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勃之事,太子和你说过了?”
李治坐在贞观殿长案之后,刚抬头的第一句话,就如同炸雷一样在李绚耳边响起。
李绚立刻有些惶恐的拱手:“是,太子殿下请求,微臣也应下了,不过王子安该如何任用,还要看其能力和性格。”
“嗯!”李治点点头,将手里的紫毫毛笔放在笔架上,然后才看向李绚,冰冷的目光逐渐柔软:“当年之事,想必你也有所猜测。”
“是!”李绚喉头稍微耸动,同时认真的说道:“当年王勃王子安,因献《斗鸡赋》,挑拨天家亲情而被贬出长安。”
“不用如此谨慎,就是那篇《檄英王鸡文》。”李治的眼神瞬间冷冽起来。
李绚立刻点头道:“确是如此,自古以来,檄文常是用于声讨不臣、揭发有罪的文书,王勃此文内容不谈,但此名的确有挑拨之意,陛下所判无误……其人恃才傲物,该当有此磨砺。”
“你错了。”李治突然开口,摇摇头,说道:“此文之名,是贤儿所起。”
李绚眼神顿时一怔,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之前李贤满脸懊悔的模样,瞬间回神,禀道:“太子已知其中教训。”
“若非如此,朕又岂会让他暗中去见王子安。”李治冷笑着摆摆手。
这皇宫中的一切,但凡有人眼所在,有什么能瞒过他。
他才是这皇宫之主,这天下之主。
李绚恭敬的站在桌案之前,没有开口,然后就听李治突然有些意兴阑珊的说道:“其实朕的怒气很早就消散了,不然的话,朕也不会允其参加咸亨三年的制举,但可惜,王子安的运气不好,为人陷害。”
王勃的运气是真的不好,他在被贬弘农参军之时,被人告发私藏官奴,而在官差上门之时,却被发现官奴已经被杀,而那里正是王勃居所。
“王勃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素来又以儒法要求自己,又怎会轻易杀人,而且还杀的那么利索。”李治冷笑一声,直言说道:“朕虽然没有亲自勘查,但也看过结案公文,内中字里行间都透漏着蹊跷。然而可惜,弘农刺史在事有蹊跷之下,还是将其定罪,并且呈送刑部,里面甚至还附有王勃的认罪书,最后连朕都再无办法。”
“屈打成招罢了。”李绚下意识的一句话说出,但他立刻醒悟,拱手道:“臣失言了。”
“无妨。”李治不在意的摆摆手,然后看着李绚,沉声说道:“二十七郎,听朕一言,日后勿要轻信他人,尤其是在你没有必要之时,给你一堆难以拒绝的好处之人。”
“是!”李绚认真的行礼。
这是李治对王勃事件的看法,也说明了事情的真相。
当年王勃本来被贬至蜀地任职,然而因为参加制举,所以提前赶赴长安,而就此他参加制举之前,有人给了推荐了弘农参军之职。
弘农距离长安极近,考前再赶往长安也来得及,而且是好友相邀,王勃欣然而往,谁知……
在这件案子的背后,隐藏着一个非常特殊的人物,操纵着所有一切人等,让李治也不愿意因为一个王勃而和他翻脸的特殊任务。
其人的地位太高,高的甚至就连李治都不好下手。
不过李绚相信,李治也肯定不是什么都没做的。
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王勃的冤屈虽然没伸,但肯定已经替他狠狠的报复了回去。
整個天下都是李治的,他有意要用王勃,却有人动手脚,虽然不能以这种名义来处置设计陷害王勃的人,但李治想要收拾一个人,有的是无数的理由和借口。
就算是进大殿之前,先迈了一只左脚,李治都有办法一点点的将其罢官免职。
只要回去细细调查一番,这个倒霉蛋是谁,一切就清晰了。
或许从王勃着手,在他身边出现过的,身居高位,或者身居高位者的子弟,到现在还依旧窘迫的人,那十有八九就是那个人了。
另外,话说回头,王勃才高,又不知收敛,遭人忌惮,还无防备之心,这才有人在他参加制举之前对他下手,而且一举成功,太令人唏嘘。
不过,这里面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李贤。
毕竟王勃曾经是他的幕僚,王勃一旦过了制举,立刻就会重新引起李贤的注意。
李绚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武后的身影,但随即否定。
不是武后。
当时在台面上的是李弘,虽然李弘的身体不适是长久之事,但武后还不至于在那个时候,就去动用这种手段去对付区区一个王勃。
换作刘仁轨这样的宰相还差不多,武后也不至于那么没品,再说她也没那个空闲。
那就是李贤身边的人了,而且现在还在李贤身边,从数年之前就一直在李贤身边的人。
李绚眉头突然紧锁,联想之前的薛曜,李绚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贤儿为人宽厚,多念及旧人,王子安在你身边,就让他多随些时日,将来如果他能立下殊功,朕也不介意调他回朝。”李治满脸玩味的看着李绚。
“陛下圣明!”李绚赶紧拱手,同时说道:“陛下,如今太子新立,陛下不妨法外施恩。”
“嗯?”李治皱着眉头看向李绚,李绚硬着头皮,沉声说道:“王子安其父,因其罪被贬为交趾县令,王子安多年来多有羞愧和自责,臣请陛下法外开恩,调王福畤至福、漳、建诸州,寻一偏远县地,让其开山教民,为圣人治。”
福、漳、建诸州山地繁多,其民不服教化,时常呼啸而起,攻伐州县,乃东南最恶之地。
此类之地,历来不是任职首选。
可即便如此,也总比王勃将来远赴交趾探望父亲,中途落水身亡的好。
不过如果真的调任福、漳、建诸州,恐怕将来大名鼎鼎的滕王阁序就没有了。
李治并没有直接回答李绚,反而似有所悟的看着李绚:“南昌王,你似乎很看重王勃。”
“是!”李绚这一次斩钉截铁的认了下来,然后对着李治,诚恳的说道:“自陛下登基以来,灭西突厥,平土谷浑,攻打契丹,灭绝高昌,绝百济、高句丽,打新罗倭国,领土之广空前绝后,武功之盛已超先皇,盛世之兆昭然若然,然盛世者,非只武功,文风之盛,亦应当为鼎盛之际。”
说到这里,李绚稍微停顿,然后有些激动的说道:“王勃者,天下文才之盛,当世之时,可与其比拟者寥寥,杨炯,骆宾王,卢照邻,几人而已,若能有一日,陛下将其四人召至身边,俯仰对谈,必是文坛盛世,恐太宗皇帝复生,也必是无比羡慕陛下,盛世大唐,当在陛下之手。”
“哈哈哈……”李治开怀的大笑了起来,最后摇着头看向李绚:“二十七郎啊,二十七郎,朕还是头一回知道,你阿谀奉承起来,水平还远在他人之上,哈哈哈!”
“臣弟所言,皆是实情。”李绚的脸色依旧肃穆,同时沉声说道:“即便是吐蕃,陛下不妨召其四人,各写一封讨吐蕃檄文,或许根本不用陛下大兵,四封檄文,便可将吐蕃赞普送去见其阿父!”
“哈哈哈,好了好了。”李治摆了摆手,示意李绚不要再说下去了,他快要笑的喘不过气来来。
王福来让人帮李治拍了拍后背,李治的笑声才逐渐止住:“吐蕃之事,又岂是一封檄文所能底定的,你也知晓,吐蕃真正做主的是其国相论钦陵,吐蕃国主真的被气死了,反倒对他是一件好事,好了,王勃之事暂且如此。”
李治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你此去东南,不仅要治理婺州,同时还要观察沿路数州数地,土地,渔业,商贸,还有赋税,以及人心。这些年来,东南赋税在天下的赋税占比越来越重,户部估算,几十年后,东南赋税甚至会超过西域商税,你给朕好好的看一看。”
“喏!”李绚有些慌乱的拱手,沉声说道:“臣弟遵旨。”
大唐的赋税重地有四处。
东南江南道,西南剑南道,西域商道,关陇和河洛之地,其他诸州府县都要差上很多。
大唐每年用在西域战事上的军费日盛一日,可依旧能轻松支撑,这一切都来源于那条让吐蕃人无比艳羡的商道。
如果说东南赋税开始接近西域商税,未来甚至有超越的可能,那么朝廷必须尽快开始布局。
哪怕那一日是在几十年后才会到来,对于朝廷的这些首脑来讲,他们也必须现在就开始着手安排。
李绚来自未来,自然知道,东南税收在未来甚至会占整个天下超过九成之数。
以至于唐宋元明清皆亡于此。
所以天下赋税平衡必须调整,整个王朝不能跛着一条腿走路。
“毎三日,你写一份密折,传至东宫,让太子也好好的学学,知晓一下东南四分之一的天下究竟是什么样子?”
李治朝后看了一眼:“去,把东西拿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