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地处南方的关系,明明已经入秋了,但荒蛮之谷仍犹若盛夏时节的生机盎然、草木欢欣。
这是个令人欣喜的季节。
炙热的暑气已经少了很多,时而荡漾的凉风习习,让阳光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也是个令人开心的日子。
当带着手脚钢铐的人类俘虏们刚走进角斗场,人们的笑容就在阳光里肆意飞扬。欢呼声,口哨声,雌性高亢而尖锐的尖叫等等连绵起伏,沸沸扬扬。
这是一个不算很大的角斗场。
铺满沙子的场地至多能挤下两百人的样子。
但四周栅栏之上的坐席上,各个种族的人们已经黑压压的围了一圈,放眼望去,各式各样的脑袋高低起伏。
场地中间是一座石雕,高大五米的裸身“维多克”。
一只手那拿着长刀,一只手持着锤子,一只手挽着骷髅头,最后一只握拳直冲天际,连胯下的细节都雕刻得十分逼真。恢宏而细致,粗犷的线条和细腻的纹理让人忍不住赞叹,也不知道出自那个种族的雕刻大师手笔。
这种石雕遍布罪恶之城里每一个角斗场,区别只是大小和形态。
传说中这个石雕是维克人的先祖,每一次猎杀或者战争之前都要祭祀的对象。
在对外族的狩猎规矩变了以后,他们就将先祖的形象搬进了角斗场,以杀戮与鲜血供养着野蛮规则的信仰。
手脚都挂着镣铐的克里斯和俘虏们站成一排,面对着石雕。他们是今天的主角,为疯狂的观众们表演一场杀戮与被杀戮的鲜血洗礼。
四名维多克和一名人类从高台上走下来,目光挑剔的落在俘虏身上,如同挑选一件货物。
是的,货物。
他们将从这些俘虏们挑选出自己的角斗士,用于愉悦感官和赚取金币。
杀戮马上就要开始,赌博也马上开始,如果自己挑选的角斗士获胜了,金币就进入了自己的口袋。
克里斯被五个人同时选中了。
他虽然年轻,个子不高块头也不大,但是没有一缕赘肉的精干身躯与依稀能看出凶兽爪印留下的疤痕,令他鹤立鸡群。
这是一名极为自律、刻苦修炼且经验丰富的战士。
五名挑选人在看到克里斯的时候,心中都是这样的念头。
存在了很多年的罪恶之城,很早就用事实证明了一点:在角斗场的生死搏杀里,笑到最后的人不一定是最强壮的,也不一定是块头最大的,但一定是经验最丰富的。
一名女性维多克成了克里斯的拥有者。
她两只手亮了刀子,另外两只手掏出了几枚金币。
在维克人的野蛮规则中,这是代表决斗还是妥协的模式:要么拿走一枚金币退让,要么选择生死决斗。
其他三位男性维多克觉得没有必要为了一个俘虏争生死。
而那名人类贵族还不是强者,所以他连拿走金币的资格都没有。
被女性维多克挑中的还有四个人。
他们和克里斯被一名维克人引到了蓝色区域的角落,那里有清水和香喷喷的烤肉,还有各种武器。
当五位挑选人都选择完了各自的人选,场地中还剩下了十几人。
没有被挑中的他们,站在巨大石雕之下,茫然看着看台上人们讥讽或残酷的笑容。
“呜...呜...”
凄凉的兽骨被维克人吹响,观众们的兴奋声音也被调动起来,无论亚人族还是人类,都在疯狂的叫喊,汇成简短有力的口号。
“杀!”
“杀!杀!”
..............
十几个没有被挑选的人,被一小队全副武装的维克人给围住了。
杀戮也开始了。
闪着冷光的刀锋撕裂了凉爽的秋风,劈在猝不及防的可怜儿身上,让滚烫的鲜血洒满冰凉的沙土。
绝望的他们试图反抗,手无寸铁冲向钢铁洪流,绽放了许多朵妖艳的红色花儿。
不足两分钟,最后一个人捂着被刀锋吻过的喉咙昂面躺在沙子上,他用力的呼吸着,试图品尝美妙的空气,但一切都是徒劳。
慢慢的,他不再抽搐,失去神采的眼眸呆滞在阳光里。
天依然很蓝,秋风依凉爽。
咔!
被屠杀的人们,头颅被维克人剁下来挽着头发放在石雕之下,伴着中空兽骨里尖锐的声响和维克人鲜血崇拜,直达天听。
这是每一次角斗开场的开胃菜,必须的流程,寓意着维克人血祭先祖信仰的虔诚。
克里斯没有看场内的杀戮,而是在挑选着武器。
他吃三块烤肉喝了两碗清水,大致七分饱。
烤肉虽然很好吃,但即将到来的生死不允许食欲肆意。
武器很多种,刀、剑、匕首、叉、小圆盾、短柄斧头、长柄钉头锤等等,杂乱的扔了一堆。都是矮人族的出品,很坚固。
血迹斑斑,坑坑洼洼,显然之前拥有过很多位主人,以后也会有更多的主人。
克里斯挑选了一把长刀,和他之前用的差不多,已经不锋利的刀刃上豁开了好几个口子。还有一把匕首,用一块布条绑在小腿上,这是他身上唯一能放置又能顺手拔出的位置。
他的四个临时伙伴,分别挑选了单刀,剑盾,锤子以及一对短剑。
凄凉的兽骨终于停止了呻吟,经过杀戮的维克人小队刚刚退出了角斗场,巨大的兽皮鼓就被敲响了。
角斗的开胃菜已经吃完了,该是上正餐的时候了。
克里斯的临时伙伴中,挑选了锤子的人率先被派遣出场。
他很高大,宽阔的胸膛上长满了毛,如同一只狗熊,饿了二十多天依然拥有高高坟起的肌肉。
他的对手同样是个大块头,不同的是手里拿着两把短柄斧头。
这两个狗熊一样的家伙一出场就受到了观众们的喜欢,巨大的欢呼声震得场地上的沙砾在跳舞。
他们开心的理由,是块头越大的家伙,战斗模式就越血腥。
在上苍见证之下,观众们的期待被满足了。
双手锤子的家伙先被劈掉了一只手,然后开膛,再一斧头削掉了脑袋。
他吃得太多了,没有嚼烂的烤肉流了满地都是。
唉,也算是做了个饱死鬼吧。
观众们很满意,好多雄性们拼命锤着胸口咆哮,将烈酒洒满了胡须和胸膛;雌性们发出了畅快且尖锐的叫声,并且撕开了自己的衣襟将两颗下垂的椭圆体裸露在阳光下,贪婪呼吸着凉爽的秋风。
热衷杀戮与鲜血的维克人更兴奋。
好几个直接按到了旁边的雌性,或者被雌性跨坐在身上,大呼小叫的毫不忌讳别人的眼光表演着雌雄身体如何探索的奥秘。
胜利者似乎对这场杀戮也很满意。
他高举着两把斧头向观众席发出怒吼,彰显自己的武力与荣耀,也有可能在幸庆着自己活过了今天。
很快他就被带下去了,观众们还需要更多的血液来愉悦感官。
大概一个小时过后,克里斯身边就剩下了一位剑盾手。
他的小腿被划了一刀,握着盾的左手鲜血淋漓,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还活着。
而他的对手的头颅已经被放在了石雕下。
此刻他四肢瘫软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嘴巴里喷出浓烈的酒味。
胜利者的奖励是一小壶烈酒,还有明天的阳光或者雨滴。
克里斯还没有上场,似乎新晋主人女性维多克对他很看重,所以把他安排在压轴。
场地中央还有其他人在厮杀,钢铁碰撞的声音不断敲打着人们的神经,声声如刀在人们的眼睛里切割,赤红一片。
克里斯的眼睛很早就闭上了。
无论是观众席上的疯狂还是沙地上的嗜血,都没有传入他的耳朵里。
他在想念着这个时节的北国,应该是秋风萧瑟的冷冽,而不是钻入鼻息里的温暖和血腥;他在想念着爷爷老亨利的呵斥和父亲卡夫卡的轻声漫语,而不是野蛮的狂欢。
阳光洒落在他笔直的躯干上,抚摸着虽然年轻却已经满是胡须的脸,伴着凉爽的秋风划过发隙的痕迹,让他心中洋溢着祥和。
人生就像不断发酵的美酒。
美好的时光让味道变得醇厚,残酷的岁月让味道变得辛辣。
有的酒只有醇厚,让人不知不觉就醉了;有的酒只有辛辣,让人不知不觉就皱起了眉毛,呛着眼泪鼻涕直流;有的酒将两种味道揉成一团,入口辛辣,入喉醇厚,入胃暖心,让人欲罢不能。克里斯要将人生酿成最后一种酒,供命运与上苍共饮。
阿妈,不管面对什么我都不会缺乏勇气。
他在心中默默念叨着。
我是伊顿的希望,我没有放弃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