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
他很久没听见这声音了。眼畔里的风景,都忽忽远退身后,若即若离,冷冽的风瑟瑟刮过,凌乱了莱月的头发,模模糊地遮住了莱月的脸庞。他一刻不停地向前跑去,耳畔游过朦朦胧胧的景象,渐渐消逝在后方,就像他奋力地在时间河道中行走,脑海里攸然闪过几帧断断续续的画面,或是尘封的回忆、或是零散的新记忆,里面影影绰绰地回溯着妹妹的笑容,显得那么的无力,一帧帧晃过,那笑容便也夹杂着难以名状的诡异。莱月只想回到妹妹的身边去。自从莱月被人丢上马车后,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疯痴了多少时候,现在却突然清醒,在感到诧异的同时,他向城内跑去。他不想那群人用肮脏的手指随意触碰妹妹的身体,哪怕只是一具没有生命的空壳。失去的,既然已经失去了,为什么会感到难过?难道当事物失去时的价值便是在失去后给其他事物蒙上一层阴霾吗?或者只有在事物失去后,当我们得知它的价值时,我们也只能惋惜?「已经晚了。」他一次一次在心底对自己说,算是对自己无力挽回的借口。走着走着,一个踟蹰,抽了魂似地倒了下去。莱月也许早已睡去了罢。在这么一个静谧的世界里睡去,却又对周围独特的死寂之美浑然不知,这或许是对享受孤独的莱月来说,是一种莫大的惋惜。“我爱你。”
妹妹在失去生命的时刻里看到了什么?是故去的亲人的背影?亦或是假笑着的父亲?都只有她自己了然于心,那些迷途的灵魂,就只有祈愿颜曦不会堕入梦里无边的痛苦。“我爱你。”
夜道上有几只迷途的甲虫,粼粼外壳反射了熠熠月辉,在一片苍茫中散发着属于自己的一微光亮,默默地为莱月祈祷成了它们这一刻的夙愿,天明之后,它们便将死亡,重回到厚重的泥土中去。“我爱你。”
妹妹曾这样说过。“因为你是我的哥哥,所以我爱你,当然,我也很爱妈妈的,爸爸也一样,虽然你性格有时候很怪,但是我还是爱你——你也是爱我的吧。”
莱月看着远眺繁星的妹妹不明所以。“还有我说这些不为了其他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是爱这个世界的。”
莱月扭过头去,大概是月亮概不露面的缘故,竟让星空显得如此昏暗,未能让他看清颜曦的侧脸,却也隐约感受到情绪的悲戚,正一点一点地从眼前这个少女剥离开来。“我会活下去。”
女孩的声音有些呜咽:“因为你们还爱我。”
“嗯。”
莱月忍住没让自己的声音颤抖:“我们会一直爱你,哪怕你遭遇了这些事——哪怕你不再是处女。”
直到面对那具烧得不成样子的躯体,他仍在爱着他的妹妹。「我爱你。」在黑夜之后,便是黎明。这种寻常的人世规律,到底给多少人带去了点点希望或是漫漫绝望。那些至真至诚的祈祷也就只是徒劳无功。但有些时候,黑夜,是仿佛无尽的漫长...“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莱月沉溺于自己的内心。他想不起来自己要做什么了。他沉了下去,就像被包裹在深海一样,幽瞑而寂旷的感觉仿佛温水一般,舒舒地浸透进莱月的脑海,一点一点地填满他空容器一般的灵魂,竟让他感受到了未曾体验的舒心。这是一种怠倦的舒心,他责备自己,打击自己,直到自己不再反抗,精神逐渐糜烂。「我爱你。」「但是我救不了你。」「我在等你,看来已经晚了啊。」「已经晚了。」莱月醒了,做了很长的一个梦。阳光是灰蒙蒙的,显不出透清,光辉的缝隙间,隐隐看得见一些细小的灰尘。屋檐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霜——或许是灰罢,总之莱月现在躺着的地方,环境有些说不出的奇怪。“喂,起来了,到活了。”
他感觉到有人在拍他的肩膀。“别睡了,领主姥爷等会要过来视察,看到了你这样子——等着喝风吧。”
语末的声调微微上升,仿佛能看见嘴角上扬的样子。莱月躺在地上,只好翻过身子坐起来。“知道啦知道啦——”他闭着眼睛摆摆手,声音懒懒的。或许是刚睡醒的缘故,视野还有点迷蒙,环顾四周,却也能大致识清这里是稻仓的光景。刚刚起身的地方深掩了一层稻草,微微下凹,和莱月的模样别无二致,似乎还残留着些许身体的热量。昨天找个地看书没想到睡着了,莱月自己也感觉不可思议。“记得去找伊文大叔拿面包,搞快点去,要不你只能净拿些小的。”
男孩说着便跑开了。“好好好,我反正也吃不来多少——哈——”莱月打了个哈欠。然后他起身走了。「好久没这么睡过了诶。」昨晚的雾霭已然渐渐散去,夜幕也终究未能掩盖住天边露出的微微亮光,那些亮光迫近开来,攀上山丘,让山脊带着点肌肤的红润,沟沟壑壑在光影的照映下此起彼伏,不再像黑夜里的那般平整、死寂,而是让人感到有些生的活力。“哟——坎文迪,梅拉,又来这里找活啦?”
莱月远远地对着稻田里的人影招手。“我们要做完了诶,小心你活没了——”一个人影说着便看向莱月笑笑,拿着镰刀的手却依然平滑地割着稻茎,未慢丝毫。他没有回应,继续走着路。“歌声绕梁十里香;”他在心里对自己唱。“稻浪滚滚闪金光:”向上伸出手。“稻满仓,钱包壮:”很快又把手撂下。“打魔物,分稻粮。”
继续摆着手,像是在为自己打节拍。“魔物死光,我做国王!”
他自己添上一句。「今天继续丰收!」从伊文大叔那儿学来的歌谣,成了他醒瞌睡的闹铃。悠然着到了自己的稻田。手中的面包没能吃完,并不是难吃,反而是太多了,和往常一样,是伊文大叔专门给莱月留的。“你们现在长身体,不吃饱点怎么行啊。”
伊文大叔把莱月还给他的面包推攘了回去。“你不用担心,每个人都有剩的,你是最后到的,刚好留给你。”
伊文大叔又补了一句。然后莱月现在吃撑了也没能吃完。他将手中的面包举过头顶。很快耳边刮过一阵风,后勃颈有一丝柔软的触感,原是一只鸟飞来依偎着莱月。“吃吧。”
鸟儿听懂了似的,跳上他的手腕啄食起了面包。很快又飞来一只。又一只。又一只。...莱月望着鸟儿深蓝的眼瞳出神,仿佛自己才是它们眼中的风景,「自己有一双自由的眼睛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