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海面呈现出深邃的蓝色,天边的晨曦照亮船舱。
陆俊是被头顶甲板上传来的阵阵“哒哒”声吵醒的,他本能跳起来,想要作出反应,但随即听到了整齐的呼喊声,这才松了口气。
“他们在跑步吗?”
陆俊揉了揉眼睛,缓缓舒展了一下身体,看看天色,自己可能睡了两个小时左右,此刻大约是早晨七点的样子。
手机在离开学院的时候已经被没收了,据说是为了安全起见。
陆俊也没深究这件事,他估计自己的手机信号肯定会被诺玛全程跟踪,所以必要的信号屏蔽绝对是没问题的,但现在既然已经抵达了南极号,那么他应该已经相对安全了。
没有手机看时间确实不太方便。
他原本是有手表的,不过手表留在了学院宿舍里没带。
“不过,没有手机在身边,感觉睡眠质量好像变好了不少。”
一边这样想,陆俊一边推开舱门,沿着由特种钢材制成的楼梯,一步步走出甲板。
此刻晨曦微亮,天色刚好,只见甲板上一群穿着灰色制服黑色外套,胸前印有九头龙族徽的船员们正排成整齐的队列绕圈跑步。
这艘‘南极号’上,船员大概有一百多人,包括船务、后勤,还有几十位欧内斯特家族的混血种,用来负责最重要的安保工作,防止囚犯逃跑。
出于安全和保密性考虑,他没有接近他们,只是远远看着。
“嗨!陆俊。”
忽然一个友好的招呼声从旁边传来,还带着一股浓浓的英伦腔调。
陆俊转头,只见之前见过的那位通讯员,正微笑地站在甲板侧面的栏杆旁朝他招手。
“你好。”
在人际交往中最尴尬的情况之一莫过于对方率先叫出了你的名字,而你却完全不记得对方叫什么——现在陆俊就处于这样的处境。
“你们是在跑步吗?这么早?”既然不知道名字,陆俊干脆就不叫了,顺其自然地问。
“格雷西要求我们坚持锻炼,这里的船员有不少都是普通人,因为我们出海一般都要一个月左右时间,所以他们需要保持体力,但混血种就无所谓了,可以练也可以不练。”
男人微笑着解释道。
因为不了解,所以陆俊也没打算和对方说太多,便直接问道:“你知道欧内斯特在哪里吗?”
“大概在下面的休息室吃早餐吧。”
“谢谢。”
陆俊干脆道谢,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朝休息室的入口走去。
不过从甲板上向外眺望,他注意到这艘破冰船似乎只是离开港口,停泊在港口外的海面上,并未正式启航。
“这是在等谁吗?”
陆俊心中有些疑惑,他将这个疑问压在心底,拉开休息室的舱门,然后沿着阶梯一路向下,最终在船员娱乐室内见到了欧内斯特和格雷西两兄妹。
欧内斯特换了衣服,穿着一身黑色短袖,西装长裤,黑皮鞋,长剑并未带在身上,而是竖立在船舱角落里。
他此刻正坐在餐厅的桌子旁边,面对舷窗外深蓝色的粼粼海面,手里捏着一块圆形点心,慢条斯理吃早餐。
而旁边的格雷西依旧是黑色长筒靴,露出大腿上一片雪白的肌肤,上半身的紧身外套凸显出她丰满的身材曲线,她并拢双腿坐在桌旁,毫不在意形象地提起一只烤鸭腿,正在啃着,看到陆俊走进来,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便轻轻放下,招呼道:
“睡得如何?习惯吗?”
陆俊说:“挺好。”
“那就好。”
格雷西用手捋了捋额头的一丝碎发,然后用沾满油的手指点了点桌面上的烤肉和点心:
“吃早餐吧,我还想着,如果你睡着的话就不叫你了。”
“好。”
陆俊也没有客气,主动坐在格雷西对面,先取了一杯浓咖啡,缓缓喝了一口。
由于是在海上,船舱里的湿气还是稍微有些浓重,不过喝了口热饮,陆俊感觉舒服了很多。
他问道:“格雷西,你昨天介绍的那个通讯员叫什么名字来着?”
“亚尔维斯,他是挪威人,但从小在伦敦长大。”
“哦。”陆俊点点头,随口问道:“我刚才看到船员们在甲板上跑步锻炼,这是你们的习惯吗?”
“也可以这么说,每次出海前我们都会组织那些船员适当的运动一下,以免稍后不适应。”格雷西淡淡道。
“说到这,我们是在等人吗?为什么一直停留在港口附近?”陆俊干脆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没有等谁,只是要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出海而已。”格雷西表情严肃,“你相信吗?大海是有生命的,当你尊重它时,它也会给你相应的回报。”
“我……愿意相信。”陆俊咳嗽了一声,“其实我除了以前旅游之外几乎从来没有坐过船,最远的一次,也就只到了公海而已,我对大海几乎是一无所知。”
“是吗?”格雷西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呢。”
“你对我肯定有误解。”陆俊苦笑着说,“满打满算,我今年也刚十八岁而已,很多东西只是学过,比如一些出海的知识,还有关于南极的情报……虽然全部记了下来,但理论和实践毕竟还是有很大的差距。”
“也对,你今年才大一而已。”格雷西的眼神似有恍然,“我也差点忘了,你虽然是学院的风云人物,但本人也才刚高中毕业没多久。你在学院里做出的那些事情,总让我把你当作是……很厉害的人来看待。”
“别开玩笑了,我从来都不是十全十美的,我也曾经犯过很多错误,很多事情只有在事后想起来的时候,才觉得很后悔。”陆俊又喝了一口咖啡,冷静地说,“在海上,在南极大陆,你才是我的老师,我要跟你学习,很多东西我都不懂。”
“果然,你和我见过的秘党里大部分年轻人都不一样,和凯撒比起来,你要更谦虚,更稳定。”旁边的欧内斯特忽然插话道,“在这一点上,我比较佩服你。至少,凯撒是断然不会主动承认自己有什么事情不懂的。”
“是吗?”陆俊若有所思,“那在学长眼里,凯撒是个什么样的人?”
欧内斯特沉吟几秒钟:
“凯撒本人是高傲的,但也很善于学习,他是那种面对任何危险和困难都绝对不会动摇,也绝对不会低头的那种人。”
“不就是个挥金如土的中二青年吗?”格雷西似乎对凯撒不屑一顾,“如果是凯撒上了这艘船,他大概会先请家族拿出上百万美金把他的船舱彻底改造一遍,再请最好的意大利厨子,找几十上百个加图索家族的保镖,我很清楚加图索家族的做派,他们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我们好像有点偏题了。”陆俊试图将话题绕回来,“格雷西,你所说的合适的时间,是指什么时候?”
“就在今天上午,我们休整完毕后就立刻出发。”格雷西眨了眨眼睛,“我劝你多吃一点,不然你可能会两三天都吃不下任何东西。”
“什么?”陆俊吃了一惊,“为什么?”
“你是不是说过,之前从来没有坐船出过海?”格雷西问。
“对,最远只到过公海,不算是进入真正的大海。”
“那恭喜你,你第一次进入真正的的大海,就将体会到什么是地狱难度的出海。”欧内斯特感叹一声。
“什么意思?”陆俊心头陡然升起不太妙的预感。
“你知道我们要横穿德雷克海峡吧?”格雷西问。
“嗯,有什么问题吗?”陆俊一脸茫然。
“看来你地理学得不太好。”格雷西似乎找到了陆俊的缺点,宛如发现新大陆一般,露出了然的笑容。
“我是理科生。”陆俊有些尴尬,“地理虽然学过,但确实只知道德雷克海峡这个名字和方位而已,具体不太懂。”
格雷西正色道:
“如果将南极大陆比作这个世界上少有人问津的纯白色花园,那么德雷克海峡就是深不见底的黑色地狱!
我跟你说句实话,一旦我们正式出海,那能否活着抵达南极,多少也要看点运气,就连我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安全通过那里!”
“这么夸张?”陆俊一愣。
“你能说一说你所了解的德雷克海峡吗?”格雷西问。
“德雷克海峡位于南美洲最南端和南极洲南设得兰群岛之间,紧邻智利和阿根廷,是大西洋和太平洋在南部相互沟通的重要海峡,也是南美洲和南极洲分界的地方。在巴拿马运河开凿之前,德雷克海峡是沟通太平洋和大西洋的重要海上通道之一。”
陆俊调动脑细胞,将自己从地理书中曾经背下来的知识调取出来,缓缓背诵道。
“你说得没错,但如果你仅仅只知道这些就想横渡海峡,那还远远不够。”
格雷西认真地解释道:
“德雷克海峡几乎聚集了整个大平洋和大西洋的风暴,风力常年在6到8级,涌起的巨浪可以达到十几二十米。
长达几个世纪以来,这里都是水手们的梦魇,也被称作‘死亡走廊’,它位于南纬45度到60度附近,这个区域也被称作‘魔鬼西风带’!”
陆俊咽下一口烤肉,情不自禁道:“所以,咱们迟迟没有启航,就是要等一个最合适的时间,再进入德雷克海峡?”
“没错。”格雷西点头道,“一般上午九点、十点左右,天气晴朗的时候,是相对来说最安全最稳妥的时间。”
“真的有这么可怕吗?”陆俊犹豫了下,“虽然我没有真正出过海,但似乎也没有晕过船,应该问题不大吧?”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欧内斯特耸耸肩,“我第一次也和你想的一样,结果吐得整个人都快虚脱了……到了那种地方,是不是混血种根本没有半点用处,你总归是个人,而不是神,在自然的伟力面前,都渺小如芥子。”
“其实,秘党内还有一桩隐秘,你想不想知道?”格雷西突然笑着对陆俊说道。
“什么隐秘?”
“是关于海洋与水之王的。”格雷西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应该知道,关于龙王的情报全都是秘党的最高机密吧?”
“难道这和德雷克海峡有关系?”陆俊瞬间就联想到了什么。
“只是传言而已。”格雷西耸耸肩,美眸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感慨之色,“曾经有传言说,海洋与水之王,那位高贵的初代种就沉睡在德雷克海峡最深处。”
“这……”
一直到吃完早饭回到自己的房间,陆俊都沉浸在这个令他震撼的消息中,以至于他忘记了跟欧内斯特要回自己的手机,等他想起来的时候,‘南极号’已经鸣笛离开了蓬塔港口。
陆俊再次走上甲板时,发现甲板上赫然空无一人,所有的船员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正在他疑惑之时,身后忽然传出一个带着浓厚英伦腔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陆俊悚然一惊,他竟然没有发现,背后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接近过来的。
“我……想找欧内斯特要回一件东西。”陆俊发现,身后那人赫然是不久前才见过的通讯员,他叫……叫什么来着?
陆俊愣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又忘了对方的名字。
“我们再过不久就会进入德雷克海峡,到时候,不允许任何人登上甲板,所有舱门都要全部锁闭,请您尽量快一点。”
那来自挪威的通讯员说完这番话后,便平静地转身走向甲板高处的驾驶舱。行走间无声无息,显然也是一位血统极高的混血种,或者说,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水手。
陆俊盯着这位存在感极弱、名字也很难记住的通讯员的背影看了几秒钟,又匆匆转头看了眼远处的海面,此刻深蓝色的海面整体来说还算平静,而且风和日丽,完全看不出任何会出现大风大浪的迹象。
他们不会是在吓唬我吧?
陆俊一边想,一边去往娱乐室,找到欧内斯特要回手机。
“如果晕船的话,建议你最好躺着,这些食物你带回去,还有这个袋子你也带上。”
欧内斯特很果断地将手机交还给陆俊,还贴心提醒道:
“记得省点电,横穿德雷克海峡可能会花费三到四天时间,这个期间如果没有通知的话,最好都不要离开船舱,除非你想去海底下去找龙王。”
“好。”
陆俊没有浪费时间,拿回手机,又用袋子装了一些烤肉和点心,返回自己的船舱。
按照提示,将船舱门锁好之后,陆俊便重新坐在自己的床上,拿出手机。
还能干什么呢?
没别的事可以做啊。
他随手进入群聊,发现没什么人说话,只有奇兰和千穗理还有路明非等人在问自己的情况,是否安全之类的。
路明非还发了动态,看图片是东京的机场航站楼,配文是:“第一次来东京,感慨万分。”
这家伙。
陆俊忍不住笑了笑,继续往下翻,看到几个高中同学在晒自己的高考成绩,同学群里都在讨论报志愿的事情,他这才恍然,他离开学校时距离高考还有几个月,自己这边开学比较早,而高中的那批同学们现在都在报志愿,度过属于他们的一个最漫长的暑假。
未读消息很多,陆俊往下面翻了几条,突然发现有一条是自己的高中同学李欣怡发来的,消息是问自己在美国怎么样,是否适应生活之类的问题。
陆俊犹豫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宿舍楼内电梯里女孩垂着头声音轻柔对自己说话时的样子,他深吸一口气,给对方回复:
“一切都好。”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船舱颠簸起来,那种颠簸不是均匀的,而是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很难用语言来形容。
他本来想再给朋友们回复几条消息,但很快信号就开始减弱,而且盯着屏幕时,也忽然开始感觉眼睛不太舒服,脑袋一阵阵的晕眩。
什么情况?明明才刚开船不久而已!陆俊吃了一惊,放下手机,让视线移开屏幕,又过了一会,这才感觉稍微好了一点。
几分钟后,陆俊又拿起手机,开始给社团的朋友们回复消息,他缓缓打出一行文字:“已离开港口,进入德雷克海峡。”
但这条信息刚发出去,他就感觉到明显的头晕,一阵阵乏力感沿着双臂向身体蔓延。
陆俊睁大眼睛,再度放下手机,难以置信的看向舷窗外,只见外面浊浪翻滚,海面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沸腾起来,但船舱的摇晃幅度似乎也并未达到他预想的那么激烈的程度。
可这种晕眩感是怎么回事?
陆俊心中疑惑,记得上次坐船,大概是十五岁左右的年纪,也就是三年之前,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不会晕船的。
但现在他才隐约明白,自己不是不会晕船,而是没有进入真正的大海!更别说遇上什么风暴了。
他抿起嘴唇,靠住船舱壁坐在床上,强迫自己不去看窗外翻滚的海面,这才感觉晕眩感稍微缓解了一些,但依旧从腹中传来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
这才刚进入德雷克海峡啊!如果一连几天都是这种感觉,那他还怎么活!
陆俊心中越发吃惊,心中对此事也愈发重视起来,开始闭上眼睛,认真地感受和调节自己的身体状态,大约过了半小时,那种晕眩感和呕吐感才缓缓消退。
毕竟他的身体素质要比普通人强得多,适应能力也更好,所以经过开头那段略显慌张的适应期后,他慢慢也习惯了这种一刻不停的晃动感。
不过,即便如此,陆俊也不敢再轻易去看手机回复消息,他干脆关了机,躺在床上,让自己尽量多睡一会,保持体力。
确实如同欧内斯特所言,躺下去之后,晕船的状况好了很多。
就这样,在仿佛永不停息的晃动中,陆俊缓缓睡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时,舷窗外已经是一片昏暗,看上去天色已晚,他晃了晃脑袋,感觉稍微清醒了一下,状态也恢复了不少。
这时候安放在舱门上方的扬声器中忽然传出了一阵噪音,然后一个轻柔冷静的声音响起:
“陆俊,醒了吗?来驾驶舱看看?”
陆俊一愣,听出这是格雷西的声音。在船舱里睡了一天,他也感觉有些憋闷,便毫不犹豫地拉开舱门,然后小心翼翼走了出去。
虽然甲板上依旧在不停摇晃,但陆俊毕竟是混血种,轻松地沿阶梯走上了位于最高层的驾驶舱。八壹中文網
身材窈窕的格雷西正抱着胳膊站在显示器前,驾驶舱的四面都是向下方倾斜的玻璃,能轻松地看到四面八方的海面。
船舱里只有格雷西和船长两人,其他人似乎都去下面休息了。
或许,这也是格雷西愿意将陆俊叫上来的原因所在。
陆俊并未开口打招呼,而是先环视了一圈。只见那些电子仪器上灯光闪亮,外面的灰黑色海面起起伏伏。驾驶舱里非常安静,只能听到电流声滋滋作响。那位满脸络腮胡的船长坐在导航仪前方,表情严肃,专注的盯着屏幕,并未看他一眼。
“感觉如何?”格雷西问。
“还行,一开始有点晕船,但现在已经基本适应了。”陆俊信心满满地说。
“适应了?”格雷西用古怪的目光盯着陆俊,“其实……现在还根本没到该晕的时候。”
“什么?”陆俊脸色瞬间就尴尬起来。
“到目前为止,我们的航行还算顺利,一路上基本上没遇到什么风浪,所以船只也没有太过于摇晃,但后面就不好说了。”
格雷西收起了脸上的淡淡笑意,表情严肃地说:
“大概今晚午夜时分,咱们就会深入德雷克海峡,前方出现了一个大气旋,船长会尽量绕开它,但仅仅是接近都可能很危险,所以我是想提醒你一下,到时候千万不要擅自离开船舱,否则九死一生!”
她认真道:“因为那些囚犯全部被锁在下面根本不可能出来,而这艘船上只有你没有相关的经验,所以我想特别叮嘱你一下。”
“当然,我不会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陆俊点头道。
“你知道吗?去年经过西风带的时候,我们陷入了一个大气旋里,在惊涛骇浪中迷航足足一个月之久,那个时候,我真的已经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但最后还是靠着运气闯了出来。”
格雷西双手自然垂下,站在晃动不止的船舱里如站在平整的水泥地面上一样稳定,她背对陆俊,轻声说:
“你说,他们会不会根本就没有到达南极,而是被卷入到了气旋里,消失在海洋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