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州城门外,许心安骑在马背上怔怔出神,一些记忆如泉水般翻涌,浮上心头。
昔年,一老一小乞丐也是站在井州城门前,小乞丐看着巨大的城门,不由得惊叫起来,“哇,这门比我见过的任何门都要大啊!”
老乞丐嘿嘿一笑,“怎么样?老夫说过要带你来见见世面。”
一旁的小乞丐闻言,总会露出不屑的神情,嗤之以鼻道:“这要不是我们实在没地方乞讨了,你会带我来这?”
老乞丐咳嗦了两声,他赶忙拉着小乞丐走向城门,却被守城的兵士拦了下来。
那身穿铠甲的士卒打量着两人,随后露出不屑的笑容,他朝着二人摊开了手掌:“入城费!”
小乞丐看着进出往来的人群,不由怒道:“他们为什么不用收费,为何到我们就要什么入城费,是不是觉得我们好欺负?”
士卒握着长戈面露凶狠,阴笑道:“这入城费,老子想要就要,没有就滚,两个臭乞丐也想进城?”
小乞丐闻言便是怒火中烧,正要出手却被老乞丐拉住了,只见老乞丐卑躬屈膝的弯着腰,脸上露出笑容,那布满灰尘褶皱的粗糙手掌伸进口袋摸出两枚银粒放到士卒手上,点头哈腰道:“军爷,我们只有这么多了,行行好,放我们进城吧!”
捏着碎银粒的士卒不耐烦的摆手道:“两个穷乞丐,赶紧滚吧,真是晦气!”
老乞丐连忙弯腰应了一声,拉着小乞丐就往城门内走去,走到一半,那身后看门的士卒却突然抬腿踹了小乞丐的后背一脚,那一脚踢得小乞丐飞出老远,老乞丐连忙过去扶他,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小乞丐愤恨的注视着那些正在大笑的士卒,起身想要讨个公道却被老乞丐一把拉住。
小乞丐在老乞丐的搀扶下,一瘸一拐朝着城内大步而去,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
待到老乞丐和小乞丐进入城中,小乞丐这才愤怒质疑道:“我们为什么非要屈服那个兵痞,大不了不进城就是,饿不死!”
老乞丐想要说些什么,但瞧见小乞丐剧烈咳嗦了两声,眼眸中只剩下了担忧,抬手摸了摸小乞丐的头,指了指近在咫尺的车水马龙,小乞丐开心的大叫,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种景象。
老乞丐抬起手打在小乞丐的脑袋上,对着他宠溺道:“没见过世面,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那一日,老乞丐带着小乞丐攀上了一座高楼,小乞丐被眼前的景色震惊的说不出话,夜幕下,万家灯火璀璨,交融辉映,仿佛和日月星辰相融一体。
老乞丐和小乞丐躺在楼檐上,一个诉说着过往,一个对未来满怀憧憬。
老乞丐说,当年他也闯荡过江湖,见过北海云之城那位招招如银月倒挂的仙人风姿,见过那迎着浪涛而行落子生根的儒圣大能,更有幸见过,大雪天里有一白衣美人拔剑飞掠出阁,剑法与雪景相称,如云端仙女抛洒梨花。
小乞丐听着老乞丐不知讲述了多少次的故事,狠狠鄙视了他两眼,说了两三句什么,但是老乞丐却没听清,两人疲倦到了极点,眼皮犹如千斤重,迷迷糊糊间听到老乞丐颇为无力的说道:“有幸入那江湖,不幸止于江湖!”
很想反驳几句的小乞丐,朦胧间却看到老乞丐双眼泪如潮涌,那一夜,远处灯火阑珊,对于小乞丐而言却是无比的黑暗,多年以后,小乞丐才知晓当初有人以一双铁拳浪迹江湖,攀云城对战那位自称天下第三的高手东方宇轩,尽管不敌,可气势却未曾落得下风,直至拳罡破碎跌落城头,自此江湖上少了一位拳道宗师,多了一位行乞的老乞丐。
许心安握着缰绳的手不自觉紧了几分,轻声呢喃着老乞丐无数次醉酒后的话语:“我辈憾山拳,哪怕面对诸神,只要一身拳意不坠,死后仍能出拳!”
憾山拳共十九式,前十八招无名,唯有最后一式‘天地同寿’,这一招走的是伤敌先伤己的霸道路子,当初老乞丐若是使出憾山拳最后一式即便不能与东方宇轩同归于尽也能使其重伤,可就在十八招刚猛拳气尽出后,老乞丐最终还是犹豫了,他不怕死,只是舍不得而已,而不舍得的代价便是这辈子再也无法恢复到十九式的巅峰心境了,可是即便如此又如何,争夺那子虚乌有的地位本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更无所谓谁去当那天下第一,这个曾经生死不计,只为在有生之年挤身天下第一,亲手杀尽仇人的武学天才,心中终是有了牵挂不舍之人。
一身拳意散尽,满天大雪中,一身破旧麻衣的老乞丐背着那位捡来的孩子,拎着用了多年的酒壶蹒跚而行,而那个孩子便是小乞丐亦是现在的许心安。
从小跟随老乞丐习拳,但他从来不让小乞丐唤他一声‘师父’,双方以‘老乞丐’‘小乞丐’互称。春夏四季交替,小乞丐也长大成人了,老乞丐总是躺在草垛里喝着酒,说着:“大雪寒冬时我将你接来,如今亦是大雪纷飞的一天,该你把我送走了!”
小乞丐将老乞丐埋葬雪地之中,期间一滴眼泪也未曾落下过,因为他相信师父所说的那一句;“人总是要走的,只是有的人走在了前面,先行了一步,往后啊,终有再见之日!”
是否真的有再见之日,无人知晓,可许心安却一直坚信老乞丐并不会欺骗自己。
憾山拳前三式已经领略到极致,拳意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就像是一位勤勤恳恳的老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靠着老把式,安安静静等候着那份可以预计的收成。
在三十五岁之前他要替那如父如师的老乞丐重回十九式的心境巅峰,倘若在那之后还活着便想去练一练剑,学一学那招招羚羊角仙人挂月的风采,再讨一个不算漂亮的媳妇,能够有一个安稳的家,此生也就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