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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风云乱(5)(1 / 1)

慕容府的厨子出去购买食材,预备晚上大显身手,拎回鸡鸭鱼肉若干,还招来一条瘦骨嶙峋的流浪狗,四条腿瘸了两条,脏得看不出本来毛色。厨子进门的时候流浪狗回光返照,充分发挥全盛时期的速度与柔韧性,抢在他前头蹿了进去,看得厨子一愣一愣的。

狗在前头跑,他在后面追,一个奄奄一息,一个气喘吁吁。

一人一狗在树荫下刹了车,慕容白摆摆手:“李伯去忙,不用管它。”

五十几岁胖墩墩的厨子把食材分给小丫头,拍了拍胸口喘匀一口气,慈眉善目地露出个笑:“好诶!”

他边走边回头,仿佛在一条垂死挣扎的大狗身上看见曾经穷途末路的自己。

流浪狗有一副大骨架子,皮肉丰满的时候大概壮实得跟头小牛犊似的,如今就剩一张皮裹着骨,根根肋条都原形毕露。

它直觉到对方平和友善的气息,呜咽一声,两条瘸腿支撑不住,四肢伏地,竖起两只尖耳朵往前匍匐几步,小心翼翼地嗅了嗅慕容白的垂下的衣角。

阿雪捏着鼻子送上一碗肉汤泡饭,被熏得面目扭曲:“算你命好,遇上我家三爷。”

潇潇笑眯眯跑过来蹲下,熟稔地摸了摸狗头:“小可怜别怕,吃完带你去洗个澡,干干净净香喷喷,比你阿雪妹妹还惹人爱!”

阿雪:……

感觉受到了侮辱。

流浪狗两口吞了泡饭,没听懂,然而通过努力理解,觉得跟自己头挨头这个大概也想分一杯羹,于是委屈地面对没舔干净犹带残渣的大碗,默默让出半个身位。

潇潇:……

我可真是谢谢你!

阿雪身心舒畅,咯咯爆笑,也不嫌大狗又臭又脏,弯腰查看它瘸了的两条腿,发现只是脱臼,迅速握住狗爪一对一错,咔咔两声掰正。

她跟着慕容白耳濡目染,简单伤势病症都能处理,而且心狠手快,比安亭更适合给自家三爷打下手。

狗子前一秒对她吐舌卖萌,后一秒嗷呜一声跳起来,完全出于条件反射,张开獠牙大嘴就是一口……

咬住颜玫瑰闪电般塞过来的一只鞋子。

狗眼眨动,咦?四肢长短一致,身体平衡了?!

阿雪粉脸微红,两眼尽是小星星:“谢颜公子英雄救美!”

英雄颜玫瑰以及无所事事的慕容白东彩虹傅麟:……

你倒是挺看得起自己!

潇潇偷偷对阿雪比个大拇指:没错,人要贱,嘴要欠,再风骚一点,你就赢了世上绝大多数同性!

慕容白祖上三代都是不大不小的京官,也有些不多不少的积累,到了他这一代虽然异军突起大出风头,可惜官职依旧不大,俸禄也依然平平,好在三公子全面全能,是个技术型人才,不刻意经商也财源滚滚——否则也富养不了颜大美人——祖宅在他手上拓大拓宽,栽种花草树木,引水修了个宽阔水塘,养了一群锦鲤鲫鱼和三两乌龟,水面红莲朵朵,还游弋着两对鸳鸯——羽林郎隋影的赠礼,觉得他家厨子手艺好,很是蹭了一段时间的饭。

潇潇用一块牛肉把大狗引到水边,紧接着往空中一抛,流浪狗直着两眼,根本没看脚下,顺着牛肉飞出的弧线一跃迎上——仿佛一条追兔子的猎犬,身手矫健杀气腾腾,不知怎么就沦落到这种地步——精准叼住肉块,然后扑通落水。

大狗这才发现处境不虞,吞肉之后一边扑腾一边惨吠边咕噜噜吐泡泡,四只鸳鸯忙不迭游的远远的,潇潇蹲在岸边笑嘻嘻:“不怕不怕,淹不死,动起来,你可以的!”

阿雪打小跟着慕容白,从没听过这么简单粗暴的馊鸡汤,很是开了眼界,甚至按捺不住地想拿小本子记个笔记。

犬类天生会水,狗子折腾一阵子后就开了窍,四肢划动,浮上潜下折腾好一会,终于显出毛色本相,是一条棕色猎犬,尖耳长腿尾巴蓬松——可惜少了小半截——居然一表狗材。

众人闲来无事,一律站在十几米外津津有味地欣赏马戏团驯兽,不,驯狗,还顺便评头品足。

潇潇也不介意,全当马戏团外面围着一圈猴,充其量这些猴一个比一个人模人样。她打了个响亮的唿哨,招呼猎狗上岸。

半死不活的流浪狗肚里有食瘸腿复原又在水里洗洗涮涮一番,整个精气神都不一样了,虽然湿漉漉瘦巴巴,然而雄赳赳气昂昂,仿佛下一秒就能飞出去逮兔子。

潇潇美滋滋地摸摸狗头夸奖:“看不出底子还不赖……”猎狗水汪汪的两只大眼跟她对视,耳朵一动,骤然从头到尾哗拉拉一抖毛。

水珠飞溅,扑了原地蹲姿的潇潇一身,淋湿的脑袋上蜷着两只小虾米。

话说半截的潇潇:……

她面无表情,呸呸吐了两口。

阿雪:……

阿雪:“哈哈哈哈哈……”

这姑娘年纪不大做事老成,府内府外一把抓,是慕容白的贴身小管家。应付老油条们的成熟壳子偶尔褪下去,难得露出点豆蔻少女的天真稚气。

她本来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感觉微妙,不仅因为对方见色起意隔三差五骚扰自家三爷,还隐隐感觉对方与锦墨公主分庭抗礼之势,当初大美人秦桑可没做到这种地步。

阿雪喜欢公主无非爱屋及乌,倘若秦桑是三爷的心上人,她喜欢秦桑绝对远胜锦墨。公主地位尊贵不错,但她和她家三爷谁在乎这个!公主长的美不错,可谁也不丑啊!看看小叫花子,癞蛤蟆都能变天鹅,谁还不是个潜力股!

阿雪两手拉扯快笑裂开的嘴叉,友好递出橄榄枝:“我带你沐浴更衣。”

潜力股之一抬头,没精打采,发梢滴水,活像个被暴雨扫过的鸡崽。

阿雪嘴角又有裂开的趋势,赶紧咳嗽两声掩饰,走近一步道:“我带你……”

鸡崽从眼角一睨,唰地起身,张开四肢往水里一扑。

距离近,面积大,砰然扬起的水花淋湿阿雪最心爱的樱花粉的绣襦裙。

阿雪:“……”

水中央冒出湿淋淋的一颗头,美人鱼似的载浮载沉,撮唇打个唿哨,吐着舌头哈哈喘气的猎狗兴奋地往前一跃。

扑通一声炸出更大的水花。

樱花粉的绣襦裙彻底湿透。

有几滴溅到阿雪脸上,夹杂着动物毛发打了水之后特有的土味和微腥。

阿雪抓狂:“啊啊啊……”

一人一狗扎了个猛子又浮上来,人头狗头排排站,一个嘿嘿笑,一个汪汪叫。

几个大佬默契转身,袖着手,沿着水边溜溜达达远去。

阿雪泄气地往地上一坐,对着水里的一人一狗招手。

念在对方给了自家三爷一份厚礼——舆图和将才显然十分重要,并且无论过去或是将来,显然也会和三爷有着较密切关系,有益无害的那种——她选择主动握手言和,三爷说了,做人格局要大:“给它取个名字怎么样?”

潇潇眨了眨眼:“大黄?”

阿雪哼:“俗不可耐!”

货真价实起名废的潇潇有点心虚:“小黄?”

阿雪呆呆看她,目带同情:“它哪里小了?再说除了黄就没有别的?你是不是……呃,没读过书?”

虽然看着没那么愚蠢无知,谁知道呢?有些人所有本事都点亮在颜值上,脑子全是渣土也说不定,“我家三爷是状元郎,不然你以后跟着我们,三爷是世上最好的先生。”

潇潇挠挠下巴,转头对上猎狗湿润友善的大眼睛,这是一条品相颇佳的狗,把它扔野树林里也能自己觅食谋生,滞留这儿要么为寻找,要么是等待。

等它的前主人吗?

“要不叫初七?今天是它的好日子。”

阿雪凑过去摸摸湿淋淋的狗鼻梁,“你笑什么?总强过你的老黄大黄小黄。”

潇潇摊手:“哦,没有,只是我有一只叫十五的猫。初七挺好的,俗话说躲得过初七躲不过十五……很高兴我俩看法一致,这大概就是英雄所见略同。”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和初七没有关系……”阿雪看来很不愿意跟她所见略同,扬声招呼过来一个小丫头:“问问爷取个什么名字才好。”

“棕色猎狗?”

慕容白想了想,“不如叫娄金,二十八星宿之一,也贴合它的毛色。”

“娄金好!星宿名,又威风又有品位!”

阿雪抓着新得了姓名的大狗从头到脚检查一番,发现除了尾巴残缺,背上和腰腹也有淤痕,看起来像被棍棒打的。

潇潇趴在岸边指指点点,“这种伤外表看着不打紧,有时候会造成内脏淤血,严重些会致命。它现在活蹦乱跳,不代表没受到影响,也许是反射弧过长的关系。那两条腿不止脱臼,还有旧伤,像箭镞,估计它当时跑的快,射偏了。我猜箭伤影响了它的速度,后来才会被打……脱臼是人为的。”

阿雪震惊地扬起脸:“谁会对一条狗下这种黑手?”

潇潇道:“很难说,有些人就这么无聊。动物不会说话,求救,无力反抗,逆来顺受,折磨它们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她耸了耸肩膀,“人性总是经不起考验。”

最后那句太低太轻,阿雪没听见。她心疼地搂着狗头唏嘘:“可怜的娄金,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猎狗趴在草地上,亲昵地用头拱了拱她,缺了一小节的尾巴毛茸茸地摆动,凸起的肋条骨一起一伏。这条明显被豢养的猎犬格外亲人,哪怕曾被射伤、殴打和凌虐。

它运气不错,在前主人出没的地方找到了一位新主人,新主人家大业大,甚至让它在一个大大的池塘里游水,更妙的是水里有一群鱼儿们,运气好能吃上一条当零嘴,味道值得回味。

娄金吐着舌头,嘴巴裂着的弧度似乎在微笑,纯洁无辜,牙缝里残存着的鳞片的亮光一闪而过。

—— —— ——

说起来是随军出征,其实就是嫌碍眼被老皇帝撵出京城,甚至意图要命。所以人人都以为慕容府即使一向沉稳,不至于呼天抢地,也势必一片愁云惨雾,万料不到对方居然会大宴宾客——宾客是府内上下硕果仅存的十几口,外加三个舶来货。

人声隐约,轻松热闹,行令猜拳的都有。

谢嘉禾:……

就离谱。

侧倚院墙的谢统领仰脸看天,夜色渐深,蓝色幕布嵌着无数星子,月牙弯弯,像一只含笑的眼。

他百无聊赖地动了动手指,忽然想去凑个热闹,长腿一迈,走了几十步,从容叩门,顺便投给藏在暗处的各色盯梢人员等警告的一瞥。

门里问:“谁?”

谢嘉禾:“我。”

大门应声而开,守门的半大小厮热情相迎:“大人请!”

仅凭一把嗓子领了通行证的谢大人欣然而入,刚过门槛,大门又被轻轻敲响。

小厮再问:“哪个?”

门外低柔嗓音道:“我是南山,与谢大人一起的。”

谢嘉禾:……

他知道南山在附近,然而懒得理会,对方也并未上前打扰。

这场景落在隐匿的无数双眼里无非就那么几种解读,显而易见表现为南山与谢嘉禾关系密切。而后者身份隶属锦衣卫,锦衣卫后头则是皇帝。

哪怕事后有人追根溯源,谁敢深究圣上相关?

拉大旗作虎皮的人多了,但是当着谢嘉禾本尊的面拿他做幌子,小厮只能称赞一声勇气可嘉。

小厮看看谢统领,神色询问:“大人?”

谢嘉禾揉了揉额头,面色如常,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南山独自一人,青衣斗篷掩去大半脸容身段,此时摘了兜帽,妍颜玉质,袅袅婷婷地对着谢嘉禾一拜:“事急从权,多谢大人体谅。”

谢嘉禾道:“无妨。”

大门即将掩上,又有人砰砰敲门,动静做派来者不善。

谢嘉禾和南山已经一前一后地走了。

小厮沉了脸,随即中规中矩地挂上一副假笑,把大门拉开道宽宽缝隙,讶然道:“有事?”

宗人府装束的一个鹰钩鼻侍卫手按刀柄,绷着脸如临大敌,咳了一声肃然道:“照朝廷规矩,近三日内进出慕容府的人都要登记在册……谢大人不算……今一早上有几位……”

小厮十分配合:“好的好的,理解理解!”

转过身去提高嗓门:“谢大人留步!宗人府要你马上过来登记!”

侍卫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惊得魂飞天外,疯狂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连连后退,一脚踩空,从台阶上栽了下去,脚踝一扭,发出被打断腿似的一声狼嚎。

小厮砰的一声合上大门,鄙夷地往地上一唾:“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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