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景忠又叫来几个灾民,他们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草民是个乡里的赤脚大夫,遭了灾后来京城讨个活路,那粥草民一喝就知道有问题,私下里倒了,这才讨的一条生路”
“草民原是个账房先生,这些天算了算,皇上您送过去的东西只消耗了一半不到,剩下的不知所踪”
老皇帝‘噌’一下站起身,腮帮子肌肉微鼓。
“粥有问题,东西也没给灾民吃,轲儿你怎么说?”
“启禀父皇,您的那些东西的确没用完,现在还在户部库房存着,至于那粥儿臣绝没做过”
只要死咬住不承认,谁还能怎么样?
证据早就没了,死的死散的散,银子也拿了,他做的没有十分起码有三分吧。
这帮灾民再敢胡说,就不必活着了。
徐景忠突然言辞激烈。
“太子殿下分明在说谎,城外乱葬岗和远郊树林里的尸堆都是证据,那都是被毒死的人,皇上不信大可以请仵作验尸”
谢辰轲猛然抬头,手已经握成拳头。
“本太子自认没有得罪徐大人,不知您这么紧咬着不放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臣身为御史自当为百姓说话,为事实说话”
“父皇您千万别信,儿臣一直兢兢业业赈灾,所有人有目共睹,后来死亡人数多是因为疫病,儿子没有半分隐瞒请父皇明察”
一边一个说辞,都言之凿凿。
百官们不知道该信谁,老皇帝也很无奈。
挥手说了句“这件事朕会调查”,就起身离开。
六福高声宣布退朝也匆匆离去。
大殿陷入混乱。
百官有的急于逃离,有的围上前问徐御史是真是假,更多人留在原地等着看热闹。
王阁老势力再大,也没大到比皇帝还有威信。
还是有相当一部分官员暗地里等着他倒霉。
“都别讨论了,散了散了”
王阁老拄着拐杖,挥舞着衣袖,深深看了谢辰轲一眼,脚步蹒跚离开。
许多官员也跟着走,顺带能驱散就驱散一些。
很快大殿上只剩一小半人,他们以徐御史为首,围着一起看向太子。
“太子殿下,我们老爷有请”
传话的是王首辅身边的心腹小厮。
谢辰轲恨恨瞪了徐御史一眼,转身拂袖离开。
这时,六福也派人把徐景忠叫走。
御书房。
老皇帝把所有人都遣散,直面徐景忠。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会有什么下场”
“臣知道”,徐御史挺直腰杆。
“那你可做好了一切准备?”,老皇帝又问。
徐景忠目光凛然,腰杆又挺了挺。
“臣……也知道”
“他是朕刚封的太子,册封礼还没办,他的妻妾们还没来得及搬去东宫”
“你拆他的台就等于拆朕的台,你就不怕朕砍了你的脑袋?”
徐景忠向前走了半步,单膝跪地。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臣三更死,臣必不会留到五更”
“放肆!”,老皇帝重重拍着桌案。
“皇上!”
他似乎真的做好最坏的打算。
“您知道臣说的都是真的,您也知道太子殿下确实做了那些事,对吧?”
老皇帝沉默半晌,起身走到徐景忠面前,居高临下望着他。
“那么,你也应该知道朕会怎么处理这个案子”
徐景忠直直站起来。
“是,臣都知道”
“皇上放心,臣双亲已故去,还未娶妻,上无高堂下无子女,可以安然赴死”
“臣所求只有一件事,就是把真相说出来,只要皇上知道真相,臣的使命就算完成”
“来人”
老皇帝深吸口气,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
门外进来四个御前侍卫,老皇帝掷地有声下旨。
“把这个胡说八道的疯子拖出去,押入天牢候审”
他砸了一只杯子,又继续吩咐:“着楚王负责此案”
既然跟着太子办事,那老六一定会审出‘真相’的。
“是!”
六福也出去宣旨。
一桩轰轰烈烈的御前大案就这么四两拨千斤解决。
徐景忠被押走前深深回头望了一眼,悲情呐喊。
“皇上,您才是大盛朝的皇帝,您才是万臣之首,您才是这个天下说一不二的人,为什么您要听别人的,皇上,您该立起来啊”
人走茶凉。
徐景忠的呐喊犹似在耳,久久挥之不去。
老皇帝靠在太师椅上仿佛被抽走灵魂,突然他抱着头呜咽。
“我何尝不想,我怎会不知,可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当皇帝太难了,那帮老臣一个比一个狡猾,他们人人都给朕挖坑”
“父皇,儿子辜负了您的期望,您只说儿子是个仁君,可您看错人了,我不是个好皇帝”
遥想当年,先帝临终拉着他的手殷殷嘱托。
“父皇这辈子开疆扩土征战四方,造下杀孽太重,所幸后半生休养生息,给你留了个富裕太平的江山”
“我儿心怀仁慈,定会是个刚柔并济的好皇帝,爱民如子的仁君”
可惜先帝看出来仁慈,没看出来懦弱。
他刚登基几年就被繁华似锦迷了眼,把一切都交给岳丈王阁老打理,自己广纳妃嫔,遍尝人间美色。
等他终于醒悟半分,才发现他们越来越过分,再也无力辖制。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半生。
到如今王阁老权势滔天,百官糊弄,敢说真言的寥寥无几,且没有好下场。
现在他还要亲手杀死最后一个忠臣。
六福冷静看着眼前懦夫一样的帝王,肥胖的身子,臃肿的五官,长期**过度导致的虚浮乌青。
世人皆苦,皇上此刻也不过是个没用的废物。
“皇上您这是怎么了?刚刚那人分明就是在胡说八道,太子殿下贤能有加,这人人都亲眼目睹”
老皇帝冷静看着六福,很久才开口。
“你是什么时候投靠他的?”
六福一愣,知道自己表现得确实太明显,干脆也不掩饰了,只一笑。
“老奴没什么本事,只想多活几天罢了,皇上您千万别怪老奴,何况我也没做什么对不住您的事”
老皇帝苦笑。
“是啊,没做什么对不住的事”
“那你觉得,朕把案子交给老六可还妥当?”
“自然是妥当的,楚王殿下一向能干,这件事殿下必然能查清楚,还太子殿下一个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