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时延这话藏着暗示。
唐漾自然听出来了。
身为一个崇尚独立、注重精神契合、绝不肤浅的现代女性,面对男朋友隐晦的求婚,唐漾“唔”了声,在他怀里动了两下。
“你每次都很不认真啊,”唐漾眨眨大而黑亮的眼睛,抬手去挠他下巴,“下次请你用一辆豪车把我载到一栋豪宅,带我走过无边无际的玫瑰花海,然后举着超大号鸽子蛋单膝跪下,再说对我好一辈子可以吗?”
不待蒋时延回答,唐漾想到什么,眉眼俱弯道:“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等我攒攒钱买个鸽子蛋,然后用同样的手法把你带到豪宅,说对你好一辈子。”
唐漾一边说,一边探身到茶几下面,果真从格子里摸出一个金色的小猪储钱罐。唐漾掀开猪肚下的橡胶盖,反手抖罐,大大小小一堆硬币“哐当当”着从里面掉出来。
先前温馨的氛围被脆响打断。
蒋时延表情凝固。
唐漾一边数自己那些零散硬币,一边小声念:“假设玫瑰鸽子蛋豪车豪宅加起来要五千万,我现在已经攒了一毛,两毛,七毛,一块七……共计十六块八毛三,距离五千万还有四千九百……”
唐漾掰着手指头算,嗓音无辜又温软。
那堆白白黄黄的硬币和蒋大佬大眼瞪小眼。
几秒后,蒋时延气到微笑:“我有说刚刚是求婚吗?”虽然他有贼心。
唐漾脆生生脱口:“我有说你刚刚在求婚吗?”虽然她想他有贼心。
两人经历完文字上的勾心斗角,眸光在空中相撞。
蒋时延沉稳冷静,唐漾笑得甜甜。
几秒后,蒋时延丢盔弃甲,撤退前,不忘扯一把小女朋友的头发。
因为他在生气,非常生气,气得……要是这儿有十个橡皮圈,他非得给她扎一头花花绿绿的冲天炮。
转念想象漾漾穿着一身黑西装,踩着高跟鞋,顶着一头竖起来的小辫子,一脸严肃说“给我核对一下这边的行程”“你那个不可以”“对,我是唐漾”……
蒋时延“噗”一下笑出声。
唐漾狐疑:“你在笑什么?”
蒋时延屈拳捂嘴,咳一声:“没什么。”
嗓音含满了笑意。
————
蒋时延是晚上的飞机,机场路车不多。
蒋时延临下车前,唐漾说:“我看着你进去。”
蒋时延执意:“我看着你开出去。”
唐漾失笑:“不是说好我送你吗?”
蒋时延满脸认真:“你送我来,我送你走,你把我送到机场,我目送你,”蒋时延捏捏唐漾的脸,“我们输入和输出等值啊,唐处长不能因为自己特别漂亮而……”
唐漾唇瓣柔软,贴在了蒋时延唇上。
蒋时延眸光幽邃如瀚海,海里噙着笑波,笑里是唐漾。
这天晚上没有月亮,几颗星星孤独地坠在远天,机场路尽头的高灯将铝棚内的一切照得通明,光下是蛰伏的路虎和蒋时延眼里的自己。
回去路上,唐漾车开得平缓,低绻的英文歌盈荡在车厢。
好像很久之前、在唐漾惊醒的梦里冥冥就有了指引,好像也是因为蒋时延方才一句“输出和输入等值”,唐漾听着车轮轧在环城高速的窣窣声,脑海里格外自然地冒出了一个想法。
大胆而全新。
九江投建了临江城福利院,时靳要进的公司是taxi,taxi也投建有福利院,但taxi的福利院没有时靳。
张志兰欠缺征信和偿还能力证明,而张志兰供职的几家中餐企业和汇商都有业务往来。
如果……
唐漾想,如果有一款理财产品,打破对公对私壁障,实现公司和个人等值的输入和输出。
如果能推出一款信贷类理财产品,以银行为中介,实现以个人为主体的贷款方和以公司为主体第三方等值输入和输出。
那么……
唐漾不是什么好心人,也不喜欢横插一手改变别人的人生,倘若真的要给她这个想法附上一个出发点,那大概是提高资本运作效率。
————
银行有专门做理财研发的部门,但对于唐漾这样的管培生,汇商给了很多渠道鼓励并允许创新。比如唐漾之前的“bkb”模型,比如周默曾经推过一个类似随取随用现金宝的理财,只在周三发售,但因为放低了金额以及其他改善,曾一度引起抢购狂潮。
送蒋时延回去的那天晚上,唐漾脑海里的概念晦涩而模糊。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唐漾除了和蒋时延打电话时撒娇卖萌,其他时候都伏在办公桌上,查看信审处往年卷宗。遇到合适的案例,挑出来认真比对分析。
往前十年时间里,汇商信贷的规定和条理不尽完善,不同人过审记录的习惯也不同,唐漾一边忙着九江专案第一次核查的收尾工作,一边整理自己拎出来的案例。
有的资料详备,她甚至还会去实地做回访。一方面,更全面地了解当时的情形,一方面,作为对贷款案例的回访。
双重压力,四处奔波。
唐漾偶尔半夜会发烧,吃东西吃不下,遇油腥会吐的症状又卷土重来。
好几次,蒋妈妈见唐漾吃一半冲去厕所,再看看她碗里的糖醋排骨,想想她这几天的饮食偏好。
蒋妈妈追过去,一边心疼地替她拍背,一边有些期待:“糖糖你是不是……”
“什么?”唐漾苦着脸擦嘴。
蒋妈妈“嗨呀”一声,嘴角翘得放不下来:“就你姨妈什么时候来的,”她胳膊肘捣捣唐漾,“是不是……有了?”
“有什么……”唐漾懵懵的,没反应过来。
蒋妈妈又比又划地挤眉弄眼。
好几秒后,唐漾微微红了耳尖。
“我姨妈这段时间都不太准,估计明后天来,”唐漾柔声说罢,摇了摇头,“应该没有,我们有做措施。”
蒋妈妈有些不信:“真的没有意外情况?”看你刚刚反应得那么厉害。
唐漾当着蒋妈妈面,脸红心跳地回忆一遍,笃定道:“没有。”
蒋妈妈顺着话头:“你们是完全没有要小孩的准备吗?”
唐漾点头:“没有。”
蒋时延再怎么乱来,糖糖是个稳重性子,既然糖糖说没有,那一定是没有。
“估摸是中午吃了块西瓜,肠胃病翻了,你肠胃本来就不好,我给你找找药。”蒋妈妈说着,朝厕所外走。
唐漾望着蒋妈妈嘴角笑容消失,拉住了蒋妈妈的手。
“易阿姨,”唐漾抿了一下唇,神情忐忑,“我想过两年再要小孩。”
蒋妈妈脸上的温和消失不见。
唐漾看到了,心跳得很快,可她的想法搁在那,正是因为蒋妈妈对她很好,所以她做不到一边乖巧说“准备要小孩”,一边又避-孕。
她咽了咽唾沫,声音更小了:“虽然周自省话说得不好听,但我确实处在一个上升期,我想过两年,等到三十一二岁、稍微稳定了再要小孩,”唐漾心虚,但坚持说完,“您知道我的情况,不管什么时候结婚,我没实力也没办法做全职太太……”
“唐漾。”蒋妈妈面无表情。
唐漾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蒋妈妈是不满了吗?是抱孙心切了吗?要批评自己吗?
可无论蒋妈妈怎么骂,她都会认真听,并且不能算婆媳矛盾。
因为她确实快三十,和蒋时延同岁,两个人还磨磨唧唧谈着恋爱,蒋时延妹妹的儿子都快上小学了。
唐漾松开拉蒋妈妈的手,低眉顺眼:“嗯。”
蒋妈妈不为所动:“你想什么时候要小孩就什么时候要小孩,甚至要不要都无所谓,我管不着。”
一般大人说“管不着”的潜台词好像都是“不听话”。
唐漾讪讪地,不敢出声。
蒋妈妈下一句:“可你怎么能叫我易阿姨呢?!”
唐漾一怔,然后,抬眸。
“我是蒋时延他妈,你和蒋时延在一起,我就是你妈,唐漾你怎么能叫你妈叫阿姨呢!”
易阿姨,易阿姨,蒋妈妈越想越难过,痛心疾首点着胸口,“还是说你在嫌弃我,你在暗示我,我哪里对你不好你可以说,我可以改,我好不容易当了你妈,你之前明明都叫了,怎么突然又叫易阿姨呢,糖糖你知不知道这称呼是一把刀,剜我的心头肉啊!”
蒋妈妈发“啊”的感叹时,递进地点了三下心口。
唐漾愣愣地望着对方几乎泫然的模样,好像明白蒋时延那扯着嗓子嚎啕的本事是从哪继承的。
一模一样的分贝,各有千秋的可爱。
唐漾心下发笑,抱住蒋妈妈。
她一下一下给蒋妈妈顺背,格外乖软地在蒋妈妈耳边轻喊:“妈妈。”
叫的叠音。
蒋亚男从小独立,最多就一个“妈”,蒋时延更是。
蒋妈妈没太体会过被人叫妈妈,一瞬间,好像踩在了棉花上,又是甜,又是飘。
蒋妈妈打电话给蒋时延炫耀这声“妈妈”,蒋时延更关心唐漾的身体状况。
蒋时延在英国这大半个月,度日如年,他疯狂想回去,可确实走不开——
汤普逊影业出品的不少电影会经由一休在大陆上映,很多一休出品的影片也会经由汤普逊在欧美上映。
之前蒋时延在帝都跑《遗珠》英文版发行时,和不少领导建立了友好关系。下半年有一个分量极重的优秀影视作品推介,领导给蒋时延透了口风,加上《遗珠》质量能扛,口碑极佳,很轻松便进入了第一轮候选。但随之而来的,是《遗珠》在欧美地区的公映时间需要推迟到评选结果出来之后。
蒋时延倾注在《遗珠》里的心血很多,他想要欧美地区的口碑,不愿错过一个季度的黄金时间,便提出让《遗珠》进行长达三个月的点映。这个项目分外任性,并且涉及其他很多影片的处理,leo提了反对意见,蒋时延没有让步。
这大半个月里,蒋时延忙,唐漾也忙。
双方还隔着时差。
随着两人后期日程的紧凑,电话越打越少。
电话里,蒋时延“嗯”“你快睡”“听你声音你好困”“晚安”说得平静。
唐漾眼皮沉得撑不开。
电话外,蒋时延想和她说话怕她累,想问问她吃的什么可她忙,想听听她呼吸还怕手机有辐射,可他是真的想自己的漾漾啊,隔着该死的江河湖海,憋了一身思念,想得骨头都微微发起疼来。
作者有话要说:重感冒.画,来不起了,感谢首都友好的飘雪天气。
(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