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伙计将信将疑地看了李浩然一眼：“客官，您真的要去挤驿车？”
“租车只要十个银铢了，降价了。”
莫说是像李浩然这样穿得体体面面的读书人，就是那手头有点小钱的商贾摊贩，都不愿意去挤又臭又脏的驿车。
李浩然认真地点了点头。
“驿车四十个铜板，挺好的。”
驿馆伙计只得鄙视地看了李浩然一眼：“行，客官，那您在这稍等啊……”
伙计扭过头去就忍不住吐槽了起来。
“越有钱越抠门，为了省十个银铢至于吗？”
……
很快，李浩然就坐在了连驿馆伙计都觉得嫌弃的驿车里。
就如上次李浩然去川中郡城赶考时一模一样。
车里的穷苦百姓看到进来一个文质彬彬，身穿文士服的少年郎，都是不自觉地朝他看了过来。
李浩然缓缓上了车，也不挑剔，找了一个靠近车尾的位置坐了下来。
李浩然刚刚坐定，就发觉有一点不太对劲。
就拿上一次，李浩然去川中郡城考举人。
这些穷苦百姓，多是去郡城卖米，卖菜的农民。
只有那黝黑汉子一家是带着女儿去郡城，无可奈何要做卖儿鬻女的营生。
可这一次，整个驿车里臭烘烘，更是闹哄哄的。
除了座位上坐满了人，车厢的地上居然也满满当当地站着，坐着孩子们。
有男孩，有女孩，大到十二三岁，小到流着鼻涕口水的三四岁娃娃都有。
一时间车厢里到处都是吵闹声跟被欺负孩子的哭声。
即便李浩然是修心有成的不惑境文士，这会儿都觉得有些心烦意乱，更不要说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了。
“娘，她掐我胳膊！”
“爹，那个臭小子偷偷看我！我帮你教训他！”
“把我的风车还给我！”
“拿馒头跟你换！”
“不换！十个馒头也不换！”
……
李浩然目光从这些孩子们身上一一扫过，无一例外都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
再看孩子们身边站着的大人，也是衣衫褴褛，面带愁容。
李浩然何等聪明，顿时会意，低声问道。
“各位乡亲，这是要进城卖孩子吗？”
车厢里的大人们有的沉默，有的点了点头，有的人擦了擦眼泪水。
车厢里的孩子们，年纪大的自然知道“卖孩子”的意思，纷纷低下了头。
年纪小的则茫然不知自己将要面对怎么样的命运，依旧在一起打闹着，吵吵嚷嚷，喋喋不休。
驿车此时已经启动，在颠簸的驿路上缓缓前行着。
此时年关还没到，正是农闲时节，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卖儿鬻女？
李浩然上一次坐驿车，川中郡守是吴宕。
川中吴氏仗着自己是汉昭烈帝的外戚，在川中郡一手遮天。
吴宕为了自己的政绩，居然整出了谎报丰年，增加百姓赋税讨好上级的事情。
但后来，吴宕帮助黄巾妖道程远志布局，导致川中吴氏遭遇文庙的两殿圣火。
川中吴氏直接一蹶不振，怕是近千年都缓不过气来。
可眉山县老百姓的生活……
怎么比起李浩然扳倒吴宕之前，过得还要差？
李浩然想到这里，他不禁开口问道：“各位乡亲，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不是都快要过年了吗？”
“今年也不是灾年，为什么要卖儿卖女？”
李浩然话音落下，驿车的车厢里居然没有一个人搭话。
这一下，连几个年纪小的孩子都不敢说话了，睁着天真的大眼睛满脸无辜的表情。
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大人们好好地就都不说话了。
整个驿车之内，顿时落针可闻。
甚至连车外面，车轱辘碾过石块的声音都清晰了许多。
半晌，还是赶车的车夫开口打破了沉默。
“公子，我看您是个读书人，为了自己的仕途着想，还是不要管这档子闲事了！”
车夫一边扬鞭赶车，一边说道。
“你犯不着，你也管不了！”
李浩然皱眉道：“我是眉山县人，我怎么犯不着？”
“天大地大，道理最大，我怎么管不了？”
车夫不禁嗤笑道：“又他妈一个读书把脑子读坏了的傻子！”
他扬了扬皮鞭说道：“你再厉害，你能比李浩然还厉害吗？”
李浩然蓦然一愣，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
车夫扬起手里的鞭子，用力抽了抽已经迟钝的驽马。
“你不是眉山县的人吗？圣前解元李浩然，你不会不知道吧？”
车夫得意洋洋地说道：“那可是我们眉山县的大名人，算是蜀汉国里都有名气的青年才俊了……”
“文庙敕封的圣前解元，那又怎么样？”
李浩然皱了皱眉，开口问道：“李浩然怎么了？”
车夫冷笑说道：“他扳倒了吴宕郡守，有啥用啊？”
“本来多加的赋税，说是要减的，说过也就做过了……”
“大家伙还是一样多背了那么多赋税。”
车夫扬了扬鞭子，似是故意抽打那拉车的驽马出气。
“走了吴郡守，再来个韩郡守，好嘛……”
“原本的赋税一个铜板都没减。”
“还限我们过年之前就缴齐赋税……”
李浩然皱眉说道。
“每年的赋税年前缴清那是《蜀汉律》规定的，有什么奇怪的吗？”
那车夫往地上啐了一口道。
“老子就看不惯你们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读书人！”
没等李浩然发问，那车夫一边赶车，一边说道。
“《蜀汉律》虽然是这样规定的不假……”
“但老爷们都会酌情开恩，到年后再交，让老百姓们好歹过个好年……”
“甚至以前吴宕当郡守的那些年，也没有说年前就要缴清赋税的。”
这时，车厢里的人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有的地方县太爷仁慈，还会宽限到春耕以后，让我们老百姓有粮食可以当种子……”
“你再看看，现在的这些个当官的！”
“还不如吴宕当郡守的时候呢！”
有妇人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哀声道。
“政治斗争，最后都是我们老百姓遭殃，唉！”
车夫说到这里，见李浩然不说话了，他丧气道。
“你看看，李浩然来了都没用，谁能斗得过这些贪官污吏？
“年轻人，我劝你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