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缓缓睁开眼睛。
一轮大的出奇的月亮出现在我的面前,受过社会主义科学教育的我,甚至一眼就看出了错落分明的环球山。
星光萦绕在我周围,发着奇异的光泽。我低头看去,整个城市都在我的脚下,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山河,黑暗笼罩着大地,只有城市中霓虹灯彩,高速公路上的灯光四通八达,像是一张泛着亮光的蛛网。
我转过头,愕然地看着他。
“我说吧,老孙就是当年大......当年护送唐僧取西经的斗战圣佛,阿弥陀佛。女施主,这下可信了吗。”
我怔怔地发呆两秒,忽然饿虎一样地扑了上去:
“你刚刚说谁是高翠莲!”
“哇......金翅大鹏精,九灵元圣,独角小怪兽......你的微信好友分组‘手下败将’这一栏里,真是蛮不要脸的。”
他不屑地撇撇嘴:“你懂什么啊...”
“可是你根本打不过他们啊?”
“老孙我当年大......当年一时冲动,有多厉害,你也是知道的。怎么可能真打不过他们?”
我顿时两眼放光,平时在一起的时候,我最喜欢搬着小板凳听他说这些西游秘史了。我晃着他的胳膊,一脸八卦地问道:“他们真的打不过你?”
“当然打不过。”
“那你为什么还要搬救兵?”
“政绩、政绩啊........”他摇摇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比当年的俺老孙还幼稚。取经这种镀金的活,你师徒四人拿主要功劳就算了,汤也不分别人喝一点?不到处请人帮忙,功劳簿上记下一笔,以后真的成佛了,你还想混关系,好好做人不?”
“啧啧啧,真黑啊......”我感叹道,话锋一转,又扯回了微信好友上,“你身边真的没有别的女人?”
“好友你不是都看过了吗?”他有些不满。
“那女儿国国王呢,蝎子精呢,玉兔呢?你都没加?”我怀疑地问道。
“你当我是师......啊,不,是八戒吗?”他不屑一顾,“胭脂俗粉,有什么好加的。”
哟,开始会说话了嘛。
我对自己的调教很满意。
“那我相信你了哦,如果有一天让我发现你的手机里有女人了,嘿嘿......”我阴险地笑笑。
“可是本来就还有一个啊。”他很无辜。
“谁!”我猛地瞪眼,“别说是观音,我读过佛经,观音其实是男的!”
他低头没说话,刷刷两下,调出一个好友来,放在我的面前。
“玉面小飞龙会玩火”。
头像是一个娘炮娘炮的小白脸,不能说不帅,可是帅里透着几分妖艳贱货的气息。
“这谁?”我问。
“小白龙啊。”
哦。
小白龙我就放......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诶?
“小白龙是女的?!”我震惊。
“不。”他很冷静,“母的。”
我头一次对他的九十二变产生了深深的嫉妒。
原本把他带去理发店,想修建一个帅气十足的大背头,可是回到家之后,左看右看,才发现其实太油了,不适合他棱角分明的五官。
“失策了。”我惋惜道。
他对着镜子自己侧着头看了半天,好像也不是很满意。
“还是这种发型适合你。”我掏出一本时尚杂志,指着贝克汉姆的大帅比发型,流着口水说道。
“是嘛?”他歪着头想了想,忽然一晃脑袋,发型已经变得和杂志上面一模一样了。
“哇哇哇哇!”我大叫起来。
他很嫌弃地看着我:“你不知道我会九十二变吗?”
特么的......九十二变用来变造型,简直是作弊好吗?
后来他也饱尝了苦果,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才让我相信,我天资愚钝,六根不净,是学不会这么高深的法术的,而且学九十二变就是为了省下来买衣服和烫头的周,是对他这门师传绝学的极大不尊重。
不过很快,我就找到了九十二变的乐趣所在。
“起来上课啦。”迷迷糊糊地,我听到他起床穿衣服的窸窸窣窣声音。
“我要许一个愿望。”我没睡醒,闭着眼睛嘴里嘀咕。
“凭什么我要答应你?”
“你是神仙......神仙都要帮人实现愿望的。”我开始抱着被子在床上打滚。
“......什么愿望。”他的声音里透着无奈。
“我要一睁眼,就看到吴彦祖站在我的床边!”
“......”
“三!”
“......”
“二!”
“......”
“一!”
“......”
我猛地坐起来,一睁眼,吴彦祖穿着黄色的四角裤,上半身的衬衫还没系好,脸色很不开心地看着我。
“实现了!”我开心地大声喊,一把把他抱在怀里,蹭啊蹭,蹭啊蹭。
“好了好了,赶紧松开,我要去办事呢。”
“诶?”我好奇地松开他,惊讶道,“你有什么事要办?”
认识他到现在了,除了顶着一个孙悟空的身份之外,他和路上任何一个戴着厚厚眼镜,无精打采的废物死宅没有任何区别,我从来没见他去做过任何事,绝大多数的时间,除了陪着我玩之外......就是自己在玩。
“去教训一下这个叫做吴什么的家伙。”他的脸上腾起凛然杀气,“除了六耳猕猴那个混蛋之外,我还从来没这么讨厌过一个人。早上起来,居然我家姑娘想第一个抱着他?”
他的指尖金光闪烁,我分明看到一根钢针模样的小小棒子。
“别,别!”我吓了一跳,“我开玩笑的,吴彦祖就是个凡人,你不是说天条限制,你分身下界,决不能对凡人使用神通的吗?”
开玩笑,如果他一棍子把吴彦祖也砸成肉泥,我干脆自刎以谢天下迷妹好了。
“他又不是凡人。”
我一惊,难怪吴彦祖帅的这么惊心动魄,果然竟是神仙下凡吗?
“他是谁?”我连忙问道。
“我也记不得了,昨天看电视上说的,是什么兽族的大巫师?正好,我还想试试看,他的法术和俺老孙的如意金箍棒,哪个更厉害呢?”
扑通一声,我跪在地上抱住了他的大腿。
“孙爷爷,小的错了,您就饶了小的这一回吧......”
有一说一,我真的很难理解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如意金箍棒。
我是真的,受、够、了。
“唔......慢,慢点,澡洗过了没?”
“别碰哪儿,对,嘻嘻,乖,奖励你亲一口......不,不是这么亲......”
“笨,笨蛋,谁让你又拿出如意金箍棒的?不是,我昨天才没说过喜欢,别,别......啊!”
超级生气!
这个混蛋越来越下流了!
他居然说,居然说如意金箍棒本来就是大禹治水用的,还是测量深浅的定子......
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已经习惯了身边闻到这股熟悉的气味。
考试的时候,笔尖会停着一只小小的金色蝴蝶,有时候实在做不出的选择题,它也会悄悄落在正确的答案上;
和同学吃饭的时候,她们会很羡慕地惊呼“这不是最新款的lv的包吗,天哪你真有周”,这时候我都会含蓄地笑笑,“男朋友送的”。我没说谎啊,真的是男朋友送的,虽然是他把自己变成包包再送的;
难过的时候,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他总会轻轻把我抱在怀里,“没事,有我呢,天塌下来了,我给你撑着”,我总是会在这个时候破涕为笑,因为我知道,别人说这句话,是个比喻,而他说出这句话,就是真的帮我撑着;
带他回家的时候,所有亲戚朋友都好奇地问,我从哪儿认识的这么帅的男朋友,他都会满不在乎地笑笑:“路上捡的。”我忍不住扑哧一笑,想想第一次认识他的时候,可不真的是路上捡来的吗?
有的时候,晚上抱着他入睡,闭着眼睛,半梦半醒的时候,我会紧紧抓住他的小手指,呢喃着说“你别走,我怕有一天,你要回去,回天上去,把我一个人丢在人间”,他都会翻过身来,把我紧紧搂住,“我不会的,齐天大圣孙悟空,说话算话,我一定不会的。”
只有这个时候,他会毫不畏惧地说出“齐天大圣”这四个字,虽然我也喜欢“斗战胜佛”的称呼,带着种温润和悟透红尘的豁达,可是只有齐天大圣,最让我安心。
那天早上,他忽然喊醒我。
“我们去栖霞寺拜佛吧。”他轻声说。
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地赖床,而是心中泛起了不祥的预感,我抓着他,不说话,就是直勾勾看着他。
“躲不过的,不是吗?”他笑了笑,“就像我当年面对五指山的时候,我就知道,躲不过的。有些事情,我们总要面对。”
对啊,你曾在五指山下孤苦伶仃,寂寞百年。
现在轮到我了。
我轻轻松开手,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平静地起床,洗漱,换上了一身再普通不过的衣服。
他已经在玄关等着我了。
他恢复了初见我那天的样子,黄色的风衣,简单的牛仔裤和板鞋,头发向后竖着,只是神情没有了当初的凛冽,多了几分温柔。
他牵着我的手,我们没有踩着筋斗云,而是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游客一样,打着出租车,到了栖霞山脚。无数挥舞着佛香的中年大妈围拥过来,向我们推荐着她们的香是多么的便宜又实惠,又跟我们说拜佛的讲究,要请多少柱,别到寺里买。
我平时是从来不会理会这些人的。可是那天,我一声不吭地掏出了身上所有的周,一把一把地买着香。他没说话,也没拦着我,只站在旁边看着,看着我像疯了一样地掏周买香,手里抱不住了,就掉在地上,很快脚下堆成了一座香的小山,可我还是不管不顾地继续买着。大妈们交换着彼此的眼神,控制不住兴奋的神色,交口称赞着我的慷慨,呼朋唤友地回去运货。
“够了。”他忽然拉住我。
“不够,不够,我要买香,我要把这里所有的香都买下来......”我喃喃说着,身上的周花光了,我恍惚地掏出手机,准备扫码付款。
“香不在多,只要够诚,一柱就够。”他的声音很平静。
我抬头看着他,眼眶慢慢红了,忽然崩溃了一样,扑进了他的怀里:“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给佛祖烧哪柱香才对,我只能全买下来,把所有的香全买下来,一柱柱拜,一柱柱烧,只要能让你留下来......求求你了,你留下来,你别走......”
他没有说话。
他拉着我,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原本熟悉的栖霞山道,却全然变了样子,变得云烟缭绕,金碧辉煌。我的耳边传来庄严的佛音禅唱,弦乐梵音,我抬起头,一座巍峨高山出现在面前,山前一座寺院,气势恢宏,竟似不在那高山之下。寺前有白玉蟠龙柱,紫金祥云炉,寺门处四大金刚横眉怒目,顶天立地,令人望而生畏。
“我佛慈悲,弟子悟空应劫而回。”
“悟空,你这一劫,应合周天之数,下凡历经人世繁华,可有所获?”
“有所获。”
“所获为何?”
“不可说。”
“为何不可说?”
天地之间,一个温和声音响起,好像就在我的耳边,又好像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和这个声音一问一答,我隐约已经知道了这个声音的身份,却不敢想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从没见过他的脸上露出这样的笑容,笑容是如此的庄严肃穆,如此的和善慈祥,就像那些寺庙画像里慈悲为怀的菩萨一样,可是这种慈祥让我感到如此的陌生。
我的心仿佛被一只大手猛地揪住,扔进了无底的深渊。
“因为所获,已在眼前。”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
夕阳西下,已是傍晚,我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白天的往事如梦幻泡影,渐渐地浮现在了眼前。
我的心里猛地一沉。
房间的空气里还满是那熟悉的味道,可是我知道,这个味道的主人,已经回到了他应该回到的地方了。
我跳下床,拉开卧室的门。客厅里空荡荡的,寂静无声,一个人都没有。
我呆呆地看着房间,忽然间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气,瘫坐在了地上。
“吱呀”一声,们忽然开了。
我抬起头,心脏骤然停了一拍,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出现的这个,抱着大大小小的纸袋子,皱着眉头嘟囔着站在门口的男人。
他看到我,怔了一下,露出灿烂的笑容:
“你醒了?我刚出门了一趟,买了些日用品回来。九十二变和筋斗云都不能用了,这副凡人的身体真的很麻烦......得重新适应生活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啦,我带你去见如来那个老混蛋,就是为了求他一件事情,把我这一世化身斩落尘间,不用收回本尊。吶,这么做是有点对不起孙悟空啦——诶,这么说自己的名字怪怪的,但从现在开始,我是我,他是他,我不是他的下界分身,他也不是我的本尊灵台,我们已经彻头彻尾没有关系了,不过代价就是......法术神通什么都没了,我现在就是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
“吶,头疼,要开始找工作了......还是以前那个孙悟空好啊,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能变。”他故意这么嘟囔着,偷眼看我。
这个笨蛋。
我一把扑了上去,狠狠地把他搂在怀里。
“谁要跟孙悟空谈恋爱啊......我要的,就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