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亭台之间,依旧能够听到前院传来的喧哗。
后院之中,只有李绚和李显二人。
院内花池之内,荷花依旧绽放。
池边,李显的神色有些落寞,脚步停下,他侧头看向李绚:“王叔,显真的很羡慕你!”
“殿下说笑了,应该是臣羡慕你才对,起码父母双全,福泽安康,不像臣,年幼便要冲杀疆场,人人都说臣是天潢贵胄,不该冲锋陷阵在前,但没人知道,若不如此做,如何能得二圣亲睐。”李绚的神色很平静,但李显却知道,李绚说的是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冲杀最易得功,冲杀也最易身亡。
如此,才最令人放心。
李显苦涩一笑,说道:“显有件事要告诉王叔,六月中,母后为显纳了两位侧夫人。”
“嗯?”李绚眼睛顿时圆瞪,满脸难以置信的看向李显。
六月中,英王妃赵氏的死讯刚刚低调的传出,武后就已经为李显新纳妾了。
这件事情,李绚从来没有听任何人说起过,如果不是李显今天告诉他,他根本就不会知道。
甚至李绚可以肯定,整个长安如今知道这件事情的,也没有几个。
毕竟武后为李显纳的不过是两个侧夫人而已,无需惊动朝野。
唐制,亲王可拥有一妃二孺人十媵妾,王妃,正一品,孺人,视正五品;媵,视正六品。
李显在赵琪之前,虽然有过几個通房丫头,但自从和王妃赵琪成婚之后,便只爱赵琪一人。
年少的夫妻总是要恩爱几年的,更何况他们这对夫妻成婚总共也没有一年。
但是如今,赵琪一死,武后便立刻回李显纳新人,起码李显心中的怨气没有那么大了。
李显和赵家的关系,这一刻也彻底断裂。
好手段,好心计啊!
……
“其中一位,是清河崔家女,和朝散大夫夫人是亲眷;还有另外一位,是万年县县丞韦玄贞之女。”李显悲戚中带着一丝好笑的看着李绚。
李绚的表舅朝散大夫赵巩,舅母崔氏出身清河崔氏。
李绚的老师韦玄藏,出身京兆韦氏。
真是躲都躲不开啊!
李绚神思沉定,然后神色一敛,轻声说道:“所以殿下才会在王府门口‘偶遇’吏部尚书之子和和户部员外郎。”
“只是巧合,今日显是来庆贺王叔大婚的。”李显苦涩的目光眼底,藏着一丝热切。
李绚拍了拍李显的肩膀,示意他往前走,李显微微有些诧异,跟上继续走。
“臣前几日去拜见太子殿下。”李绚开口一句话,让李显精神集中起来,然后就听李绚说道:“然后就看到殿下神色间颇有些疲乏,问过下人之后,才知道,太子殿下和天后因为几份奏折很是闹过一阵,一如当年孝敬皇帝。”
李显微微一愣,下意识的跟随李绚脚步前行,仅仅片刻,他就忍不住脚步一停,满脸骇然的看向李绚:“王叔的意思是说王兄……”
“臣什么意思都没说。”李绚直接摆手,但脚步却停了下来:“殿下,这世间没有不是的父母,一切都是儿女之错,殿下当谨记这一点。孝道为先,其他的任其自然便好,有时候多做多错。”
稍微停顿,李绚接着嘱咐道:“殿下生爱玩闹,臣并不反对,但这玩闹却需有序,有度,有节制,也要有力,偶尔参加一些诗会,找一找有无朝野遗贤,然后明正向朝廷举荐,慢慢的,文臣武将皆可得。”
李绚说到这里,已经有些露骨,但李显已经听得非常清楚,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显明白了。”
“我朝有制,被举荐者有罪,荐者亦有罪,殿下当认真分辨。”李绚站在荷花池畔,轻声说道:“殿下做事当春风化雨,又当坦然无私,亦可玩笑为之,这其中有轻有重,尺度殿下当自己把握。”
“显记下了。”李显很聪慧,李绚话里的意思,他听得明明白白。
“殿下心中切记要稳,为人做事,丝毫都急不得,最重要的,是殿下也要小心的察看朝局,最要看清楚太子殿下和天后关系紧张之时,天后会如何处置太子。”李绚最后一句话说的极重,李显顿时满脸愕然。
李贤都已经是一朝太子了,但是李绚提及武后,很明确,武后有随意处置太子的能力。
想起自己发妻之死,李显沉沉一叹,点头说道:“显记下了。”
李绚满意的点点头,说道:“走吧,今日,韩王叔,淮南姑母,还有诸位王兄,诸位表兄,甚至武家都有人来,殿下当一一亲见。”
李显的刚刚迈开的脚步一顿,诧异的问道:“武家,何人?”
“秘书监,武承嗣。”李绚迈步朝前走去。
不是武三思。
……
中午时分,已经到彭王府的,多是王族内外亲眷,欧阳家的亲戚,李绚在殿中省,大理寺,将作监,千牛卫,金吾卫认识的一些朋友,同僚和下属。
到了午后,登门的宾客便多是长安勋爵贵戚,多年的人情往来,人越发的多了。
在李绚出发之前,都水监,鸿胪寺,宗正寺,都有官员相继登门,甚至工部尚书刘审礼之子刘易从也代父前来,毕竟当初在阎庄的葬礼上,两人曾私谈了一番。
之后阎庄虽然死在了睦州,但他再死的消息被李绚遮掩了过去,甚至当中的一些苦劳,也被李绚用手段巧取了去,这样反而让二圣对阎家多了些愧疚,阎泰已经被发令召回。
这中间的人心手段,一般人看不明白,但刘审礼却非常清楚,所以派子庆贺。
唐行昏礼。
《礼》:婚礼必用昏,以其阳往而阴来也。
《礼记·昏义》: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故君子重之。
《白虎通》谓:婚者,谓昏时行礼,故曰婚。
依规矩经卦卜,李绚拜堂的吉时定在戌初三刻,出发迎亲的时间在在申正一刻。
申正,三声锣响,一张宽大天地桌被摆放在前院之中。
上面供奉着昊天上帝,瑶池金母等诸天神灵,李绚姑母淮南大长公主,李绚的恩师玄藏真人分别站于两侧。
李绚穿着大红色的新郎宽袍,胸前挂大红团花,戴黑色三彩七梁冠,站在天地桌前三叩首。
吉庆的喜轿从院中被抬到了门口,李绚在一众披红挂彩红衣金甲的千牛卫卫士的簇拥下,一起出了彭王府,骑上白色的高头大马,十字披红,异常醒目。
身后的一众千牛卫骑在黑色的骏马之上,护在喜轿两侧。
李绚的亲朋故友,不少也在喜轿后面跟随。
更多的王府下人身着簇新的衣裳,手持灯笼,手捧香炉,吹响鼓乐,一路喧嚣相送。
但更多的人,还是都留在了彭王府。
就比如武承嗣,目光低垂,心中默数。
右相戴至德的侄子,门下侍中赵仁本的幼子,黄门侍郎来恒的侄孙,吏部尚书李敬玄的长子,工部尚书刘审礼之子,礼部的郎中,兵部的员外郎,户部员外郎。
大理寺少卿黄仁素,将作大将杨,殿中丞王德真,都水监少丞李遂,
还有扬州,睦州,杭州,越州,婺州,洪洲,彭州各地府衙世家的贺客。
算上王族亲眷,勋贵世家,千牛卫将军,中郎将等等多不胜数。
还有暂时还没到的太子李贤,南昌王的人脉这一刻全部展现了出来。
武承嗣这下终于明白,天后让他和南昌王交好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南昌王在宗室当中,并不是那种擅长玩乐交际的人,所以抛开那些彭王府的旧人,其他多是南昌王个人的人脉,都是在三省六部九寺五监中,居于关键位置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今日将迎娶的是左相刘仁轨的孙女,三省六部九寺五监的大官都去了那边。
今日之后,南昌王的人脉不知道要蔓延到怎样的地步。
他已经在朝中立稳了脚跟。
这还仅仅是一个南昌王,其他如同韩王,霍王,滕王之类的,朝野上下人脉更是广泛到不知何等地步。
就在武承嗣思索之间,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高喝:“相王殿下到,太平公主殿下到!”
武承嗣顿感诧异,怎么都这么早就都来了。
……
永兴坊距离开化坊并不远,但依旧走了大半个时辰才赶到了乐城县公府。
抵达乐城县公府门外的时候,已经是夕阳黄昏之刻。
“啪啪啪”一阵阵爆竹声中,李绚在门前缓缓的拉住马绳。
目光轻轻一扫,四周全都是来看热闹的街坊邻居,朝野百官。
永兴坊本就在皇城东侧,又是左相嫁孙女,各部官长齐至。
朝中的官员下值之后,没事的都赶到这里来吃流水席。
迎亲的队伍一到,一时间,不知道多少好奇的目光全都落在了李绚身上。
坐在高头大马上,李绚对着众人微微躬身,然后一翻身,直接下了马。
乐城县公府门前着红挂彩,两侧挂满了大红灯笼,吊遍了红绸桃枝。
府门之前,此刻有一大堆亲眷在堵门。
多是年轻的男女,另外还有好几个小孩,嬉闹逗趣。
大把的喜钱红包洒下,嬉笑着众人让路,大红花轿被抬入府内,然后被人引去新娘闺房。
李绚则是被引入到了正堂。
正堂当中,一众的刘家长辈,亲戚,而坐在中堂下的,只有李绚的岳父刘元朗和岳母周氏。
李绚被引到了岳父岳母跟前,然后双手将木雁捧上。
刘元朗双手接过,然后放在桌案上。
李绚躬身下拜,三叩首:“小婿叩见岳父岳母大人。”
“贤婿请起。”刘元朗将一只红色的荷包递到李绚手里,顺势将他搀扶起来。
“多谢岳父岳母大人厚赐。”李绚再度对着刘元朗夫妇拜身。
到这里,李绚又朝着四周的诸多亲眷沉沉躬身之后,这才才被引入到了后堂。
后堂的人不多,只有刘府的舅翁,叔翁一些更年长的长辈,坐在后堂正中的,是左相刘仁轨,在刘仁轨的身后,还有一排的刘氏祖先牌位。
李绚被引到刘仁轨的面前,先是肃然拱手,然后跪在蒲团上,最后沉沉三叩首。
这个时候,刘仁轨轻轻的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李绚的肩膀,说道:“好好的待三娘。”
“孙婿必不负岳翁所托。”李绚再度沉沉的拱手。
等他从后堂出来之后,四周是立刻又是一片嬉笑的喧哗之声。
两侧的庭院喜棚之内,能看到许多朝中高官的影子。
李绚微微颔首,然后快步走向了后院新娘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