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的灰色健马拉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行走在山道之间。
两侧山林高密,幽深静谧,蝉鸣隐隐。
前方,一座红砖青瓦的宏伟道观出现在山道尽头,数十台阶之上,赫然高书“上清宫”三字。
学传东鲁三千士,道衍西周八百年。
马车停下,身穿赭色格子纹短袍的车夫转过身看向青色车帘内:“小姐,到了。”
“知道了,泰伯!”清冷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随即,车帘掀起。
一名身穿粉红中腰襦裙,有点婴儿肥的娇小侍女从马车内走了出来,身高并不高,但身手十分的干脆,踩着车凳就跳了下来。
此时,一直洁白如玉的芊芊玉手从马车内探了出来。
掀开车帘,青色齐胸襦裙率先映入眼帘。
随即,一张精致无暇的俏脸出现。
芙蓉般的面容,桃腮杏眼,琼瑶小鼻,樱桃小嘴,线条分明,长长的秀发扎成一个凌云髻。
仅仅一面,便如同惊鸿仙子一样,令人难以转睛。
女子在侍女的搀扶下,踩着脚踏下车,站在青草地上,亭亭玉立。
这赫然正是来这里拜祭太子的左相刘仁轨孙女刘瑾瑜。
“小云,不要这般冒失,让人看到会笑话的。”刘瑾瑜眉头轻簇,目光落于上清宫宫门之前。
“知道了,小姐!”侍女小云调皮的吐吐香舌,抬头看向上清宫,低声道:“小姐,今天这里上香的人好像不多。”
“水陆大醮法会已经举行了月余,洛阳城不管百姓还是官员家眷俱都来过,加之上清宫偏远,来过之后,自是不会再来。”刘瑾瑜侧过头,看向一旁的管家泰伯,柔声问道:“泰伯,今天家里可是令人封了前往上清宫之路?”
“小姐不敢乱说。”泰伯赶紧拱手,稍微凑近,低声说道:“洛阳城北昨日出了飞贼,连盗十余人家,大老爷令大理寺、洛城刺史府和洛阳县严格查验城北各路口来往人员,故而今日来上清宫上香的人不多。”
“阿翁如此,就不怕……算了,这应是诸方共同所为,如今想必南昌王已经到了吧?”刘瑾瑜感慨的摇摇头,转身侧向上清宫。
宫观深深,人影错落,宁静幽香,沁人心脾。
泰伯稍微落后两步,然后朝着一旁的侍女小云使了个眼色。
小云嘟了嘟嘴,然后有些不情愿的走到了刘瑾瑜身侧,低声说道:“小姐,我们进去吧,南昌王也真是的,怎么也不派個人在门口等着,难道要让我们满上清宫的找人吗?”
“傻丫头。”刘瑾瑜轻眼扫了小云一眼,然后低笑说道:“上清宫举办太子大醮法会,南昌王或是在法会大殿,又或在跟法会的真人法师谈玄论道,进去稍微一问,就能问的到。”
“哦!”小云依旧有些不满的应了一句,然后搀扶刘瑾瑜朝上清宫内走去。
上清宫门院两侧是两间耳房,一名身穿黑色道袍的迎宾道士恭敬的对着刘瑾瑜施了一个道礼:“贵客里边请!”
“道长无量!”刘瑾瑜微微施了一个万福,刚要迈步继续向里走,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快步的从二进院走出,看到刘瑾瑜赶紧迎了上来,三步外停下脚步,拱手道:“李竹见过德昌县君。”
刘瑾瑜看着穿着一身黑色劲袍的李竹,微微皱眉,低语道:“我见过你,你怎么来这里了,你家王爷呢?”
“王爷被灵生子道长请去玉皇阁了,听闻县君是独自前来,赶忙让小人前来迎接。”李竹脸上满是忐忑。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眼前的这女子,就将成为南昌王府的女主人,南昌王妃。
德昌县君,南昌王妃,岂不天生一对。
“是我不让父亲来的,我想单独和南昌王见一见。”刘瑾瑜扫了李竹一眼,侧头看向泰伯。
本来今日是应该安排一场巧遇,南昌郡王李绚和刘瑾瑜相见彼此一面,然后两人婚事就此定下,然而刘瑾瑜却没有按照预先说好的来。
在临出门的时候,让父亲留在来府内,她自己带着侍女小云和管家泰伯,一起来到了上清宫。
她有自己的打算,但是现在,李绚竟然已经知道了。
“你家王爷现在在做什么?”刘瑾瑜突然开口。
李竹赶紧回答:“王爷随灵生道长在玉皇阁和玉泉寺普寂禅师论道,另外,还有几名客居在上清宫的贡生。”
上清宫在为太子举办水陆大醮法会之时,竟然还收留外地来的贡生士子?
哪有参加年底科举的士子,还能在水陆大醮法会这样的环境中安心读书?
也就是现在时间还早,一旦等到道佛两门科仪开始,立刻就是无数的诵经之声。
无数干扰之后,能安心读书才怪,就如同这些人今日出现在这里一样怪。
“你暂时先留在这里,泰伯,看住他,小云,跟我去玉皇阁。”刘瑾瑜一句话说完,直接迈步而走。
李竹刚要开口,一道身影便已经挡在了他的面前,赫然正是刘府大管家泰伯。
“李竹见过周管家!”李竹对着泰伯恭敬的施礼,然后略带忧色的说道:“在下并非要阻止县君,只是这上清宫内多少有些闲杂人等,万一有人冲撞到县君,小人万死难恕其罪。”
“这就不用你担心了,整个上清宫该清理的都已清理了。”泰伯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然后转身看向宫观深处。八壹中文網
……
整个上清官占地并不多,但也有六进殿宇。
第一进四帅殿,第二进老君殿,第三进三清殿,第四进翠云洞,第五进玉皇阁,第六进后殿,只有宫中道士才可进入。
玉皇阁高大庄严,两侧厅阁林立,阁门之上有书:
皇矣上帝位尊而上极无上,大哉玄穹道妙而玄之又玄,
这里内除供奉玉皇大帝巨像外,来自外地的士子贵人,也被安排居住于此。
刘瑾瑜轻步走在玉皇阁外,同时侧身倾听内中传来的声音。
此时,玉皇阁中人似乎并不多,只有侧殿的一座厢房内传来了一阵清亮的声音。
刘瑾瑜顿住脚步,转过身,手指按在了嘴边,对着小云低声说:“嘘!”
小云用力的点点头,嘴巴死死的抿住,然后就看到刘瑾瑜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厢房的窗户边上。
“……人之情也有爱恶焉,爱之者不见可恶,恶之者不见可爱矣。”
从窗户的缝隙当中,能够看到一名大和尚正坐在榻床之上,语气平稳,但声音洪亮:
“夫万物纷纶任其爱恶,折中之道可爱而不可。爱之者君子也,恶之者小人也,爱之不以道则君子之病矣,何悖礼于丘之门欤。宽若行方外之道。复何诛焉。达人大观,物无不可矣。”
这是善恶之论,论已也论物。
佛家之道善恶不知为何,刘瑾瑜总感觉有股偏颇,但偏颇何处,她也说不清。
整个厢房之内,除了大和尚以外,最醒目的,还有一名身穿蓝色道袍儒雅的中年道士,也就是之前李竹说的灵生道人。
在那名大和尚的后面,有一名眉清目秀的白衣小和尚,唇红齿白,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年龄。
李绚站在了灵生道人的身后,黑丝金丝道袍,木簪插在发髻之上,看似普通,但站在那里,一阵贵气扑面而来。
左侧坐着三名头戴黑色璞帽,一副士子打扮的青年人。
坐在最上首的,是一名年纪最轻,身穿淡绿丝绸的年轻士子不停的点头,对于大和尚所言似乎十分的认同。
第二位是一名近三旬的儒生,颌下短须粗短,看似同样在不停的点头,但脸上却无丝毫表情。
第三位的年纪在两旬上下,虽同穿一身绸衣,但面色沉冷,微微侧过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屑。
右侧上首坐着的,是一名头戴平巾帻,官员模样的人,四旬年纪,对大和尚所言,似乎无喜无怨。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名身穿青色短袍,头束银冠,腰挂白玉的年轻人,看似是一名官宦子弟。
“李思冲,他怎会在此,难道吏部尚书李敬玄已到洛阳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