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末藏匿于夜幕深处。一盏灯在巷角静伫着,不间断闪烁的灯光下断断乎像是掩着些什么。而在被照的花白的石阶上,隐约看得出个人形的轮廓。台阶上的人影被亮光拉得细长。投在石阶上的影子被层层折叠成揉过似的纸片。着块黑影正闪动,像在轻轻翩舞。其所伴着的节奏,是角落里传出的奇怪声响:“唔!唔——!”
这像是一个人在喁喁耳语,而后又冲破夜霭的纱雾,穿过黑夜无边的沉寂,飘到了莱月的耳里。晃颤的黑影配合着街巷凄白的月色,轻盈地跳着孤独的舞步。黑影的手忽的直勾勾伸着,忽的和另一只手臂搅作一团;纤细的脖子忽的被瘦长的身躯遮掩,忽的又被灯柱的影子重合,再寻不见。无尽的黑黯,无尽的沉寂...莱月停下脚步,肃穆地凝望着远方重重叠叠的屋檐。月亮银白的光显得微弱,看似摇摇欲坠。莱月却担心着月亮会不会“哗”地落下,砸到他的头顶。“妈妈,哥哥他抢我的书!”
颜曦徶着嘴,用被泪水缝上的眸子看向母亲。“莱月呐,你再不听话,月亮会落到你的头上哟。”
母亲抬手环过颜曦,抚慰着妹妹的情绪。此时母亲责备的轻语在莱月的耳边幽幽响起,竟让他感受到一股怀念的温柔,温柔得像月亮在秋瑟的寒风中,给他盖上的绉纱。莱月本能性地回过头,在朦胧中似乎瞅见了母亲的笑容,灯火仿佛照在了母亲的面颊上,那笑容却成了阴森森的嘲讽。现在一想到母亲,他就痴笑着发呆,过后又面无表情地凝望无垠的长空。家人意外的重逢,看来把他的思绪折磨得恍惚了。乍然,远方的低语飘来,像是一盆冷水泼醒了莱月。“唔...”莱月注意到了巷末。头顶的灯下有成群的银色飞蛾在雾霭中飞舞,银色的幻影不断从他眼前飘落,他看到一个虚晃般的黑影,在巷子尽头如飞蛾曼舞。黑夜深邃的幽寂迷惑着莱月,迫使他在脑海内描绘出对这个黑影的遐想:“是魔物在扼杀猎物么?应该不会这么安静吧;是人在求救吗——或者是这个世界的人。”
“妹妹既然在这里存在,说不定母亲也来到了这里——难道死后都该来到这个世界吗?”
莱月居然抱怨了起来。踟蹰片刻,脑拟可能发生的情形。他现在仍是害怕,同时也很好奇。从童年起,莱月旺盛的好奇心便一直支配着他的每个决定,现在也并不例外。他又像盯上了一只猎物,多少想去探个究竟。终归按捺不住自己,他跑了过去。耳边刮过凉飕飕的风,化作利刃连同夜幕割向莱月的脸鬓。他不但没有让自己的脚步慢下来,反而愈走愈快,仿佛眼前就会迎来破晓的黎明。“是什么?”
眼前景物的轮廓退到远方,却没有消逝,已然黯然失色。莱月身上的月光渐渐剥落。如同消失在了夜霭中的朦胧暗流里。在莱月仅余下脸颊那一抹皓洁的月光时,他跑到了巷末。他的脸刹地白了。倒不如说是根本没了颜色,呈现出比姣白的月亮更白的白。连那充满血丝的眸子都只留下一个黑黝黝的瞳孔。莱月仿佛再次看到了妹妹的死亡般,忍不住一直颤抖。张开的嘴角想要大喊,而月光顷刻间涌进他的口中,像是堵住了他的喉咙,良久未发一言。他杵在巷子口,宛若一尊白玉石像。他看到了什么?巷子里不太敞亮,但仍可依稀辨认出斜躺在墙边有一个女孩。女孩的脸上闪现着灯光——这是一束从远处投来的寒光。模模糊糊地照亮了她眼睛的周围。她的眼睛同灯光重叠的那一瞬间,仿若夕阳的余晖里飞舞的萤火虫,妖艳而美丽。可是那个人的眼里已经看不到生机。墙角似乎流动着一种粘稠的液体,淌在地上泛出微弱红光。其铁锈般的味道提醒了莱月,他的脑海悚然闪过一个感觉——那是血。逐渐看清了现貌。女孩的手臂刻上了深深浅浅的血壑,如同晕染褐红的冰裂纹瓷,似乎是争斗中由某种锐器所致。她背后白墙表面上杂乱的狭长刻痕印证了这一点。地上的血液还在淌动,但莱月的血液则像是被凝固。震慑,无措,心慌...同暗夜向他铺天盖地袭来。“这是谁这是谁这是谁这是谁!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样是什么这样是什么这样是什么——”“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莱月捂住嘴,只一阵筋挛,想要呕出什么。什么也没有,毕竟直到现在还没能吃到任何东西。只是空呕几下,耳边响起轻鸣,仿佛风从脑海深处倒流。“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跑到哪跑到哪跑到哪跑到哪跑到哪我该怎么跑我该怎么跑我该怎么跑我该怎么跑我该怎么跑——”松开手,直起身子。眼神暼向一旁。「吸气」「呼气」「吸气」「呼气」直待到平静。“那个...你好...请问需要帮忙吗?”
他身后蓦然传来这声低吟,是带着恳求的语气,而这声音像怕被其他什么人听见般,显得沙哑,低沉。莱月没有顾虑地回了头,因为他已被这一席突如其来的事情闹的不堪,他的思维容不得他想太多...回头,站在萤火下的是一位少女。少女朝向灯光,空中零星的灯火正好洒满少女白皙的脸上,一切都看的真切。玲珑而悬直的鼻梁,下方搭配着小巧的紧闭的柔唇,宛如剔透的水蛭的环节,是滋润光泽的,在缄默不言中也察觉到一点动的气息。眼梢平平地划过眼眸上方,像是有人刻意描直了似的,恰到好处地镶嵌在两道微微下弯的浓密的短眉毛上。少女洁净的脸恰似在白瓷上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她看上去像一个圣洁的尤物。自从刚才少女呼喊莱月的那一刻起,他就感受到了背后存在着不同于皓洁月光的美。但是转头之后,他没有看到少女脱俗的美,反而觉得她的身影像是在朦胧雾霭中看到的母亲的模样。莱月依旧深陷在巨大的震慑中。他没能听得很清少女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在漫长的黑夜中,能听见自己心声之外的声音,已经能让自己惶惶不安的心平静下来。少女见他杵着不动,恍恍惚明白了男孩在思考着什么。她走到莱月旁,瞌上眼帘。「好安静」「好安静」莱月心里回荡着「安静」的具象,似乎思绪也跟着沉寂下来。“Sylph ·leski·nunc!”
少女合掌絮语,黯湿的石板上兀地轻盈飘起粒粒荧火,转而更加晃亮了,火光缓缓攀附上少女的面颊,却又陡然朝莱月面前的阴影腾挪,温柔地包裹了静躺在足前的躯体,荧火拂上女孩青白的耳梢,仿佛亲吻着、爱抚着这已然失去命格的身躯。而当更加明亮的火光在眼前绽放开来时,片刻却又渐渐褪色消散,逐渐淡出了莱月的视野,留下冷白的月辉照映在石板上,只让他感受到冷冽的孤寂。似乎不曾有过任何污秽躺在这里,不曾与女孩失神的眼神重合,也不曾看见女孩零碎的躯体。“这是什么魔法?”
“这躯体是怎么回事?”
“你是谁?”
...莱月想要眼前的少女回应他的疑惑,却沉默不语,旋而后退半步,定定地盯住少女,准备随时借隙逃走。“鬼知道她是不是来清场的杀手。”
大脑在颤抖,心口涌上汩汩的温热。少女转过身子,想要离开,却暼见一旁的莱月。似乎是对他仍然伫留在此地的行为感到不解,清灵的眼眸闪过一丝愁绪。或许是依顺着纯洁的天性,便想对眼前这看起来并不知晓自己正身处困境的陌生人给予关心。“如果你受伤了,请务必跟着我到营地去;即便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还请暂且随我前往营地,你在那里将受到‘国王之剑’的保护,我们将遣人处理‘异像’的后续工作。”
她说话很轻。莱月没有回应。「异像」「国王之剑」「她是谁」他就这样再次被思绪填满。“哦,差点忘了——你好,我是希雅,是这个森林的‘异像’清理术师,隶属于‘国王之剑’术师团,你可以放心跟着我。”
没想到莱月脑海的“现在最想知道答案的三大问题之一”就这样解决了。但还是有很多术词未曾耳闻。大概就是想要我跟着她——莱月揣摩着。希雅见他迟迟不回应,估摸时间快到了,便向前伸出手,牵过跟前男孩的手。在少女娇嫩的手指尖碰触到男孩冰冷的手心的一刻,莱月猛一哆嗦,想抽开手却又来不及抽开。这是他第一次握住妙龄少女的手。柔软,似乎能感知到皮肤下面血液的流动;温暖.....其实少女的手并不温热,反是很应景地稍稍带点月色的苍凉。感觉握住了一缕蚕丝。看到希雅浅白的眼瞳望着他,心便微微发颤,并微微有点胆怯,似乎让他觉得和少女或许有着一点温暖的交流。“请跟好我。”
少女轻嘱,别过身子,前倾着准备抬脚先走。莱月僵硬的躯体挪动着,渐渐随她跑了起来。黑夜下,他们像是两只夜航的独船,在黑暗中飘荡着。夜风悄然吹着,带走笼罩着女孩的香气,钻进了莱月的鼻腔里。他们跑到不远处的火盏下,停了下来,少女静候着莱月,等他平复喘息。莱月倚靠在灯柱上,心脏一刻不停地输送着新鲜血液,他的脸上慢慢有了颜色。他想啜泣,想让眼泪带出心中绵绵不尽的恐惧,悲伤,最终却迫于眼前素未相识的女孩,他克制了下去。莱月的嘴角刚刚恢复了感觉,便想开口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