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楼上雅间剧烈的动响,堂下演奏停顿,栎阳楼的护卫们祭出战器奔上楼来。
而在一阵急促接近的脚步声中,盖天珠的表情反倒平静下来,只是他的眼神中煞气不减:“你竟敢羞辱仁王府,真以为拥有件奇特法器,就没有人敢动你了?”
话音落下,栎阳楼的护卫们便拉开雅间大门,看到房中场景后,纷纷站到盖天珠身后,并将手中战器对准隔壁包间的两人。
局面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但苏辰井却像没看见那样。
“你是不是又误会了?仁王府是边城领袖,御魔关上抗击魔潮的主力,你我能在城中喝茶听曲,甚至有闲工夫攻讦对方,全拜这些抗击妖魔的猛士所赐,我心中尊敬都来不及,怎么会羞辱?”
苏辰井用怜悯的目光看向被护卫团团围住的盖天珠,就像看一个被宠坏的蠢孩子:“如果你真觉得是羞辱的话,那么我刚刚的话,其实是在羞辱你啊!”
轰的一声。
盖天珠只觉得自己脑中有根弦突然绷断了,再顾不得仪态和体面,他“行洪”一下站起身形,像遭遇鬣狗的雄狮般暴怒道:“羞辱我?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羞辱我!来人,把他的舌头拔下来!!”
暴怒归暴怒,到底是仁王府出生,最基本的理智还是有的。
他没有让护卫们去取苏辰井的性命,而是要拔了对方的舌头,以苏家堡的医术,这样的伤情也就算个小小的教训。
起码在盖天珠这里,是这样认为的。
只是他没想到,就是这小小的教训,自家花重金聘来的护卫们竟然办不到。
原因就是那个坐在苏辰井边上,方脸浓眉的男子!
粗壮而狰狞的妖魔臂膀有着五根锋利的爪子,当它们从地面轻轻拂过,硬逾岩垒的铁木便像草纸一样被撕开四道裂缝。
被故意拉长的刺耳声响,就像划在了护卫们的心上。
“护卫嘛,一份工而已,犯不上拿命拼,或是你们想用命搏一搏渺茫的机会,那就来试试?”
妖魔巨臂划拉着底板墙面,倪孝铠带着邪笑开口邀请,却吓逼停了护卫们下一步的动作。
时值秋日魔潮,真正有胆色有本领的,全都去御魔关了。
这种因为几个钱财就充当人家看家护院的角色,能有几分胆色本领。
何况此时以饕餮吞灵化出妖魔巨臂的家伙,给人的感觉要比直面妖魔还恐怖。
所以这些栎阳楼的护卫,非但没有上前,反而以盖天珠为中心缩近了几步,摆出一副要誓死保护盖大少的姿态。
虽然他们认为自己应对的很好,但在场的谁能看不出这些个护卫其实是怂了。
尤其是当上头动静迟迟不停,门外又聚拢了不少围观看客时,场面就变得更加尴尬了。
栎阳楼到底是边城雅地,能够在这种时候前来消费听曲的,至少也得是家中有些底蕴的。
众目睽睽之下,仁王府盖天珠威逼愿成如许井器主,这种事情是不能发生的,即便是谣言也不可以有。
理智回归的盖天珠心里明白这架是打不起来了,但当着众人面,还是想要为这件事做个定性,所以冷冷道:“苏辰井,你刚刚出言羞辱我,看在边城各位俊杰的面上,我也不愿以大欺小,你过来低头认错,这件事我就算了!”
换做一般人,这时说不得要跟盖天珠争夺一下话语权,想要重新占回道德的制高点。
道理也是很简单,因为随着围观众人的介入,人们会不自觉的把评判的权利,交给看似更加客观的一方。
但很可惜,苏辰井并非一般人,他甚至没有把这群看热闹的当人,依旧我行我素,张狂得好像他才是仁王府的大少爷。
“羞辱你怎么了?就许你羞辱别人,不许别人羞辱你?”
苏辰井目光中带着三分戏谑,五分狂傲,两分漫不经心,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羞辱盖天珠之言做实。
何等愚蠢狂妄的东西!
盖天珠听到苏辰井的话,不怒反喜,但面上却露出一副愤慨表情:“你把话说清楚,我何曾羞辱过别人!?”
“年纪轻轻,记性就这么差了。那我帮盖大少回忆回忆?”
苏辰井伸手指了指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一边看戏的老师,笑着道:“刚刚你与南宫先生叙话,是不是说了只要方法准备资源到位,什么法宝都能重现?”
“不错,我是这么说过,有什么问题?”
对于这种事实,盖天珠是不屑于否认的,他甚至觉得苏辰井抓着这一点问是失了智,因为不光是他,就连围观者听到这儿,都没发觉里头有什么问题。
看到盖天珠依旧是那副老子天下第一正确的臭屁表情,苏辰井都乐了,接着道:“好,既然这句话是你说的,那么我说你是废物有什么问题呢?”
场间突然一静,所有围观者的目光都集中在苏辰井脸上,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
他怎么敢的啊!
盖天珠可是仁王府的大公子,盖家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未来执掌边城的人物之一,这样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骂了,一个不好那就是泼天的大祸。
外头都说苏辰井此人十分狂妄,但众人也没想到,此人居然可以狂妄到这种地步。
第一次被人当面羞辱如果是暴怒的话,紧接着被第二次羞辱,盖天珠就有些怀疑了。
他怀疑今天出门是不是没有挑日子,怎么会有这么荒唐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苏辰井显然没有在乎旁人心理健康的习惯,说完这话就直接朝南宫琼书道:“老师,热闹也看得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弟子这儿还有好几个问题想向您请教呢。”
“走,羞辱了我家大少爷,你还想走!?”
看着苏辰井这幅目中无人的样子,终于惹得庞岩铠爆发了。
胸口狮头眼窝处明光大作,一场沙暴出现在他周身七尺,一息数轮环旋,沙垒成块,飞石盘旋,似要毁天灭地。
“庞先生,冷静些。”
眼瞅着庞岩铠就要冲向隔壁,一直冷眼旁观的南宫琼书开口了。
只是他的开口,在很多人看来根本无足轻重。
鸿辅学院的教员地位是不错,那要看放在什么地方。
就眼下这情况,庞岩铠要能听进去才见鬼了。
毕竟刚刚众人可是亲耳听到苏辰井对盖天珠出言不逊的。
庞岩铠作为盖天珠的护道者,愤然出手,就算是鸿辅学院院长亲自开口都不一定好使,何况南宫琼书一个教员。
围观者都认为南宫琼书开口是拉偏架,自不量力。
但只有南宫琼书自己知道,他开口是不希望庞岩铠受伤。
不管是机缘巧合还是什么,庞岩铠确实从一场意外中救了他,这份人情终归是要还的。
只是盖天珠提出的想法,着实有些过分,这个过分不在于挟恩图报,而是在于,盖天珠向南宫琼书要求的知识,并不是他的。
其实作为一个教书的先生,南宫琼书又怎么会吝啬于将知识进行传播和分享呢。
如果今天盖天珠要的是别的什么灵道,南宫琼书一定不会有丝毫犹豫。
偏偏愿成如许的灵道。
是,他是苏辰井的老师没错,但这条灵道却并不是他指导,而是徒弟自己摸索出来的。
作为一个老师,他又怎么能拿学生的成果,去还自己的恩情呢。
所以他没有办法答应盖天珠,而是再想其他解决的办法。
可还没等他想出来,事情就已经发展成这样了。
暴怒之下的庞岩铠,也根本没有听他说话的意思。
无奈,南宫琼书只得祭出法宝。
只见一本足足有一尺厚,小茶几这么宽的黄皮宝典被他托在右手,朝着沙暴处左手在封面上这么一拨,宝光绽放,数十张透着灵光的书页飘然而出,瞬息没入沙暴中。
然后众人就听见一声痛彻心扉的哀嚎,沙暴停住散去,露出捂着脑袋的庞岩铠跪倒在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往他脑袋里钻,整个身子抽搐个不行。
能来栎阳楼听曲的,都是了解过此间背景的,对于庞岩铠的来历,更是十分清楚。
这位可是鸿武学院的优秀学员,年轻时便在秋日魔潮中成名的英杰,面对兽潮也面不改色的猛人。
此时却跪倒在地发出痛苦哀嚎,明明铠甲上没有一丝伤痕,却连砂石都控制不住了。
人最怕的就是这种未知的手段,刚刚他们只是将南宫琼书当做个自不量力的书生,现在却吓得连连后退。
别说这些围观的了,就连那些个原本围在盖天珠周围,却将武器对着另一个屋子的护卫,此时都纷纷调转阵势,将法器对准捧着凝神宝书的南宫琼书。
只是看他们微微有些颤抖的手势就能明白,法器在手的壮胆作用多过威胁。
自盖天珠出道以来,他就没有丢过那么大的脸,尤其是在庞岩铠倒地不起后,这位盖大少更是动了真怒。
一颗拳头大小,湛蓝色的宝珠出现在他手上,碧波荡漾的异象自他后背升起。
“南宫先生,不论你对庞岩铠做了什么,现在立刻收手,不然,鸿辅学院也未必保得住你!”
盖天珠的声音并不高,却听得人汗毛倒竖。
但捧着凝神宝书的南宫琼书只是淡淡看了盖天珠一样,没有做声。
场面再次僵持下来,只剩下庞岩铠一阵一阵的哀鸣。
“别说嘿,这人虽然虚伪,但还讲点兄弟情谊嘛!”
隔壁屋子里,一直关注着这边动向的倪孝铠用肘间捅捅苏辰井,突然问道:“诶,你说要是我被人暗算了,你会不会也这样站出来?”
“你这都是什么狗屁问题?”
“突然想到,问问不行?”
“行~你要是被人暗算了,我会不会站出来是吧?”
苏辰井无语的瞅着身边这个健硕的男子:“你要是被暗算了,我当然不会站出来,一定有多远跑多远啊!”
“嗯!?你这个人这么不讲义气的?”
倪孝铠浓眉一挑,有些不满。
“拜托,你是我的护道者诶,人连你都能暗算,难道我还不该有多远跑多远嘛?”
说着,苏辰井还不忘拍拍倪孝铠粗壮的臂膀:“不过你放心,等我法宝炼成了,我回头会找机会给你报仇的!”
“滚啊,等你帮我报仇,老子坟头草都那么高了!”
倪孝铠不悦地拨开苏辰井的手,将脸别过,继续观察着对面屋子的动静。
经过一阵痛苦的哀嚎,庞岩铠好像缓和许多,面貌虽然还是狰狞,但已不会哀嚎了,只是紧紧咬合的牙齿,还是让人能感受到这份痛苦。
又过了一会儿,庞岩铠竟然站起来了,虽然满头大汗,但他就像没事人一样。
而站起身形的第一件件事,竟然是走向南宫琼书。
“糟糕!”
一直注意着对面动向的倪孝铠脸色一变,就要前去,却被苏辰井一把拉住。
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庞岩铠就已走到托着凝神宝书的南宫琼书跟前,不是老拳相向,而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躬身行了一礼:“多谢南宫先生厚赐!”
闻言,围观者一片哗然,盖天珠更是神色一凛,忙朝着庞岩铠喝道:“庞岩铠,我是盖天珠,切记坚守本心,不要被幻象蛊惑!”
话间,其后背的异象突变,玲玲波光中无数长出无数棱刺般的冰锥,密密麻麻,尖头直冲着南宫琼书。
盖天珠冷着脸道:“南宫先生好手段,这局盖天珠认输了,将庞岩铠中的蛊术解了,我放你们师徒离开!”
闻得此言的庞岩铠脸色一惊,正要开口,却被南宫琼书伸手拦下。
中年书生收起手中凝神宝书,上前一步朝着盖天珠这样说道:“今日事由南宫所起,亦该由南宫而终,庞先生对南宫有救命之恩,只是盖大少要的愿成如许灵道,南宫真是拿不出来,所以,便自作主张换了种报答方式。”
“适才,南宫将凝神宝书中所录,三十六条土行灵道,七十二种铠甲类法宝神妙的修炼方法,以凝神书页送入庞先生脑中,只是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接受那么复杂的知识,一时间确实是有些痛苦的,所以适才庞先生才会表现的比较失控。”
“而他刚刚向我道谢,也是因为随着那阵痛苦过去,他发现了脑中多出的灵道信息。”
“最后,南宫想同盖大少说,每个人都有独特认识世界的方法,不见得谁会比谁的高明,但有一点,若是您口中的道理,用到你身上时,你却不能接受,那么您的道理,就肯定不算高明。”
“另外,关于此间破坏的事物,盖大少可着人将赔付账单送到书院来,南宫自会承担,如此,南宫与庞先生的恩怨两清,先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