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亭阔,抬手可摘月星辰,薄纱绕月风雪渐小,许南烛提笔在宣纸上留下丹青。
疾笔勾勒山水,下笔不说入木三分但却行云流水,流萤和方乾举着火把静静观摩。
北海之滨稷下学院声名远播,天下读书人心中所向往之处,能入稷下学院受教必定官道腾飞。因而徒步去稷下学院求学者多不胜数,只是每年能够真正走到稷下学院门口的则少之又少。
先不说那些为了躲避江湖仇杀一心入那云之城的凶神恶煞,光是办路遭遇截杀的殃及池鱼就占了一多半。
怔怔出神的流萤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作画如此随意,提笔勾勒山脉起伏,便是连几条山路都有标注,细致描绘山河走势,竟比那些地理暑资深官员还要准确无误,更胜在细腻入微,连方乾这样见多识广的老人都看得傻眼了。
许南烛盘膝而坐,再度换了几次宣纸,流萤要磨墨,方乾便拿着两根火把照明,借着月辉眺望山脉,直至许南烛画了一个钟头,换了数十张宣纸,终于停下了笔。
许南烛将宣纸扑在亭坐上,用木块压角避免风大吹跑,静待墨汁变干,抬头对着流萤笑道:“等下你拿着这些宣纸回车厢睡觉,否则那两个丫头肯定不敢合眼。”
等到宣纸吃尽墨水变干,流萤拿上纸笔熟宣轻轻离去。
火把已经换了好几次。
许南烛抖了抖手腕,轻声笑道:“前辈,我画这些东西,别让人知道。”
方乾点了点头道:“既然你小子胸有锦绣,老夫看在眼里,放在心上,不会多嘴。”
许南烛眺望山峰层叠白雪盖顶,自嘲道:“银装素裹遍地雪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有屁的锦绣胸怀。”
方乾哈哈一笑,倒也并未再多言。
许南烛盘膝而坐闭上眼睛,面朝清秀群山,膝上叠刀,双指掐诀,按照天玉心经走势,默默入定。
方乾一宿未睡,只是静坐旁观许南烛似睡非睡的玄妙气象。
泛红脸颊的额头眉心隐约恍惚有紫气东来,越是临近清晨,旭日东升,选女主眉心红枣印记便由深红入淡紫。
当第一抹晨曦上身,许南烛缓缓睁开眼睛吐出一口灼热之气,转头略微有些歉意的看向方乾。
方乾轻抚胡须,摇头笑道:“老夫真是越发期待云之城一行后了。”
许南烛深吸进一口山林秀气,心旷神怡,玩笑道:“莫不是前辈想要看我跪倒在云之城上?”
方乾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出息,有我方乾在还不至于让你跪着死。”
许南烛离开亭子,抬头看了一眼如一对牛角对峙的双峰晴天,自方乾消失这段时间,他的性格脾气仿佛对自己改观了不少,但要说这老小子没有藏有个把心眼那便是千百个不信。
方乾似乎看透了许小子的心思,便是顺势脱口而出道:“老夫一生追逐刀名,认为人世间便是缺少一往无前的勇气,奈何龙虎山一行损了道心,自此武道修为境界大跌,此番前往云之城不单单是为了你的事。”
当年败给东方宇轩只是一时惜才的心软,这也成了方乾心中的一份遗憾,他不求名的江湖地位,只求能够与东方宇轩痛痛快快打上一架,看看这后辈近些年进步了多少。
方乾答应过知春云之城一行后便隐退江湖从此不再碰刀,而于这些年的武道境界大跌,想要重回刀锋极境又谈何容易,因而他必须去求一个人。
而这个人与许南烛有着不小的渊源,其中他也明白云之城一战怕是自己与东方宇轩最后的一场比试,这里面精心布局宛如一颗参天大树,看似枝叶茂盛但实则根部盘龙错杂。
马车继续缓缓北上,本应有恶犬挡路的大道上反而安静的可怕,不说蓬莱王手下那些恶犬能否安分守己,单说北蟒入雁门关后就已经将蛛网暗探四外延伸。
许南烛将压箱底的几本书籍和一些花卷摆在双膝上叠着,瞧着神情憔悴两眼红肿的红拂,许南烛忍不住微微一笑,这妮子胆子实在太小了,不值一提,她这辈子唯一一件壮举就是闹绝食了吧?
相较于苏小小睡得就格外踏实,眉眼清爽,似乎悟透了些以前想不明白的事情,看向底薪爱的视线也多了几分清澈,少了几分自怨自哀牵连出来的浑浊晦暗。
许南烛懒得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伤身,只是马虎的吃过早饭,便是将东西交给了方乾。
方乾盯着一副字画看了半响,许南烛放低声音说道:“以后万一逃命,还望前辈能够带上苏小小,再把箱子一起捎上。”
方乾慵懒的抻了个腰道:“看老夫心情。”
许南烛偷偷呲牙了一下,念在这老一辈是容七师父的份上,就不去腹诽他的英雄迟暮了。冷不丁看到好歹当年曾是江湖前几号人物的老头低头搓着脚皮,偶尔抬手挠挠裤裆的不雅之举,许南烛就忍不住由呲牙变成咧嘴了。
沿道绕山而行,过了狼头峰,有大浪拍岸的潮汐之声,身材臃肿壮硕的楚夜星停下马车,眯眼望去,只见一位身材魁梧后背重剑的男子背负手而立,拦住了去路。
楚夜星冷冷看着,缓缓抽出腰中配刀。
车厢内闭目养神的方乾,道了句:“不打了。”
背负重剑的男子,声音沙哑道:“听说你要去云之城,特来送送你。”
方乾掀起车帘走下马车,呵呵笑道:“你有一位资质不错的女儿,若不是你女儿说不定我方乾会收为徒弟。”
许南烛掀起车帘偷偷撇去,发现那中年男子背负重剑与记忆中那位把自己当做乞丐的笨丫头有几分神似。
中年男子蹙眉,沉默半响又再次问了句:“你当真要去?”
方乾懒得再理会,转身上马车摆手算作告别,“对你女儿好点,都过去这么多年的破事,再怎么记仇她都是你女儿,走了!”
望着马车继续北上而行,中年男子眼底泛起一丝疑惑困顿,直至马车消失在天地交接处,他才缓缓转身,唯有那一柄巨剑留在了巨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