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瑾年的脑子有点乱,停下脚步问:“那她来咨询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她既然对自己吸毒的事心知肚明,就该想到自己记忆的异常很可能是毒品伤了大脑。”
聂羽峥转身望着她,挑眉,“是啊,为什么呢?”
本盼望着他说出什么惊人□□,谁知他偏偏这样插科打诨。祝瑾年瞪了他一眼,却又憋不住笑开,伸手想捶他一下,拳头还没挨着他的胳膊,就被他握住,挣也挣不开。
“祝瑾年,我有话跟你说。”他深深地看住她,黑眸镀着一层柔光,“转过身去。”
“什么话当我面不能说?”她有点紧张,心跳加速,嘴上却佯装漫不经心。
他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转身。”
“好啦。”她摆摆手,飞快地转过身去背对他,“你说吧。”
不知他要说什么,心里竟然很期待听到所有女人都喜欢的那几个字——
刷我的卡。
……啊,不对,是爱老虎油。
身后的他却很安静,难道……在酝酿情绪和调整心理?
嗯,给他点时间。
过了很久,他都一言不发。
祝瑾年耐心地又等了一会儿,自动放弃了,转身道:“算了,你别……”
他不见了。
祝瑾年愕然,又马上释然,他肯定在耍她!哼,他耍自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防不胜防!她气鼓鼓拨通他的电话,他却不接,打了两次,都没有回音。她就发了条信息过去:“你在哪里?”
大半天,他还是不回。
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祝瑾年脸色一变,想到他之前肯定戳穿了很多想假装心理、精神有问题的人,让他们逃脱罪责的计划落空,很可能会遭到报复。
“你猜,我的瑾年小朋友?”
一时间,前一刻还担心他安危的祝瑾年被他忽来的回复弄得哭笑不得,舒了口气回道:“好哇!你敢捉弄我!还说我是五岁小女孩,我看你比我还小,三岁!只有三岁!”
“刚才你请教我一个问题,我在用实际行动引导你自己推导结论,怎么就变成了捉弄?”不知身在何处的他发了条语音过来,语调轻松戏谑。
祝瑾年:“我请教你什么了?”
聂羽峥:“你说你想知道乔怡潼来做心理咨询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发现我消失后,急着打电话来兴师问罪的行为恰说明了她的动机。”
聂羽峥:“你好好想想,想到了,我就告诉你我在哪儿。”
祝瑾年:“我不想,我不要知道你在哪儿。”
聂羽峥:“别撒娇,好好想。”
“我哪有撒娇?!”祝瑾年翻个白眼,她就不信他会永远不出现。
“想不出来就说明你的智商比我想象得低。”他语不惊人死不休,硬是要把她逼上梁山,“温馨提示:外星生物不知是敌是友,为什么人类总是乐于发出联系信号?”
激将法对祝瑾年挺管用,她重重哼了一声,聂羽峥刚才的言行又在她脑海中过了一遍,最后落在他的“温馨提示”上。
外星生物不知是敌是友,为什么人类总是乐于发出联系信号?扯什么外星人?这玩意还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呢,就算有,人家还不一定想跟我们人类联系呢。
等等。
——因为未知,所以探索;因为被动,所以争取主动。
“我明白了。”祝瑾年告诉聂羽峥。
消息发出去没一会儿,他回电,“这么快就想明白了?”
“我背对你,因此就看不见你的动作,连你什么时候藏起来都不知道。我好奇你要说什么,又不知道你藏在哪里、为什么要这么做,所以急于打电话找你问个明白,可你故意不接电话,让我只能换个方式联系你。乔怡潼的心情恐怕跟刚才的我一样,她早就发现了自己的异常,怀疑自己做了一些不受控制、在记忆范围之外的事。她不能再去医院做检查,因为怕自己吸毒的秘密被发现,也不能告诉身边的人,怕别人当自己是神经病。衡量之下,心理咨询师是最好的选择。”祝瑾年清清嗓子,继续说,“因为无法跟‘那时的自己’直接对话,所以化被动为主动,想利用我们挖掘出那个‘自己’,通过我们跟‘她’对话,知道‘她’到底干了些什么。所以,她在我设置的意象对话中,想象出一个没有锁孔的黑色大门,并觉得那是个不知道关了什么可怕东西的地下室。这个地下室其实就是‘另一个自己’,她好奇、恐惧、焦虑,也更加迫切地想知道那个‘她’是敌是友。而且,不管是敌是友,她都想占据主动,并且,她迫切地想把另外一个‘自己’给压制住。”
“只是,‘欣雪’没有想到自己也不过是个次人格,她要斗争的对象、那个打电话去电台求助的‘欣雪’甚至连次人格的算不上,充其量是个自我暗示下忘记所有不愉快经历的产物。一个人的体内,藏着‘两个半的我’。”聂羽峥说,“真正的主人格——乔怡潼退居二线,她是隐藏最深的人,也是我们一直接触但从来没有直接沟通过的人。当年事件,她究竟是受害者之一,还是始作俑者,来鹏市后为什么会走上邪路,只有她知道。”
“依我看,乔怡潼不是隐藏最深的人,你才是。”祝瑾年环顾四周,“你到底在哪儿?”
“到五楼来。今天过节,请你吃顿好的,弥补你这几天不得不吃的清粥小菜。”
祝瑾年走向电梯,“今天是什么节?你生日?”
“这个答案,我给0分。”
“那就是……你农历生日?”
电话那边沉默了几秒,他显然无言以对。
祝瑾年举起小白旗,“我实在想不起来有什么重要节日排在元旦和春节之间。”
“科学家詹姆斯•瓦特诞辰。”
“……呃???”祝瑾年半张着嘴,一脸不知所云。
“现在对我来说,每天都是节日。”他说罢,挂了电话。
这颗糖来得忽然,祝瑾年握着手机,感觉周身的甜意。
电梯门开启,他就站在五楼电梯口等她,双手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来,向她微微一抬。她快步走了过去,真的像见到自家长辈的小女孩,靠近了,用力一扑。他揽住她,在她额头轻轻烙下一吻。
现在对她来说,每天都是情人节呢。
——————
车站警报器拉响,提示着动车即将进站。
上车坐定,车子开动后,祝瑾年转头,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想再认真看看凉肃的风景。“我不会忘了这个地方,但,不是因为乔怡潼或者叶欣雪。”
聂羽峥远眺窗外,“我觉得,我有义务让你铭记更多的地方,也不会再错过任何一个能与你共赏美景的地方。”
乔怡潼吸毒被捕后,一直不承认自己吸毒的事实,连“乔怡潼”这个名字都不认,大喊冤枉。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察从聂羽峥那儿听说了乔怡潼异常的心理状态,倍感震惊的同时,不得不把情况向上汇报,申请了对她的心理鉴定。
因此,聂羽峥一回到鹏市,就马不停蹄去了辖区派出所。
这两人都是拎得清工作和感情的人,在外人面前稍微保持了点距离,聂羽峥对她只多了几分眼神上的关注,祝瑾年觉得,这种只有两个人能知会的交流,也别有一番滋味。
祝瑾年想见一下夏小姐,托沈子平跟所长朱守亮说了说情,他同意让她在两个警察的陪同下,跟夏小姐见个面。
“你要见乔怡潼?”见聂羽峥向自己走来,祝瑾年问。
“卓磊。”聂羽峥与她并肩走在通往审讯室的走廊上,“至于乔怡潼,既然她已经交给我们作心理鉴定,现在见她没有意义,何况,见到的也不是她。”他忽然压低声音,“还不如见你有趣。”
祝瑾年不想太高调地展示二人的关系,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他一笑,接着道:“这次的心理鉴定,我与昴腾一起。接下来一两个星期,你或许可以见到一个按时去荒漠坐班的我。”
贺昴腾,荒漠甘泉五大主心理师之一,最擅长的项目是催眠治疗,很难预约,不少高端访客抢着来体验。祝瑾年一直觉得,贺昴腾就是个中年小孩,这回,聂羽峥要跟这位中年小孩合作心理鉴定,她很期待。
“到了。”祝瑾年从小窗玻璃看见里头坐着的夏小姐,有点急切地要进去。
“瑾年。”他叫住她,“无论里头那人过去如何,碰了毒品,就跟以前不一样了,你要小心。”
她忽然有些紧张地咬咬下唇,重重点了点头。
推门进去,只见夏小姐低头坐在一张桌子后面,头发很乱,整个人瑟缩在灰白色的宽大羽绒服里,毛领挡住了半张脸,显得没精打采、死气沉沉,跟以往妆容精致、衣着考究的样子截然相反。
抬眼见是祝瑾年,她也没什么表情,盯着桌子上某个点出神。
“小夏?”
夏小姐像是没听见,依旧垂着头。
刚才,祝瑾年从朱守亮那儿听说,除夏小姐外,卓磊还同时交往至少六个女朋友,其中四个被他拉下了水。女友一旦碰毒,他就一改之前“深情好男友”的模样,用要把她们吸毒的事说出去为威胁,让她们出资购买毒品跟他一起用。这个人丧心病狂,来鹏市之后就不断重复着“交女友、诱惑吸毒、威胁”的套路,自己从来不工作赚钱,却总能维持吸毒的花费。
“小夏?”祝瑾年走近一步。
夏小姐还是低着头,不愿开口。
带她进来的一个警察小孙低声说:“她从进来就是这样,检查、签字什么的都很配合,就是怎么都不说话。”
祝瑾年看得出她的逃避,轻叹口气。她不太了解接下来的程序,低声问:“她会进戒毒所或者监狱吗?”
小孙摇摇头,解释道:“不至于,她才吸没多久。一般是先拘留,然后社区戒毒,说白了就是大家帮着在家里戒,跟强制戒毒不一样,不收押,也不会对人身自由有什么限制。”
祝瑾年受教地点点头,上前几步,在夏小姐对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