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规模空前的大雨,冲走了汴梁城蒸笼一般的暑气,带来了久违的清凉。大雨来的快、来得急、来的猛,却并未持续太久。黄河水大涨,却无泛滥的隐患,护城河水满,反倒让汴京的城防更加稳固,倒是给汴京城的居民带来了惊喜和安慰。
只是这场大雨苦了那些逃难到汴京城而不得入内的流民,他们依河而居,却又不知道多少人被突如其来的涨水带走了性命,不过这就不在士大夫们考虑的范围内了,他们现在忙着打嘴仗。 虽然金兵袭来,大宋兵败如山倒、如雪崩的时候,士大夫们一个个惶惶不可终日。现在捷报传来,天晴了,雨停了,他们又个个得行了!开始发挥优良传统,鸡蛋里面挑骨头了! 论功行赏?呵呵!大宋河北路禁军一败涂地,西军是有点战斗力,但刚刚调来河北路,就能凭几百前锋军和上万金兵死磕,然后万军中取上将头颅?还收服几千契丹骑兵? 拜托,这不是小说演义,西军要是有这能耐,早就击败大辽,收回燕云十六州,哪里还有金人什么事?别提什么震天雷,又不是新鲜玩意,纯粹鸡肋,京城营造坊堆得多的是。 种师道啊种师道,你这是想让儿子接班想疯了吧,杜撰出这么个离谱的捷报,拿几个血糊糊的金人头颅和不知真假的印信,就敢来朝堂邀功!骗得了老百姓,骗得了士大夫们的火眼金睛? 莫说这些士大夫,就是在汴京城养病的小种经略相公种师中,内心对此也是深表怀疑。虽然据理必争,还是在朝堂上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说理就说理,这些个士大夫说话却夹枪带棒,根本不管不顾前线厮杀拼命的将士如何,只管各种自由心证,人身攻击。 秦桧张浚几人更是面相淡然的讥讽种师道的儿子种世礼或许重重包围之下降了女真。所谓的契丹降军,十有八九是假投降,想要骗着进入汴京表功,里应外合帮金兵夺取汴京城。 看着这些士大夫睁眼说瞎话,气急之下,小种相公将完颜阿鲁打的印信当场砸在了金銮殿上,被秦桧抓住机会弹劾了个“殿前失仪”,责令闭门思过,休病卸任期间不得妄谈国事。 枢密院更是对种师道下达申饬令,要求其专心对敌,务必歼敌于国门之外,莫要投机取巧,让朝廷失望,天下失望。殿前都指挥司更是没有核实军功的情况下,割除了石坚的从义郎军职。 太学学正、职方员外郎秦桧提议割除石坚的秀才功名,在李纲、张叔夜等人极力反对之下,未能得逞。 消息传出,京畿哗然! “老哥,你说老种相公的捷报是真是假?”汴京城某个酒肆里,两个客人喝着酒聊着天。
年龄较大,看面相多经风霜的中年男子轻轻将杯子放下,叹了口气:“如果是老种相公的捷报,那肯定是真的,不过我听说报捷的是西军前锋,老种相公的二儿子种世礼,枢密院的相公们有所疑虑,也是正常。”“正常个屁!那些个大头巾打仗不行,整治自己人个个行家里手,小种相公气得把金军偏将的印信都摔了!你想想,金人将军的人头和印信是能作假的?”
一个壮汉大声嚷嚷,他是老种相公的古代版粉丝,完全不能容忍偶像被人诋毁。
壮汉的话引发了一阵赞同,这里喝酒的都是普通老百姓,他们渴望胜利,崇信素有口碑的种家军,更是对朝廷的贪官污吏们深恶痛绝,异口同声站位种家军。 同样的话题,在名秀阁就分成了两派。一派大骂种家军,大骂石坚沽名钓誉,以假乱真,杀良冒功。没错,杀良冒功!至于为什么突然冒出来了杀良冒功,自然是有心人自由心证的!想要功劳怎么办,没有人头怎么办,杀良冒功不是禁军们的惯常操作吗? 至于实际怎么回事,没人在乎,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什么脏水往这些贼配军身上泼就是了。 另一派倒也未必就相信种家军,只是他们太渴望胜利的消息,加上老种经略相公和小种经略相公的口碑不错,至少比枢密院的相公们要强,他们自然要力挺这来之不易的大捷。 两派吐沫星子乱飞,差点打出狗脑子来! 汴京城,开封府门前是一条宽阔的大街,沿着大街向东两公里,街口向右有两个分叉,便是有名的将相巷。说是巷子,其宽阔程度比主街道也就窄了两尺。右拐第一个巷子是武将世家府邸,另一个巷子则是文官府邸聚集区。二者毗邻,却井水不犯河水。 种府,小种经略相公种师中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般,气急病发卧床不起,反倒是中气十足的坐在院子里,再次细细盘问着西军前锋报捷的士兵。 盘问了良久,确信毫无遗漏,种师中才摆摆手让士兵离开,他则坐在院子里的大榆树下良久,才站起身来。身边的老管家立刻上前,将笔墨纸砚备上。种师中提起一只狼毫,写了一封长信,严肃的交代管家:“持我的名鉴,将这封信亲手交给李纲李大人。”待管家离开,种师中走到种府后院,看到了钟世秀和她的闺蜜们正义愤填膺,准备去明秀阁帮种家军正名,他顺便拦住了她们:“这个节骨眼,你们就不要去添乱了。”
钟世秀激动得满脸通红:“二叔,我大哥绝不会投敌!”
种师中点点头:“那你还担心什么?”
钟世秀愣了一下:“我不能任由这些不明真相的人污蔑他们,污蔑种家军!二叔,你难道也不信二哥?”
种师中摇摇头又点点头:“说实话,我也难以置信,不过我相信世礼不会说谎,也没必要说谎。秀儿,有时候,吃了败仗未必是坏事,打了胜仗……尤其是这种匪夷所思的胜仗,却也未必是好事啊!”
看着种师中意兴阑珊的身影,钟世秀虽然不明白二叔为什么这么说,但二叔同为当世名将,目光肯定比自己更长远,也就熄了去名秀阁与人争论的想法,只好气鼓鼓的和闺蜜回到她的院子。 至于曹文婷几人,虽然平时大大咧咧,但看到面色严肃的种师中,腔都没敢开。 费尽千辛万苦,到达京畿路中牟县县城外的抗金决死纵队,没有受到想象中的欢迎表功,反倒是被中牟县如临大敌一般防御。 中牟县令更是在城墙上大骂种世礼、杨超认贼作父,投降卖国,骂石坚沽名钓誉,杀良冒功,让众人一脸懵逼。好在中牟县令只敢放嘴炮,嘴上对种世礼等人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却压根不敢下令放上一箭。 在中牟县城附近扎好营盘,提前报捷的士兵灰头土脸的从汴京返回来报告情况,让石坚几人才了解了事情的真实情况。 玛德,功劳没捞到一分,反贼、宋奸、杀良冒功的帽子扣了一顶又一顶。 “这这……大宋朝廷竟……”萧峰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心下顿时也有些惶惑,这大宋,值得联合么? 种世礼气得满脸通红,破口大骂:“这群混蛋大头巾,就是这样对待杀敌功臣的?殿前都指挥使司的人都是猪吗,即使不相信,总可以将我们叫去复核吧。”
杨超则不停的摇着脑壳,这和他想象的差别太大:怎么会这样……这个时候他不该是被迎进汴京,跨马游街,夸耀功勋么? 石坚忍不住摇头大笑起来,难怪,难怪北宋有种师道、种师中这样的当世名将,又有西军、折家军这些中坚力量,城高池深、人口众多,被后世誉为世界之都的汴京城还能被金兵攻下!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石坚无奈吐槽,这艹蛋放东京城,真是让人无言以对。
和大失所望的众人不同,石坚很快恢复了心态,开始认真思索抗金决死纵队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沉吟良久,石坚内心有了思路,抬起头,才看到一众人紧张而又满怀期待的看着他。 石坚瞬间就明白了众人的心态和担忧,哈哈大笑起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大家不必如此沮丧!我们的军功首级乃是实打实的,任何人也抹不掉,跑不了。无非是多费一些功夫罢了!”说着,石坚遥指中牟县城城墙:“今天他们对我们爱理不理,来日我们让他们高攀不起。”
种世礼长叹一声:“枢密院的相公们不信我们正常,怎么军方也都缄默不语,调派督军前来验证一番,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你想得太简单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仗打得太出彩,就显得许多人尸位素餐。他们放任秦桧之流给我们泼脏水,也是给我们下马威啊!”
石坚一针见血。
杨超恍然大悟,难怪杨家老爷子都没开口替他们争取……这里面的道道还真是多。想到这里,他转头看向石坚,内心对于石坚的泰然自若钦佩不已。 这才是大将之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