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无恙的话犹如一记闷棍,狠狠敲在众人心中,除了谢厌和沈寂,他们全都将目光投向怔愣原地的薛方身上。
来凑热闹的袁栋怪叫一声:“什么?薛方是女人?”他说完,暧昧的眼神就在谢厌和薛方身上来回乱转,他就说嘛,怪不得他们平日关系相当亲密,没想到这谢严居然男女通吃!
回过神来的魏谦随从们似乎找到希望,就要开口说出实情,谢厌忽地看向薛无恙,问他:“薛神医可有办法救治魏监军?”
刚被吊胃口的众人又重新拉回理智,似乎现在这情况,魏世子的性命比女子擅入军营这种事要重要得多!
虽知谢厌是在转移话题,可薛无恙也不得不回答,他略一思量,道:“世子之伤甚是奇特,薛某还需仔细斟酌。”
刚才被吓一跳的薛方终于缓缓放下心来,听到他这般说辞,就知他肯定没法医治。
“那就请薛神医多多费心,”冯扬也反应过来,笑道,“魏监军能否痊愈,全靠薛神医妙手回春。”
“等等!”薛无恙一行中有人突然开口,“不管怎么说,西北军中出现女子,沈大将军总得给个说法吧!”
大魏军规极为严格,女子擅入军营者,死!如今薛方被薛无恙探脉察觉出女子身份,此事必须严肃处理,否则有迷乱军心之嫌。
说实在的,薛方是男是女,对于西北军将士来说真的一点儿也不重要,只要她医术高超,能够给将士们治伤就行,性别有那么重要吗?
可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规矩就是规矩,有人触犯若是不伏法,日后将有更多人效仿,那军营会成什么地方?薛方触犯军法,在朝廷看来,死不足惜。
冯扬、曹金等人俱面露不忍之色,纷纷想要开口求情,却见薛方忽然站出来,面对众人的目光,神色坦然,毫无惧意,大方承认道:“我的确是女子,我装扮成男子混入军营,目的只是为了寻求安身之所,与将军无关。若是因我一人之过,就要定将军之罪,那岂非被我医治过的将士们都应该承担罪责?他们并不知我身份,还请不要牵连。”
她这番话一处,令在场将士俱心生不忍,眼眶酸涩,薛大夫虽是女子,但素来医者仁心,还有不输于男子的胸襟气魄,若真的被杀头,委实太过可惜!
有人忍不住对沈寂道:“将军,薛大夫救了我们这么多人,罪不至死啊!”
沈寂一直黑着脸,不顾旁人劝阻,直接下令道:“来人,将薛方带去囚室,择日问斩。”
军令如山,即便士卒再不情愿,也得将薛方带走,薛方神色平静,不吵不闹,不用士卒拖拽,就自发往囚室走去。
一些受过薛方恩惠的士卒皆红了眼眶,可他们人微言轻,无法与大魏军法抗衡。
薛方被带走后,冯扬冷着脸道:“那魏监军的性命就托付薛神医了。”
薛无恙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表明自己一定竭尽全力治愈魏谦。
一番寒暄之后,谢厌一行人离开,众多将士纷纷前往练武场发泄心中不满,谢厌则与沈寂同行至囚室。
“大大,薛姑娘真的要被斩首吗?”小八相当不忍,趴在谢厌肩头哭唧唧。
“当然不会。”谢厌只给了小八一个承诺,却未告知它原因为何,弄得小八好奇心泛滥,急得不得了。
两人进了囚室,见到薛方立于囚室之内,神色凄惶,完全失去方才的洒脱,到了无人之地才露出本应有的伤心绝望。
“薛方。”谢厌唤道。
清秀姑娘见到自己最信任尊敬的人,顿时眼眶通红,泪水眼看就要流下来,却被她转身擦去,回过身来又展露笑颜,道:“沈将军,我来军营没有恶意,我只是为了躲避别人的追杀而已。”只是她没想到,薛无恙居然会突然来到这里,并在众目睽睽之下揭露她女子的身份。
事情发生得太快,她素来骄傲,不愿在人前露出怯意,便强自忍耐,装作一副不惧生死的模样,一直到了囚室,才终于没忍住。
“你与薛无恙是何关系?”谢厌忽然开口问道。
想着自己反正就要被杀头,薛方便将自己的事情全盘托出,向两人交待清楚。
她本名薛灵方,生于杏林世家,天资聪颖,对医术一道颇有天赋,于一众平辈中脱颖而出,虽为女子,但因能力实在不俗,有望成为薛家下一任家主。
父母皆为她骄傲,族中兄弟姐妹皆嫉妒于她,祖父器重她,打算让她将薛氏发扬光大。可是人心难测,名利惑人,薛无恙作为她的叔父,在祖父病逝后,暗中陷害他们一家,父亲因行医致人死亡被判死刑,母亲郁郁而终,她不得不将仇恨深埋心底,偷偷远走他乡,来到边陲之地,混进军营之中。
其实说起来,薛无恙本身医术不俗,但祖父曾与她说过,薛无恙心术不正,若是让他成为薛家家主,薛家的传承一定会被破坏。这传承不仅仅指医术,更重要的是医德。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看着难过的薛灵方,谢厌还没说什么,小八就开始呜呜哭起来,一直在他耳边说她好可怜。
被它吵得有些烦,谢厌无奈,只好开口道:“军中将士尊敬于你,并不希望你被斩首,只是薛无恙必定会让你死,但如果有人不愿你身死,即便是薛无恙,也没办法阻止。”
薛灵方不解,“薛无恙背靠齐王,况且我确实触犯国法,斩首也不为过,就连沈将军都没法阻止吧?”
“你不是一直想解魏谦的毒症吗?我给你提供一个思路,你若是能琢磨出来,自然能救你的命。”谢厌不喜欢施舍别人,薛灵方倘若真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获得生机,那就是她自己的本事。
谢厌说着,凑过去与她耳语几句,薛灵方越听,眼睛就瞪得越大,她好像抓到了什么灵感,但这灵感却一闪而逝,急得她满头冒汗。
“你慢慢想,若是等处决之日还没想出来,就只能人头落地。”
薛灵方怔怔望着面前的少年将军,似乎能看到他眼底的信任与期待,心中顿时感动非常,这一激动,一直埋在心里的话就脱口而出:“谢……我能叫你一声师父吗?”
谢厌似乎愣了一下,后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她的发顶,语气柔和,神色慈爱,“等你出来,再拜师不迟。”
“嗯!”薛灵方狠狠点头,就将这次危难当做是师父的考验,师父都已经给她提示,倘若她还解不出来,那还不如蠢死算了!
离开囚室后,小八不是很明白谢厌的用意,问道:“大大,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方法?这样她就可以凭借医术脱困。”
小八的想法没错,这世上最不愿魏谦死的就是齐王,若是能救魏谦的性命,捞一个军医对齐王来说真的太过容易。
可是谢厌并不想收一个只会不劳而获的徒弟,而且,以薛灵方的天赋,只要稍加提点,定能得出解症之法。
谢厌等人离开之后,薛无恙假借研究世子病症,让其他人都守在屋外,自己一个人待在屋内。
这正合罗贤之意,他本来打算去会会谢严,不过见谢严身边一直跟着沈寂,便改变主意,悄悄去了林奕的住处。
林奕正在屋内等谢厌从囚室回来,再去找他解毒,但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罗贤!
心里陡然一惊,林奕见四处无人,迅速让他进屋,低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方才罗贤的存在感太低,他根本就没注意到。
罗贤相貌平常,一双精明的细长眼睛紧紧盯着林奕,问:“义父让我混进薛无恙队伍,来这查出魏谦受伤的真相,你能不能告诉我,魏谦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他们接受任务都是上头下的命令,虽不知义父为何会对魏谦感兴趣,但罗贤素来不会多问,让他查什么他就查什么。
林奕当时不在场,后来听说的事情也同外人一样,便将自己知道的全都告知罗贤,见罗贤神色如常,问他:“你来这里,不仅仅是为此事吧?你还有什么目的?难道是谢严?”
细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罗贤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喝了一口,“听说谢严给自己解了毒,从而背叛义父,我问你,他真的彻底解了?”
莫非是为解药而来?林奕皱皱眉,并不能确定罗贤真正的用意,便只道:“你若想知道,就直接去问谢严,想必他不会吝啬告知于你。”
“既然谢严这么好说话,那他应该已经答应替你解毒,”罗贤显然不会因他拒绝回答而退却,“难不成,你也想背叛义父?”
背脊顿生寒意,林奕忍不住有些颤抖,他很有自知之明,谢严能躲过义父好几次的追杀,他却不一定躲得过。
“罗贤,你来此就是说这些废话的?”林奕冷下面容,“说我想要背叛义父,你得拿出证据。”
“解毒还算不了证据?”罗贤幽幽笑起来,冷锐的目光直接刺进林奕内心深处,“想脱离控制的棋子,你觉得义父会如何待你?”
惊怔之后,林奕迅速冷静下来,“你如今在这里与我斡旋,想必有所图谋,你想要什么?”
“解药。”罗贤回答得迅速而坚定。
没人会愿意将自己的性命交到别人手中,这些年,他已经过够这样的日子,每个月提心吊胆等着解药,这种煎熬他一刻也不想继续下去了!
“我没有,只有谢严能解,你去找他。”林奕果断道。
“什么意思?”罗贤有些不解,“不是说有解药吗?”在他心里,解药就是一颗药丸,服下便可解脱,并不知解毒还需过程。
林奕嗤笑一声,“罗贤啊罗贤,你平日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到这里就变蠢了?那毒在你体内潜藏这么多年,早已深入五脏六腑,你真的觉得仅凭一颗药丸就能解决?你也太过异想天开!”
他话音刚落,一士卒就在门外说道:“林副将,谢将军请您去他屋中,说是有事相商。”
今日是他与谢严约定解毒的日子,林奕知道谢严是要帮他解毒,便起身对罗贤道:“你若想知晓,不如跟我一起来。”
即便罗贤真的是义父派来查找叛徒的,他也不怕。栗阳城距离京城千里之远,消息传过去最快也需要好几日,到那时,他体内毒症已解,又身处西北军中,有何可惧?
而且,之前谢严跟他提过,说自己并非西戎人,而是实实在在的魏人,这句话在林奕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如果谢严是魏人,那他呢?
如果真的如他所想,所谓的仇恨还真的存在吗?他的所作所为是不是在伤害同胞?这个真相足以摧毁他的二十年来的信念。
两人各怀心思,一起来到谢厌屋中,意料之中,沈寂也在。
见林奕身后跟着一个人,正在准备药汤的谢严头也没抬,直说道:“罗贤,想必你已见过武越。”
惊讶于谢厌的敏锐,罗贤从林奕身后站出来,笑眯眯道:“谢游击藏得可真深。”
谢厌抬眸瞅他一眼,面无表情,“我不喜欢废话,你若想要解毒,就按武越说的做。”
狡猾的罗贤遇到直来直去的谢厌,也只能收起那些圆滑的心思,道:“那些案卷已有眉目,待全部整理出来,我再与你交换,不过,”他皱皱眉,“你缘何对婴孩失踪案如此感兴趣?”
谢厌没回答他的问题,反正以罗贤的机警,看到那些案卷后,自然会联想到许多事情。自己看到的真相远不如别人告知来得深刻。
“林副将,你可准备好了?”
林奕见沈寂一直在旁边,他不知道沈寂对细作之事知道多少,但既然谢严愿意让沈寂陪同左右,想必无碍。这两人或许已经在谋划什么局,林奕隐隐感觉到,所有事情的真相将会在不久后大白于天下。
他敛住心神,褪去上衣,利落躺在矮榻上,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目,成败在此一举,他一定要撑过去!
罗贤就站在旁边,一瞬不瞬地盯着谢厌的动作。
时间缓缓流逝,伴随着林奕的痛苦和谢厌胸有成竹的冷静,毒终于彻底被解,只是林奕流血过多,已然昏死过去。
看着林奕恢复正常,罗贤只觉得一簇火苗猛然从心间蹿起,逐步成长为熊熊烈火,几欲烧得他失去理智。二十几年祈盼的自由近在咫尺,即便理智如他也会变得疯狂。
京城,齐王府。
看到传递过来的消息,齐王阴沉着双目,忽感不安。罗贤带来的情报上说,魏谦之伤的确是被王彪怒起击打而成,如今昏迷不醒,连薛无恙也暂时无法解决。
消息与之前的一样,只会有三个原因。一则这就是事实真相,但齐王直觉不可能。二则沈寂对西北军的掌控比他想象的还要强,所以连罗贤都查不出来。三则罗贤继谢严之后也生出背叛之心。
他怎么就忘了,西北军中有谢严,谢严的毒被解,对那些棋子来说吸引力到底有多大,常人根本无法想象。齐王冷笑一声,连薛神医都无法研制出彻底的解药,区区一个谢严怎么可能真的拥有解药?这些棋子平日里都做了什么他一清二楚,谢严是不可能学过医术的!
所以谢严一定是偶然从某处得到了解药,暂时压制住毒症发作,要说他自己会解毒,齐王半个字都不信。
那些愚蠢而贪婪的棋子,不过是在飞蛾扑火,等到他们毒症发作,后悔也来不及。
可是魏谦的伤连薛无恙都没办法医治,难道就只能等死吗?他年纪大了,已经无法孕育子嗣,魏谦是他唯一的儿子,若是他日后荣登九五,却无继承人,那他筹谋这么多年还有什么意义?
“王爷,”管家又急急忙忙跑来,“有消息传来,西北军中混入一名女子,但沈寂并未立刻军法处置。”
这可是弹劾的大好时机啊!作为大魏的战神将军,居然不把军法放在眼里,何以服众?何以担当守卫边疆的重任?
于是第二天,御史们的折子又堆满了御案。少年皇帝看着这些奏折,只觉得脑袋都大了!
这些御史整天都在瞎奏什么!不就是女子混入军营吗?这种小事也要拿出来絮叨?仿佛沈寂监管不力就是触犯重罪一般,还有,说沈寂包庇女人……之前不还弹劾沈寂看上谢严吗?怎么又变成沈寂看上女人美色了?难不成沈寂还男女通吃?
“沈寂啊沈寂,你最近怎么这么会惹事儿?”少年皇帝沉叹一声,将折子扔到一边,屁点大的事情都要写这么多份,这些御史都是拿着俸禄说着屁话吗!
数日之后,御史们见皇帝对此事并不上心,便纷纷上奏言明遵守国法军规的重要性,那沈寂如此藐视国法军纪,怎可堪当魏国大将军!倘若不将那女子处死,那西北军还有什么纪律可言?
皇帝坐在龙椅上,待他们唾沫星子炸完之后,便看向太尉,问:“太尉以为如何?”
太尉出列,缓缓道:“回陛下,臣以为,国法军规必须遵循,治军不严可谓大忌。然,法理之外亦有人情。”
皇帝顿生兴趣,“怎么说?”
“据臣所知,那位女子混入军营,因医术高超便扮为军医,救治过不少西北将士,沈将军与众将士不愿将之斩杀,实乃人之常情。常言道,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那薛姓女子救了大魏将士的性命,只要他们不是忘恩负义之徒,便不会忍心杀害。诸位大人扪心自问,倘若要你们杀了救命恩人,你们能做得到吗?”
这就是忠与义的选择,没人敢回答。
“原来竟是如此,”皇帝颔首道,“倒也能理解。不过诸位御史的折子上似乎并未言明这女子的功劳,这是为何?”
“回陛下,军医的职责本就是救治伤员,无需多加颂扬。”
皇帝颔首,“说得有些道理,但你既承认她是军医,却又认为她不应当这军医,很是自相矛盾啊。”
“这、这……陛下,女子擅入军营本就是死罪,此乃铁律啊!”
皇帝忽觉意兴阑珊,挥挥手道:“既如此,传朕口谕,令沈寂依律将她斩首。”
栗阳城。
因皇帝口谕,沈寂不得不下令将薛灵方斩首。众将士纷纷求情,可是皇帝口谕在前,沈寂也没法违背。
一身狼狈的薛灵方被带到刑场,众人见她面容虽憔悴不堪,然一双眸子极亮,她远远看了一眼谢厌,从容走上刑台。
薛无恙站在人群之中,心中狂笑不断,这次西北一行收获颇丰,薛灵方一直是他的心头大患,如今终于要被斩首,他简直要兴奋地手舞足蹈,只是可惜,他再也没法从薛灵方口中挖出薛家最为核心的医道。
监斩之人为沈寂,他看向跪在地上的薛灵方,道:“若有遗言,尽可说出。”
“有。”薛灵方坚定说道,“罪民最后救治的病人乃魏监军,这些日子,罪民一直深感遗憾,故在囚室中努力钻研,终于想出解症之法。”不顾有心人的惊呼,她继续道,“只是罪民如今将死,却不愿魏监军无人医治,不忍他与我共赴黄泉,所以罪民有一个请求。”
薛无恙瞪大眼睛,心中顿感不安。
“你说。”沈寂低沉的声音在刑场上响起,压住底下人的窃窃私语。
“罪民请求宽限几日,容我将魏监军医治好再行刑,可否?”薛灵方一双大眼写满真诚。
沈寂一时没有回答。
突然,一齐王府的随从跑出来,跪下磕头道:“沈将军,求您一定要答应薛大夫,我们家世子是真的撑不住了!”若非有名贵药材吊着命,魏谦恐怕早已见了阎王。
魏谦一旦逝世,他们这些随从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陪葬。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忐忑不安,满目凄惶等着被王爷杀死的下场,可如今却从薛灵方口中听到希望,怎么可能不激动?虽说薛灵方之前用毒药胁迫他们,但在性命面前,其他的就显得不那么重要。
有一人带头,其他人便纷纷下跪求情。
所以,到底是齐王世子的命重要,还是大魏国法军纪重要,就看京城那些人如何选择了。
御书房。
皇帝正在批阅奏折,吴总管轻步进来,恭敬道:“陛下,齐王求见。”
皇帝一愣,齐王不是素来醉心那些风雅之事吗?怎会突然进宫求见?
“宣。”
不一会儿,齐王缓步进来,见到皇帝行礼后道:“陛下,微臣此番进宫,是有要事相求,还望陛下救谦儿一命!”
齐王是皇帝的兄长,比皇帝年长不少,不过齐王乃宫女所生,比起小皇帝,身份矮上不少,自然无法继承大统。兄弟二人甚少见面,关系相当一般,齐王向来极擅隐藏,故皇帝根本不知面前之人狼子野心。
“齐王言重,谦儿发生何事?”毕竟是皇室血脉,皇帝还是有些上心的。
齐王因魏谦之事沧桑不少,他略微红了眼眶,痛心陈述:“陛下有所不知,谦儿此前在西北军中被人打成重伤,如今昏迷不醒,若是再无人救治,恐怕命不久矣!”
“竟有这等事?”皇帝皱起眉头,“齐王莫要心急,朕立刻派遣御医前往栗阳救治。”
哪知齐王竟摇首叹息,“陛下,微臣此前已请薛氏神医去往栗阳,怎知那薛神医也毫无办法。”
皇帝听过薛无恙大名,闻言惊愣半晌,连薛无恙都没法医治,看来魏谦确实已经药石无医。
“那齐王方才缘何让朕救谦儿一命?朕又要如何救?”皇帝百思不得其解。
“陛下可记得前些时日那违反军纪的女子?”齐王心忧爱子性命,硬着头皮道,“那女子医术高超,竟于屠刀下想出救治谦儿的办法,言明要宽限她几日,等替谦儿救治后再赴刑场。”
皇帝心中一惊,“那她……”
他话音未落,吴总管就又来禀报,说是有沈将军的折子从栗阳传来。
立刻让吴总管呈上来,皇帝将折子从头到尾仔细阅览一遍,对上齐王忧切的眼神,微微一笑,将折子递给他,道:“沈寂已在其中奏明,国法军纪与皇室贵族之性命,孰轻孰重,他无法定夺。齐王,你看呢?”
齐王捧着折子看了半晌,后跪下道:“请陛下救谦儿一命!”
目光在齐王身上停留许久,皇帝倏然叹口气,道:“然朕那日已于朝臣面前传了口谕,若朕如今收回口谕,饶那女子一命,岂不损了皇室威严?可若朕答应宽限几日,待那女子救活谦儿,再下杀令,那齐王与朕在天下人心中,岂非忘恩负义之辈?齐王,朕实在是左右为难哪!”
齐王怎会不知此事难办?但魏谦是他独子,他必定要保住他。
“陛下,法理之外亦有人情,若陛下饶那女子一命,陛下之仁德定会为天下百姓颂扬!陛下……”
“朕一言九鼎,岂能朝令夕改?”皇帝冷下面容,“齐王,朕亦心忧谦儿性命,然国法军规不可违背,连朕都不行。”他见齐王面露震惊伤心之色,又和缓面色,解释道,“此前西北军将士不愿杀了那女子,可朕还是下令斩杀他们的救命恩人,如今却仅因谦儿之命便改口,这叫他们如何不寒心?万千将士的性命还抵不上谦儿一人,这叫朕如何向他们交待?”
“陛下!”齐王心里咯噔一声,见皇帝有拒绝之意,便狠狠心道,“微臣听闻西北乃苦寒之地,将士们生活艰苦,微臣愿为表率,捐献大量军饷,以慰将士劳苦。”
皇帝思虑半晌,叹气道:“既如此,那军饷就随着朕的圣旨一同前往栗阳城。”
栗阳城再次迎来圣旨,跟着圣旨而来的是大量军饷,营中将士俱欢呼雀跃,都说皇上乃仁明圣君,夸得连小八听着都觉肉麻。
自上次解毒之后,林奕失血过多,在床上休养几日方缓过来。只是他醒之后,就被沈寂派人严密监控,毕竟他细作的身份已经太过明显,既想解毒又想继续混在西北军中,哪有那么好的事?有得有失很合理。
林奕倒是无所谓,目前没有毒药时刻威胁性命,他乐得逍遥自在。而且,他相信谢严一定让罗贤在查探什么极为重要之事,只等事情爆发,便是决定他们命运之时。
听闻薛灵方被赦一事,他觉得这完全是在意料之中,毕竟谢严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薛灵方人头落地。远在西北,却能左右京城局势,他以前还是太过小看谢严。
被赦之后,薛灵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跪地拜谢严为师。如今在这世上,师父就是她唯一的亲人。
魏谦的症状耽搁得太久,薛灵方耗费极大功夫才将他救活过来。但魏谦到底伤了根基,很难再恢复到从前那般模样。他气血尽亏,面颊消瘦凹陷,脾气也变得暴躁易怒,完全失去之前京城第一公子风流俊雅的气度。
林奕再见此人,已再无动心之兆。魏谦离开栗阳城的那天,林奕看都没看一眼。
薛灵方的女子身份暴露,无法继续待在军营之中,便在栗阳城中开了一家医馆,平日替人治病,闲暇时候向自家敬爱的师父讨教,醉心于医术。
至于薛无恙,没能救治魏谦,神医之名已然大打折扣,且薛灵方女子身份暴露一事全赖他因私泄愤所致。若非他揭开薛灵方的身份,齐王或许就无需耗费巨资只为保魏谦一命,面子和利益全都丢尽了!以齐王的心胸,绝对不可能轻饶于他。
西北军营。
冯扬携斥候带来的消息,急步往沈寂屋子走来,见屋门紧闭,正想着要不要敲门,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露出一张精致如画的脸。
“冯兄,来找将军?”谢厌侧过身体,让冯扬进来。
沈寂坐在书案后面翻看兵书,看上去两人方才似乎在讨论武略,不过心细的冯扬还是看出了一点端倪。将军的腰带系得有些乱,案上书籍折子的摆放似乎也有些不整齐,莫非他打扰了将军与小谢的雅事……
呸呸呸!赶紧将脑海中龌龊的念头驱散,冯扬定了定心神,道:“将军,据探子来报,呼延骏的伤已大好,恐怕栗阳城又要打仗,咱们是否提前做好准备?”
“嗯,”沈寂抬眉瞅他一眼,似乎在压抑着什么,不欲多言,“你先去布防,一个时辰后召集众将去议事营。”
冯扬领命退下。
屋门一关上,沈寂就将站在一旁的少年拉进怀中,凑近他脖颈委屈道:“我好难受。”
谢厌在心中暗笑,方才他们正在屋中亲密,就听见院外的脚步声,知道冯扬过来禀报,他狠心推开沈寂去开门,留沈寂一人忍得极为辛苦。
“难受就自己去解决,”谢厌扫了一眼他下面,狠心拒绝男人乞求的眼神,“白日宣淫可不是什么好词。”
沈寂也知现在不妥,况且少年年纪尚小,他也不愿随随便便伤了他,还是再等等为好。
狠狠咬一口少年柔嫩的唇瓣,沈寂兀自去内室解决生理需求,又换上一身衣裳,抱着谢厌商量御敌之事。
不多时,屋外又传来脚步声,谢厌歪歪脑袋,在沈寂脸上亲了一记,安抚他再次受伤的心灵后,起身去开门。
来人是罗贤和武越。
“查清了?”谢厌对上两人复杂难言的眼神,神色冷淡道,“进来说。”
两人进屋,废话不多说,罗贤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展开后有半个书案大小。
“这些只是我查到的一部分名单,”罗贤神色肃穆,头一次觉得不知所措,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情绪压下,只剩下冷静与理智,“这份名单囊括了近三十年京城及十四州的婴孩失踪案,据我所知,训练营中的兄弟们竟有绝大部分与上面信息相符。”
罗贤对于数据这方面的记忆力尤其突出,且他常年收集情报,所知比训练营中其他人要多得多。谢严、林奕、武越可能只知道少部分训练营人员信息,可罗贤却几乎全部知悉。
“如果这些信息没有失误,那就证明,”他艰难开口道,“我们都非西戎人,我们其实是大魏子民。”
一旁的武越垂首看不清神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件事早就在谢厌意料之中,他神色如常,问两人:“你们有何打算?”
罗贤紧紧盯着他,“你说过会帮我解毒。”
一直沉默不言的武越倏然抬首,眸中满是冰冷,“我也要解毒。”
谢厌自然应允,“去城中仁心馆,找薛灵方,她自会帮你们解毒,解毒后你们去做什么都随你们自己,不过,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训练营,不是什么好选择。”
两人对视一眼,一句话没说就转身离开。
“你就这么放他们走?”沈寂笑问。
谢厌轻笑,“他们都是聪明人,心中已做好选择,我无需多言。”
果然不出所料,过了几日,谢厌又在军营中见到罗贤与武越。两人身体虽还虚弱,可精神极为饱满,只不过陡然得知真相,罗贤变得更加深沉,武越则愈加冰冷。
“找我有事?”谢厌刚从练武场回来,额上还冒着汗,因为练武,面颊呈现红晕,为他的容色更添几分姝丽。
然现在的罗贤与武越已不敢再小瞧面前的少年,在他们傻乎乎地等着每月解药的时候,这人却伪装十几年,洞悉幕后之人的恶毒心思,后一朝解毒,重获自由。
这样的人,值得他们所有人敬佩。
“谢严,我们想与你合作。”罗贤见谢厌就要开口回答,立刻继续道,“你不用忙着拒绝,你难道就不想扳倒他?把我们当做工具当成木偶的那个人,你难道就不恨?”
谢厌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人心,他注视二人良久,终于开口道:“可我有西北军,你们有什么?”
武越没懂他的意思,罗贤却陡然明白过来,他立刻郑重道:“你放心,训练营的兄弟们交给我,”他露出一抹讽笑,“被自己的棋子掀翻棋盘的感受,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让他尝尝。”
“武越留下,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谢厌拦住准备和罗贤一起离开的武越,对上他疑惑的目光,笑容浅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三日后,伤愈的呼延骏兵临城下,沈寂带兵迎战。
双方交战,栗阳城外昏天黑地,血流漂橹。谢厌和沈寂犹如杀神临世,硬生生在西戎军中杀出一条血路,瓦解西戎军阵型。两人配合默契,无人能挡,周身已无人敢近。
呼延骏在副将的重重包围中见状,只觉一阵无力。若魏国只有沈寂一人,西戎或可有胜利的希望,但再加上丝毫不弱的谢严,西戎则大势已去。
他远远望着战场中谢厌清瘦矫健的身影,心中愈加痛恨,二哥死在他手中,自己也差点命丧于他,叫他如何咽下这口气!
他仔细观察着,待谢厌和沈寂的身影出现在他早已布好的局中,他立刻下令:“射!”
箭簇如雨,弦声震天,呼延骏仿佛已经看到那两人被射成刺猬的惨样,他嘴角忍不住就要绽开一抹微笑……
“三王子小心!”
剧痛顿时如洪流般侵袭他的全身,呼延骏低首看向自己胸膛,那儿坚定地插着一支箭,一支再普通不过的箭。倒地的前一秒,他不甘而疯狂地想着,他明明已经看到那支箭,明明已经想要躲过,明明副将们将他围得这般严密,明明他的胸口还戴着护心镜……为何他还会被箭射中!
死不瞑目倒在横尸遍野的战场上,呼延骏永远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西戎主将丧命,西戎大军丢盔弃甲,拼命逃窜。那些将士根本无暇顾及呼延骏的尸体,任由他被狂奔的卒群与战马踩踏成一摊肉泥,尸骨无存。
隐藏在魏军中的武越冷漠地收回弓箭,内心终于得到一点安慰。他就说嘛,自己的箭术怎么可能差?也就谢严那种神人能够躲过去。
他望着大胜而归、兴高采烈的大魏将士们,心中蓦然生出几分激动之情。前方的谢严与沈寂被众将士簇拥着回城,受众人爱戴拥护,让他不免生出几分羡慕。
西北军再次大败西戎,此消息传入京城,皇帝龙颜大悦,一顿封赏下去,还没从喜悦中回神,就见关沣出列道:“再过一月便是陛下寿诞,西戎又损一员大将,短期不会再犯,沈将军远在边关,久未归京,不妨趁此时机,将他召回京城,一来为陛下庆贺寿辰,二来可设庆功宴犒劳众位将士。”
他说得在理,再加上皇帝也许久未见过沈寂,早就想把他叫回京瞧瞧,于是御笔一挥,诏书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