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山之巅,翠竹簇拥,千亩天池,浩荡广阔。
鹤老双手束立,站在天池之畔。
在她前方,一名穿着纯白纱衣,身材朦朦胧胧的丰腴女子,倒映在宁静无波的碧池之上。
清风吹过,似乎轻纱在缓缓飘扬,似欲飞起。
鹤老的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圣后。”
圣后,媱后。
站在鹤老前方的,背对着她的,赫然是天阴教教主媱后。
媱后没有理会鹤老,仿佛发呆一样看着这座天池出神。
不知道是不是回过神来,媱后目光缓缓的抬起。
从映照着蓝天白云的水湖上收回,然后转头看向最右侧,在那里一条宽达四米壕沟已经被挖了出来,然后顺着地形向下蔓延而去。
在最左侧,同样有这样一条壕沟。
风景如画的山巅天池,一下子就像是被人割出了两道血淋淋的伤口,格外的撕裂。
也令人格外的不安。
天池之下,群山脚下,无数的密林中央。
赫然有两条道路,一东一西,分别通往睦州和歙州。
壕沟蔓延,但却并没有直接挖通天池,中间有几步之遥被刻意的留了下来。
只要这几步被直接挖通,那么下一刻,天池当中的水就会汹涌而出,最后顺着壕沟直扑山下。
若是在某一天,有人举兵攻山,那么只要挖开壕沟,池水顺流而下,不管有多少敌人,都会被彻底的覆灭。
这座天池,本就是一件威力惊人的大规模杀伤武器。
……
“鹤老,这是最后万一的手段,一旦失败,本后将和这片基业同归于尽。”媱后的背影挺拔,言语当中,充满了无比的淡漠。
“圣后放心,我等这一次必然成功,天阴之国必将行于大地之上。”鹤老拄着手里鹤首杖,身体微微前倾,脸上充斥着必然的信念。
眼中的忠诚和狂热清晰可见。
“若不是本后的大限就快要到了,也不必如此急迫,但这一次已经动了,就必须要保证成功。”稍微停顿,媱后轻声说道:“如果这一次再无法成功,那么本后就再也没有以后了。”
风,在这一刻,仿佛彻底的停了下来。
“圣后放心,属下必定尽心竭力,这一次无论如何,都必然成功。”鹤老恭谨的拱手上揖,异常坚定,甚至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你办事,我还是放心的。”媱后说完,看向了东南方向,轻声说道:“杭州有海寇,越州有复之亲自盯着,婺州虽然渗透已久,但并没有那么稳妥,你到时候抽空过去看一眼,没事倒也罢了,若是真的出什么事了,你要最快的将局面导回正规。”
“圣后放心,放心,属下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干扰到圣后的。”鹤老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们不会希望看到我们成功的,鹤老,你要尽可能的将局面支撑起来……信徒,信徒才是我们的根基。”媱后左手猛的伸出,一掌抓向了东南方向,仿佛一下子要把整个东南,全部都抓在掌心里。
这個时候,媱后突然脸色一变,眼神变得无比冰冷:“那些挡路的人,该清除的要清除,不要弄到最后不可收拾,如果……如果真有个什么万一,你带上复之和婉玉,去扬州。对了,不要忘了圣女。”
“老奴明白,谁死,圣女都不能死。”鹤老认真的点头。
媱后深吸一口气,说道:“是啊,谁死圣女都不能死,否则东海王一发怒,我们就没有退路了。”
鹤老猛然一惊,忍不住的上前一步,有些紧张的问道:“圣后,东海王这一次是真的来不了吗?”
“他想来,但是媚娘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如今在东南的所有人,哪个不是媚娘精心挑选出来的,陛下啊,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呢。”媱后忍不住的冷笑一声。
鹤老仿佛没有听到这句一样,立刻就转移了话题,说道:“东海王不来,那么西域王呢,他也一样不来吗?”
“按道理讲,他也应该是没有时间的,吐蕃国内纷乱复杂,谁知道什么时候,吐蕃赞普就死了,他可不敢轻易动身;万一让论钦陵抓住机会,他就完了。”媱后简单一句话,直接道出了西域王的背景。
稍微停顿,媱后紧跟着说道:“其实也未必然,这个家伙做事不依规矩,或许为了吐蕃,他不介意来这一趟,谁让陛下天天都在谋划着要讨伐吐蕃呢。”
媱后声音刚落,一阵脚步声突然在鹤老身后响起。
鹤老下意识的转身,赫然就看到一变穿着紫色内宦服侍的,白脸无需,带着四平帽的老年内侍,突然的快步而来,手里似乎捧着什么……
霎那间,所有的一切景象迅速的变得虚幻起来。
……
意识从虚幻的记忆中迅速的抽离,眼前的卧房浴桶,飘起了蒸气弥漫在李绚眼前。
“陛下!”
李绚脸色无比难堪的吐出了这两个字。
陛下,为什么媱后会这样的称呼皇帝。
要知道,媱后可是天阴教的教主,是魔门两宗六道之首,是整个大唐朝廷内部最大的内患。
可是她却如此称呼李治。
感业寺,慧觉。
难道说当年在感业寺,慧觉和李治之间,发生过什么?
敏锐的直觉告诉李绚,这个猜测绝对是有可能的。
当年武后在感业寺出家,和慧觉相处情同姐妹,但是后来,一个进宫成了嫔妃,甚至成了皇后。
一个则是回到了浙西,掀起了造反大业,最后功败垂成。
两个人的境遇天差地别,如果一切回到从头,武后和慧觉,还有皇帝,他们三个人,究竟是以一敌二,还是说,用了身代之法……
李绚赶紧甩了甩头,将这点荒唐的想法从脑海中直接斩灭。
抛开媱后和武后的关系,天阴教的人物也很有意思。
西域王竟然是吐蕃国的高层,这个消息,恐怕即便是朝中都无人掌握吧。
不过细想也的确没有毛病。
西域,吐蕃不正在大唐以西吗?
虽然他并不符合唐人心目当中西域的设定,但是他本就在大唐以西,而窥伺西域和丝绸之路,更是吐蕃人多年以来一直的梦想。
自称是西域王,既能表达自己的志向,同时也还能迷惑他人,这种手段干嘛不用。
李绚稍微定神,西域王和天阴教的关系,将来未尝就不能用。
大唐正在积极谋划对吐蕃的战士,李绚如今在婺州已经展现出了他自己的价值,皇帝到时候肯定会用他。
而且攻伐吐蕃,这种大事,李绚自己也不想错过。
那个时候,才是他真正插手大唐军务的最佳时机。
……
除了西域王,还有东海王。
东海王是朝中高官,从媱后的话语当中,李绚几乎完全可能肯定这一点,而且级别不低,武后应该是认识他的,所以他一旦出现在东南,立刻就会引起武后的警觉。
“难道不是曹王?”李绚眉头微微皱起。
媱后的话语当中,称呼东海王,可不像是在称呼一位王爵,而是某种职位更低一些的官员。
李绚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错觉。
当然,这也并不一定就能完全否认曹王就是东海王。
毕竟一个真正成熟的政客,都知道该如何为自己寻找替身。
想要确定“东海王”的真实身份,恐怕还需要寻找更多的证据。
这里面,圣女叶绾绾的存在,就很有意思了。
就连媱后都要高看她几眼。
联系从洛阳,到扬州,到婺州这段时间以来,天阴教众人对叶绾绾的态度,就像是她这个圣女,完全就是别人放在天阴教的人质。
或者直接说,她就是东海王放在天阴教的人质。
叶绾绾和东海王什么关系,东海王的女儿吗?
奇怪,为什么之前,李绚从叶绾绾的词条当中,没有看到这一点。
难道说,这里面的深切内情,就连叶绾绾自己都不清楚吗?
还有,媱后这一次起事的真正原因,好像并不是因为太子李弘的病逝让她看到了机会,好像是她自己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
太子李弘的病逝,不过是恰好撞上了而已。
大限,什么大限。
生死到了尽头的那种大限吗?
还有信徒,媱后的大限为什么会和信徒扯上关系。
李绚忍不住的摇摇头,这样的一段记忆画面,向他解释了很多他之前不清楚的事情,同样的,也给他带来了更多的迷茫。
李绚从浴桶当中直接站了起来。
体内的近乎浓重成为液体的真炁微微一动。
无数的水珠就已经化作了水雾弥散在整个卧房之内。
朦胧之中,李绚光着身子,直接朝卧榻走去。
隐隐约约,四周的水雾凝聚出了记忆当中,山顶天池的画面。
突然之间,就像是有什么断开一样,天池当中,近千亩池水,一下子就从天池当中直接奔涌而出,最后轰然的砸落到了下面的峡谷山道之中。
山道上不知道何时,出现了无数的兵士,巨大的水流从山顶直轰而下,转眼间,就被冲的七零八落。
水淹七军。
……
床榻之上,不知道过了多久,李绚平躺在床上,低声问道:“你当年应该在天阴教总坛待过,那么你知道总坛的具体位置所在吗?”
徐璐趴在李绚的身体左侧,摇摇头,轻声说道:“教中对总坛位置保守的很严密,内外出入,都需要戴上头罩。而且在总坛的时候,平时也都待在山穴之内,偶尔能离开山穴也是在黑夜里,所以我们根本就不知道教中总坛的位置。”
下面有有着巨大山腹的洞穴,上面是随时可以水淹三千里的千亩天池。
这样的地方,在浙西群山之中,绝对不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