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国有规定,商贾人家的葬仪不设灵堂,不请宾客,一切从简。
因此江老太太在晚间时候,便入土为安了。
乌云蔽月,夜幕一片漆黑。
江姜一身素缟,独自站在院子里那棵大梨花树下,久久不得心安。
眼泪默然落下,无声。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江姜抬手轻轻拂过自己的胸膛,银雪的匕首本该落在她身上的。
“还难受么?”
带着凉意的夜风,裹挟着浅浅的药香,如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拂起江姜的发丝。
她连忙擦干净脸上的泪水,转身对着来人行了一礼。
“见过安庆王。”
“不必多礼,我就是想来陪陪你。”
穆江宇着了一身素白色锦袍,看着面前这个纤弱的少女,一阵心疼。
明明眼睛已经红得同兔眼一般,却逞强不愿在人前落泪。
“多谢安庆王,民女一个人待一会儿就好。”
江姜深吸了口混杂着花香的空气。
“多谢安庆王替我撒谎,让奶奶入土为安。”
话落,穆江宇没有说话,江姜也无话可说,两人间陷入一片沉寂。
江姜低垂着头,正想如何脱身,忽然面前传来了穆江宇那低醇的嗓音。
“我何曾说谎?”
江姜猛然抬头,刚好对上一双灼热的凤眸。
不妙......她眉心微紧。
忽然脸一凉,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捧住了江姜的脸,不让她别过头去。
穆江宇与江姜对视着,墨色的眸子里,倒影着江姜那清丽脸。
“苍天可鉴,今日我在老太太床前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江姜愣在原地,脑袋有些转不过来。
一个天天把身份挂在嘴边的人,一个不分昼夜驱使她的人,忽然有一天说要做她郎婿。
这转折太大,她一时接受不了。
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在夷国,商贾人家不得和士族通婚,除非做妾。
江姜宁愿终身不嫁,也不可能做妾。
眼神逐渐清明,江姜小退一步。
“你我身份有别,请王爷自重。”
穆江宇动作一僵,急道:“我不在意身份。”
“我在意.......”
江姜抬头,目光笃定:“根据夷国律法,商贾人家之女不得与士族通婚,除非做妾。”
“那我便终身不娶妻。”
就这?江姜冷笑一声,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她若是信了,那才出了鬼。
世人皆知妾通买卖,不论出嫁前家中是何背景,一旦成了别人家的小妾,便和一件财产无异。
财产自然没有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力,若是哪天穆江宇厌弃了她,等待她的下场,便是一片凄凉。
这世道对女人本就苛刻,女子万万不能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
成为王府的妾,或许能仗着宠爱拥有一时的荣光。
可谁能保证自己容颜不老、宠爱不衰呢?
等到彻底被人厌弃了,要么守着一方院子,过着比奴仆还惨的日子,要么像件物品一般,卖到另一个人家。
这样的人生,好不凄惨,甚至不如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江姜看着穆江宇,行了一礼:“民女只做正妻。”
“我........”
穆江宇还想说些什么,就被江姜打断了。
“夜深露重,民女回屋了。”
话落,江姜转身便离开了。
穆江宇愣在原地。
他不是不想娶她做正妻,只是夷国律法不许商贾人家与士族通婚。
若有违反,士族那方倒是没有太大影响,可那商贾人家会被没收所有财产,举家流放。
当然,这种局面也是可以破解的。
那就是姻缘牌........
穆江宇看着手中那块红色的姻缘牌,上面空无一字。
结缘会那天,他也去曾过姻缘树下,将血滴在姻缘牌上,期盼牌子能出现江姜的名字。
可惜他的牌子上一个字也没有。
这意味着,他并没有遇到命中注定的人。
今日他在马上拥着江姜的时候,仿佛这个世界上,他只要有江姜一个人就够了。
他敢肯定,江姜就是他要的人。
夜色凄凉。
穆江宇抬眸看着不远处紧闭的房门,喃喃出声。
“那你呢?你的姻缘牌上会是谁的名字?”
晨光熹微。
一夜微雨过后,湿润的空气里夹杂着淡淡的泥土芬芳,让人心旷神怡。
江姜顶着对黑眼圈,提着裙摆,来到拆房。
她看了眼旁边的奴仆:“怎么回事?”
奴仆摇了摇头:“银雪吞了砒霜。”
“砒霜?”
江姜微微抿唇,从袖中拿出两锭银子递给那奴仆:“马上派人把幽州最好的大夫请来,一定要让银雪母子平安。”
“为何?”
奴仆露出不解的情绪,却见江姜面露严肃:“照做就是。”
江姜冷眼看着那躺在地上,面色苍白的女人。
银雪杀了江老太太,她是万万不会放过这个女人的。
但是在这个女人死前,她需要弄清楚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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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沉沉的柴房中央,安置了一张简易的木床。
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穿着水蓝色衣衫的女子。
江姜一身素色,端坐在一旁太师椅上,身旁还站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家丁。
“咳、咳.......”
虚弱的咳嗽声传来。
江姜放下手中的茶盏,看着床上悠悠转醒的女子,淡淡道:“醒了,就把安胎药喝了吧。”
“怎么是你?”
银雪眉心紧蹙,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双脚上,竟锁了一条铁链。
“铁链是为了防止你逃走,不影响你喝安胎药。”
“呵。”
银雪捋了捋散乱的鬓发。
“少在那里装好人,如果不是你,柳亦孺又怎么会死?”
江姜抬眸,淡淡扫了眼满脸怨怼的银雪。
她冷哼一声,语气冰冷。
“我当然不是好人,因为好人活不久,我救你,是想要和你做个交易。”
“呸.......”
银雪啐了江姜一口,面露凶狠。
“交易?我们之间除了仇,没有交易可做。”
“怎么没有?”
江姜正准备再说些什么,忽然进来个了个奴仆。
那奴仆对江姜行了一礼:“小姐,来了几个幽州府衙的人,说是要将犯人银雪落狱。”
“嗯,我知道了。”
江姜扯了扯袖子,漫不经心道:“和府衙的人说,银雪今早服下砒霜,已经死了,尸体也已经被丢去了乱葬岗。”
她扫了眼一脸茫然的银雪,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小把金瓜子递给那奴仆。
“官爷们来一趟江家不容易,这点金子,是给官爷们喝茶的。”
“可是........”
见那奴仆犹疑,江姜微微一笑。
“一个贱籍女子杀了良民,就是被冤主家千刀万剐,想必官爷也是能理解的。”
奴仆豁然开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