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房间内,刘几嘴角微微抽搐,若是不是在李绚面前,恐怕他的脸色早已经彻底的阴沉了下去。
李绚一句“你是怎么让所有人都讨厌你的”,立刻就让刘几想到了之前从房间里出去的程子谱和许应。
两个人对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程子谱是他的儿女亲家,而许应,这些年来,刘几也都是一直敬着的,每年都有不少的礼品送到他家。
可偏偏在这种时候,这两个人率先跑出来捅了他一刀。
刘几心底早恨的牙根痒痒。
李绚坐在凳子上,目光平静审视刘几。
【刘几,婺州东阳人,四十岁,天阴教婺州东阳分堂前任堂主,先天真种巅峰。】
李绚的目光并不凌厉,也没有太多個人好恶表露出来,但是程子谱却总有一种感觉。
自己全身上下所有一切,都被李绚的一双审视的眼睛彻底看穿了。
就在这个时候,“砰砰”房门被敲了两下,随后,一张纸条从门缝里塞了进来。
站在门口的余泽接过,看了一眼之后,立刻过来递到了李绚手中。
李绚左手拿着纸条只是瞥了一眼,嘴角就露出了一丝笑容,然后抬起头,看向刘几,玩味的说道:“你知道吗,现在下面的那些人,已经聚集一处,一个个正在遍数你刘家这些年在东阳的不法之事,而且很多人家里好像还藏着证据。”
墙倒众人推。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刘几心里早就明白,今日这一关很不好过。
他的嘴角微微抽搐,满脸苦笑,恳切对着李绚拱手,说道:“王爷有所不知,今年来,东阳各家利用贷契手段,侵夺百姓田产,百姓困苦不堪,民声哀怨……刘家虽然也在做同样之事,但吾刘家的利钱是整个东阳最低的。”
“本王可以说你在邀买人心吗?”李绚轻飘飘的一句话,刘几的脸色大变,立刻拱手急促的辩解道:“小人绝无此意,还望王爷体察。”
李绚的眼睛微微下敛,侧过身,将一旁的茶杯拿起,然后轻轻的抿了一口,这才说道:“口说无凭!”
“证据有的。”刘几毫不犹豫的从身上取出小锦袋,从里面取出一沓纸,直接递给李绚:“王爷,这是寒家过去数月,和百姓签定的贷契凭证,上面的利钱,就算是其他各家的要稍微低一些,但也没有低多少……王爷,小人没有坏了规矩。”
有的时候,挣钱不是问题,坏了规矩才是会要人命的。
李绚朝身后看了一眼,一旁的余泽立刻上前,接过了这些借据,然后开始一张张的翻阅了起来。
站在那里的刘几脸色微微一变,但随即就漠然了起来。
这个时候,李绚再度开口,让刘几不得不将注意力集中起来。
“本王听人说,你家和中书舍人北门学士刘公是连宗?”李绚微微探身,目光死死的盯着刘几,目光幽微。
北门学士是武后从十几年前就开始召集笼络的一批才华高绝的年轻人才,他们各个都有顶级的学识和谋略。
这其中就有刘祎之、元万顷、范履冰、苗楚客这些人。
其中刘祎之的才华至高,甚至还在元万顷之上。
他们这些北门学士,在武后的特殊容许下,参决政事,分宰相之权,如同后世之内阁,权责甚重。
听到李绚这么一说,刘几的脸色立刻就舒缓了下来,点头说道:“是下官在去年前往苏州之时,遇到学士家的小郎君,一番攀谈之后,续上了族谱。”
李绚点点头,目光平静的看着刘几,淡然的问道:“本王在月初朔朝之时,还曾见过刘公,若是听闻刘公在东阳还有这份关系,本王必定请刘公写上一封信,来到东阳,请托仁勇校尉帮忙!”
“不敢,小人能力浅薄,不敢称帮王爷之忙。”刘几的脸色立刻就是微微一变。
李绚话音当中怀疑,几乎就要直接冲到他脸上来了。
李绚将手里的茶杯放下,站起来,从刘几的身前走过,一直走到了外面的窗户前。
从这里,斜往东看,能够非常清楚的看到东侧远处的菜市口。
李绚看着菜市口的方向,轻声说都:“校尉,你知道吗,刘公虽然出生在常州,但根底却在彭城刘氏,校尉,你知道彭城刘氏意味着什么吧?”
刘几的脸色微微一变,有些讪讪的说道:“知道,是汉高祖后裔。”
“这么说来,贵家也一样是帝室后裔喽?”李绚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刘几的脸色不由就是一白。
帝室后裔,这种称呼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戴在头上的吗?
稍不注意,立刻就是一顶冒认帝室的帽子戴在头上,然后接着便是抄家灭族。
“不敢!”刘几立刻拱手,谦恭的拜身,不敢多言。
李绚目光平静的看着刘几,轻声说道:“在朝中,刘姓后裔并不在少数,就比如早年的右相,礼部尚书,广平郡公刘祥道刘公,还有前彭城公,刑部尚书刘德威刘公。校尉,那可是彭城县公。”
彭城县公,彭城刘氏,这其中是何关系,已经不用李绚在言明。
随即李绚接着说道:“校尉可能有所不知,本王和彭城县公之子彭城郡公,今工部尚书刘审礼关系颇善,当初离开洛阳之前,也曾拜会刘公,刘公给本王推荐了几位在东南任职的故旧亲朋,只是不知为何,这其中并无校尉!”
刘几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面对李绚的质疑,他只能勉强的说道:“彭城公一家位高权杖,岂是小人可以攀附的上的。”
抛开彭城郡公的爵位,刘审礼光是一个正三品的工部尚书,就不是一般人可轻易仰望的。
“你的意思是说,中书舍人位卑权低喽?”李绚似笑非笑的看着刘几。
“小人不敢。”刘几立刻拱手认错。
中书舍人,哪怕不是北门学士,也是正五品上的职务,而且历来就在皇帝身边,那是一个下县豪族所能质疑的。
李绚轻声冷哼,继续说道:“彭城刘氏的刘家族谱里,没你,南阳刘氏的族谱里,也同样没你,校尉,那你到底是哪一家的?”
彭城刘氏如今当家做主的,自然是刘审礼,而南阳刘氏一族,如今当家做主的,是李绚的岳翁,乐城县公刘仁轨。
彭城刘,是汉高祖刘邦后裔,南阳刘,是汉光武帝刘秀的后裔。
“小人,小人……”刘几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如果是换作其他人,早就被刘家的关系背景给压死了,就比如县丞顾潭,他虽然是出身吴郡顾氏,但作为边缘子弟,碰到刘家这种和北门学士都有勾连的人家,也不得不顾忌三分。
但是李绚不一样,他不仅和彭城刘氏,南阳刘氏都有很深的关系。
更别说,他出身陇西李氏,皇室亲族,他本人更是当朝郡王。
刘几现在有些后悔来这里见李绚来,他自己的心态都被弄的有些崩。
看着刘几这样的模样,李绚心底里,不由得摇摇头,看样子,他是真的和刘祎之一家无关,也更加不是武后放入到婺州的棋子。
若不是有这点担心,李绚才不会和她说这么多。
“砰砰!”就在此时,房门再度被敲响了,随即一张纸条被塞了进来。
余泽赶紧接过,看了一眼之后,便送到了李绚的手上。
李绚扫了一眼,然后转头看向刘几,淡漠幽深的眼神,让刘几心里不由得就是一跳。
刘几有些记不清这是第几回了,每当有纸条从外面送进来,李绚的目光就更加的冷冽一分。
几次三番下,刘几甚至已经都有些敏感了。
……
“你来!”李绚对着刘几招招手,刘几虽然有些畏惧李绚,但也不太敢拒绝李绚的命令。
刘几走到窗户边上,然后顺着李绚手指的方向,朝着东面看去。
然后赫然就看到一辆又一辆的囚车,从东面驶来,然后从前方的路口拐向了菜市口的方向。
囚车里站着的是一名又一名带着手铐脚镣的囚犯,灰白色的破烂囚服,面色麻木的脸孔,身上还能看到斑斑血渍。
刘几知道,这些都是昨夜被抓的天阴教徒。
因为某个愚蠢的女人将一本秘密名册留在了身边,最后才被官府给一锅端了。
天阴教在东阳县城的力量,如果要细分的话,基本可以划分为四类。
其一便是被李绚在古塔杀死和现在这些被抓起来的天阴教精锐,他们都是在山里接受过严苛训练的天阴精锐。
其二便是天阴教或威胁或收买,最终被纳为己用的东阳官吏,比如李定一和黄子铭这类人。
其三便是天阴教安插在东阳城内,用来联络各方力量的丽春院鸨母苏昉。
其四便是东阳城内,信奉天阴神女的教徒,这里面有不少的普通信徒,也有狂热信徒,这些才是天阴教起事力量的根基。
前三者基本都被李绚给摧毁,如今被李绚盯上的,就是这第四部分人手。
当今天入城时,看到城门口张贴的,今日衙门要在菜市口处斩昨夜抓住的天阴教徒的时候,刘几已经无比的后悔。
如果昨日不是为了防止被南昌王一锅端掉,他们父子才选择出城,甚至将人手分散隐蔽的话,但他们怎么都想不到,这样正给了李绚可趁之机。
导致最后分散隐秘的人手,被李绚一一击破。
一夜之后,整个东阳城局面彻底翻转。
如今,李绚更是盯上了就是天阴教在东阳城的最后一部分力量,他要用杀人的方式,来震慑人心。
想到这里,刘几的心里更加的沉重。
他忍不住的上前一步,拱手问道:“王爷,不知小人是否记错错,按照朝廷律令,处斩人犯,东阳县须上报刺史府,然后上呈刑部批准,最后由大理寺核准,圣人批阅之后,东阳县才能在秋后处斩人犯……王爷如此做,就不怕被御史告上一桩。”
李绚淡淡的笑了,目光深邃的看着刘几:“校尉对朝廷律令了解的还是很透彻的,只不过校尉可能忘了一事,那就是类似谋逆之案,在战时,是完全可以简而从之的,如今的东阳,从昨夜开始,就已经进入了战时,校尉,你说本王说的对吗?”
“故而,本王杀人,全在朝廷律令容许范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