嗝,手里还攥着根红彤彤的糖葫芦。老板擦了把汗蹲在他跟前,努力装作和蔼可亲:“小娃你爹娘呢?是不是走散了?”小孩张大一双泪汪汪的眼,嗓音软乎乎的:“他们买东西,让我在这里等,已经好长时间了……”委屈之极,咧嘴又号。行人往来,某个大包小包的男人胳膊肘怼了下媳妇:“哎哎你看,那孩子像不像咱家大宝?世界真神奇哈哈哈!”
小孩眼一亮,又哭又笑,举着糖葫芦奋力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奔过去,操着小奶音尖叫:“爹!娘!”
女人一呆,恶狠狠在男人身上拧了一把,气急败坏地高声:“余大成你个夯货!那就是你儿子!”
满脸络腮胡子的老板送走了这对奇葩的父母,跺脚叹气骂骂咧咧:“你爷爷的世道不公!这么个糊涂蛋都有儿子了,老子有房有铺年少英俊,连个老婆都没有!”
旁边啃着热包子顾客下意识一回头,包子馅呛进气管,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经过的几个花团锦簇的少女相顾失笑,其中一个道:“这大叔倒是有趣。”
老板耳朵尖,捶着胸口无能狂怒:“老子才十九!十九!长得丑不配拥有青春吗?”
少女们被他狰狞的表情骇了一跳,相互拉扯着敷衍:“嗯嗯嗯,好好好,大叔才十九,青春无敌!”
老板:“……” 自闭到不想说话。 浣花苑几个女弟子瞒着大师姐随瑾偷偷溜出来,一路嘻嘻哈哈,看什么都新鲜好奇,浑然不知自己戳了别人脆弱的小心脏,欢天喜地围住一个首饰摊挑挑拣拣。 流光拈起一颗小巧的银铃轻轻摇晃,月牙似的眼和弯弯卧蚕相得益彰:“好精致啊!”
风镜道:“又不是小猫小狗,要个铃铛做什么?”
举着一枚玉扳指对着太阳,眯着眼左看右看:“水头足,杂质少,还不错。”
千衡选了根雕琢成狐狸形状的木头簪子,拍手笑道:“这个大师姐一定喜欢!”
有丝翘着凤仙花染的红指甲哼了声:“你是想骂她狐狸精,被关小黑屋吗?”
千衡一呆,转手插到她发髻上取笑:“狐狸精什么的最适合你,连司徒明月都被迷住了,大概过不了多少时候,我们浣花苑的小师妹就摇身一变成了明月山庄的少奶奶!”
有丝微微出神,手指卷起一缕长发悠然神往,小算盘打的啪啪响:“明月山庄家大业大钟鸣鼎食,不输京城望族。司徒明月少庄主年轻有为,的确是一个合适的的结婚对象。”
流光苦思冥想,并不觉得司徒明月被小师妹迷晕了头,下一步就要八抬大轿哭着喊着上门求娶,一脸懵地问:“他难道不是看我们无处可去才让出了请柬?”
有丝挺了挺胸,骄傲地仰起下巴,千衡和她关系最好,对小师妹的影响力迷之自信:“五行山庄请柬价值千金,他为什么偏偏给了我们?那时候随瑾师姐不在,只有小师妹与他交涉……”
风镜急促地咳了一声。 千衡没意识到异常,继续喋喋不休:“男人嘛,谁能抵得住美色?这是本性,你没看那个蒋……蒋什么来着,盯着有丝,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流光连连咳嗽。 千衡仍然在一堆首饰里翻弄,“我跟你们讲,别看少庄主表面话不多,都憋在心里头呢,这叫闷骚,我见得多了。只要你撒撒娇,或者装个可怜卖个惨,你要星星他立马能往背上插俩翅膀……” 有丝猛踩她一脚。 千衡吃痛,转身横眉嚷嚷:“你个死妮子……”对上背后月白常服金丝滚边的明月山庄一行人,慢慢张大嘴。 蒋哥两颗眼珠子真的要瞪出来了,整张脸黑如锅底,明月山庄诸人心情复杂。他们只是客气客气来打个招呼,为什么要听这些?堂堂明月山庄和他们众星捧月的小公子岂是这些人所能肖想的?天凉了,让浣花苑灭门吧。 风镜和流光一声不吭脚趾扣地,千衡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弱弱地举手招呼:“各位早。”蒋哥沉着脸:“不早了,我们在少庄主贪图美色把价值千金的请柬送人的时候就到了。”
千衡:…… 千衡差点哭出来。她只是嘴碎八卦闲得慌,口嗨而已。 有丝上前一步,云鬓花颜金步摇,娇艳如花:“司徒公子,你别误会……” 旁边丹南两根手指抵着下颌,还在努力思索:“背上插了翅膀岂不是个鸟人?”
有丝:“……” 其余人:“……” 千衡崩溃掩面:求求你别说了! 蒋哥道:“我们少庄主见几位姑娘初来乍到,好意行个方便,浣花苑不必放在心上。至于明月山庄的少奶奶,老庄主说过,相貌品性绝不能输于柏霜大小姐。这位姑娘,你多虑了。”
有丝噎住,一张俏脸红红白白,到底年轻面嫩,几乎逼出泪花。 一个弟子若有所悟:“哦,这就是那位大姐说的撒娇卖惨?”
有丝:“……” 芳龄二十的大姐千衡:“……” 自己造的孽,哭着也要走完。 几个小孩笑笑嚷嚷地簇拥着一个人挤将进来,小光子,不,郑恍举着一块竹叶子托着的花糕跟蒋哥邀功:“蒋叔叔你尝尝,特别特别棒!”
僵硬的空气顷刻消散,蒋哥心花怒放,面上严肃正经,道:“什么叔叔,叫哥!”
郑恍斜了他一眼,转手就献给司徒明月:“哥哥你吃!”
蒋哥:“……” 这小崽子绝逼是个颜狗! 那个瘦瘦的丫头,君家左户的张小花则拉着一个清癯青年的垂下的袖子,另一只手捧着个红红的果子递过去,絮絮地道:“大哥哥你吃呀,好甜的。”
那人平平无奇的一张脸,神情很淡,笑容很浅,总让人莫名觉得似曾相识:“乖,你吃。”
君子李则兴冲冲提着个蝈蝈笼子给丹南看,仰着一张黑得匀称透亮的脸,明晃晃地暗示:“你看它多么脆弱,叫得多么悲伤,是不是因为太孤独寂寞?”
巴掌大的麦秆笼子里,绿头蝈蝈鸣叫声嘹亮高亢,几乎要撕裂耳膜。 丹南:“……” 丹南:“一山不容二虎。”
君子李答得飞快:“除非一公一母。”
众人:…… 这绝对是个人才! 最小的妞妞四下看看,犹豫地举起一颗咬了半边的枣塞给脚下的土狗:“爱妃,这四朕为你打下的枣……” 狗子嫌弃地吐出来:呸呸呸…… 众人竖拇指:不愧是兄妹!亲的!掺不了假! 这边流光赶紧递了一块碎银给摆摊的中年妇人,摇手表示不用找零,暗搓搓地捅了捅风镜后背,以目示意:跑? 风镜脖子一拧,态度明确:不!我要看! 流光:……好吧。 气氛和缓,有丝瞥了眼装聋作哑跟流光风镜排排站的千衡,心中怨念,面上不显,打起精神轻启樱唇,才要开口,就听人群中司徒明月道:“姑娘……” 她急忙应声:“公子!”
司徒明月道:“请问如何称呼?”
千衡恨不能以头抢地。 向来自我感觉良好小师妹沉默良久,半死不活地回:“我叫有丝。”
简直神级打脸现场。流光与风镜脑袋几乎垂到胸口,斜眼四目相对,憋笑得面孔扭曲。小师妹恃靓行凶,二师姐贫嘴薄舌,头一遭被人这样按在地上摩擦。江湖如此多娇,人生处处有惊喜。 司徒明月笑了笑,明月山庄声名鼎盛,他虽是少庄主,跟其他弟子的着装并无不同,浑身上下除腰间坠着的一块玉佩,再无其他装饰,皎皎如月,风雅天成:“有丝姑娘,代问随瑾师姐好,请她如有暇来明月山庄一坐,家姐甚是想念。”
哦,原来随瑾大师姐与明月山庄的大小姐是故人。 有丝:“……” 千衡眼一闭,破罐子破摔代她回答:“好的一定。”
请明月山庄务必大人大量,原谅她们的出言不逊自作多情。 有丝两眼放空脑子疯狂转动,正琢磨着如何尴尬而不失礼貌地退场,蓦觉有人在自己腰臀处重重抹了一把,扭身震怒道:“谁?”
一个遍身绫罗的小胖子扭头就跑,难为他一身肥肉居然异常灵活,眨眼就窜出一百多米,扯住一个肥胖妇人的衣襟,回头冲她咧嘴一笑:“嘿嘿嘿!”
有丝从小到大没吃过这种亏,又羞又气,拎着剑就往前冲:“我宰了你小王八蛋!”
千衡死命拉住,一迭声劝:“别冲动别冲动!”
前方行人商客更多,那小胖子又贱兮兮地撩姑娘少妇的裙子,引起一阵惊呼躲闪,紧接着一声愤怒的咒骂和杀猪一样的惨叫,夹杂着变了调的嚎啕,“贱人!杂种!杀你全家!”
啪的一记耳光,在一片鸡飞狗跳中仍然无比清脆响亮,惨嚎声低下去,继而是胖妇人彪悍的嘶吼:“你个骚货敢打我儿子?看我不撕了你个婊……”啪的又一记耳光。妇人吼破了音:“你敢再打?再打?我……” 对方从善如流,啪啪又是两记,毫不迟疑无所畏惧,声音脆亮分量沉重,带着股令人心惊胆寒的杀气,连这头的君子李和郑恍都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仿佛肿起腮帮子,战战兢兢地躲到大人后头。
号哭与谩骂都戛然而止,横的与更横的狭路相逢,也只能忍气吞声委曲求全。 流光与风镜手拉手蠢蠢欲动,心痒痒地恨不能冲过去鼓掌叫好再扔一大堆赏钱。 这是多么妙趣横生、跌宕起伏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