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心胸宽广,不是阿房这般女子可比。
“不知叔叔要与阿房说的,是何事?”
叔叔的豁达在阿房意料之中,自从两人相识之日起,叔叔就是这么玩世不恭的样子。
若是说陛下心中只有国家大事,私事不萦于心。叔叔就是他人奋力追求的事物其大多不在乎,却总会对一些不必要的小事而在意至极。
孟西白三大世家的覆灭,至今阿房也不能理解。
嬴成蟜很是随意地道:
“我刚才去看了小十八,他的精神状况不是太好,八成是被吓到了,我带他出去玩一阵。”
阿房沉吟片刻。
“叔叔是要亲自教导胡亥?这孩子倒是好大的气运,能被叔叔看中。要是让扶苏知道,怕是要羡慕死了,不明白怎么就被一八岁的稚童比了下去。”
当年始皇帝一心想要嬴成蟜为长子老师,嬴成蟜不应。
如今主动提出把嬴胡亥带在身边,阿房怀疑自家叔叔是在试探王位继承人选,话语暗藏锋机,试探叔叔心意。
“我一介竖子,哪里有资格教人,皇嫂真是说笑了。”
嬴成蟜听出阿房言外之意,笑着打消顾虑。
“胡亥年少,定会给叔叔带来诸多麻烦,叔叔严加管教便是。”
阿房笑着道,她同意了。
“哪的话。”
嬴成蟜也笑着道,内心微微叹息。
[应下的这般痛快,皇嫂确实对小十八不甚在意。也好,赵高死了,小十八我带走。皇兄身边已经没有能致使大秦二世而亡的人,大秦应当安稳下来了。]
“皇兄那边……”
嬴成蟜一副为难的样子,好像不知道应该如何向始皇帝要嬴胡亥。
阿房投桃报李,主动应下。
“叔叔宽心,阿房去说。”
“有劳皇嫂了。”
阿房摇摇头。
一个无望王位的最小公子,没有多重要。
“……凡法术之难行也,不独万乘,千乘亦然。人主之左右不必智也,人主于人有所智而听之,因与左右论其言,是与愚人论智也……”
少年大声诵读,时不时地瞥一眼殿门,读的飞快。
每次瞥过去的时候,他都期盼着叔父能推门而入。每日收回视线时,他都期盼着下一眼叔父能推门而入。
“第几遍了?”
嬴成蟜突然推开门笑问。
“叔父!”
少年扔掉竹简,像是一个肉弹撞了过去。
章台宫,起床食过早膳,沐浴更衣,周身很是清爽的始皇帝,耐心听完细君说其弟要带十八子走之事。
“这竖子,朕要他带扶苏他不带,现在又主动要求带胡亥!”
“陛下也以为,叔叔是要干涉太子之位?阿房这便去回绝!”
“坐下坐下。”
始皇帝按住着急忙慌起身欲行的皇后,无奈地道:
“朕只是习惯性抱怨一句。扶苏是朕与成蟜共同选的王,培育了十数年这才得以养成。现在便是朕要废掉扶苏太子之位,成蟜都会反对。”
阿房相信始皇帝的分析,夫君站的比她要高出太多,看的也要远出太多。
“那便好。”
“不过,也不能这么轻易就放过这竖子。”
始皇帝摸着下巴。
“你去把阴嫚那丫头也送过去,带一个和带两个都差不多。”
大秦五公主嬴阴嫚,自幼不爱红妆爱戎装。
不但在自己宫中舞枪弄棒,和一众宦官,宫女切磋武功,还常常找其他公子,公主切磋技艺。
除长公子嬴扶苏以外,比她年长的二公子嬴高,三公子嬴将闾,四公子嬴智,都不是嬴阴嫚对手,剩下那些比嬴阴嫚年岁小的更不用提,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女性发育比男性早,嬴阴嫚在这个年纪打遍后宫无敌手,堪称后宫一霸,诸多公子,公主都绕着她走。
五公主的霸道不仅是在孩童当中。
大秦诸多公子公主,大多对始皇帝又敬又怕,但嬴阴嫚不同。
从小性情就跳脱,喜好热闹的五公主在始皇帝每日还在章台宫办公时,就常常跑来此地要始皇帝教她武功。
始皇帝不止一次告诉女儿“这是匹夫之勇,无甚大用”,五公主主打一个叛逆,不听不说,摆开架势就和始皇帝放对。
屡败屡战,乐此不疲。
其他公子,公主们畏之如虎的章台宫,全是嬴阴嫚足迹,其比大兄嬴扶苏来的次数还要多。
长安君府。
嬴成蟜安顿好小侄子住宿问题,去寻荀子。
他得好好追问一下,为什么他昨日说要代皇兄巡行,皇兄一脸惊讶,好似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似的。
“老子怕鸽子被劫,特意要人送信过来,你还截掉一半……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去荀子庭院的路上,嬴成蟜咕咕哝哝。
“叔父,吃我一拳!”
一个身影,从小变大,满脸兴奋地举着拳头就砸了过来。
嬴成蟜嘴角一抽抽,侧身后撤一步,背负双手单脚轻勾。
下一刻,那道身影惊呼一声摔在地上,尘土飞扬。
嬴成蟜快移几步避开尘土,免得新换的衣裳变脏。
那道身影双手一撑,敏捷地弹起,本来整洁的一身衣服尽数沾染黄土,唯有脸蛋还算干净,应该是摔倒时特意抬起了头。
“不讲武德!”
少女的脸蛋白又嫩,慢慢的胶原蛋白。
没长开的身段说不上前凸后翘,但已达到亭亭玉立的程度。不施粉黛而天然清丽的面孔全是不满,皱着鼻子大声控诉。
“你欺负我一个二十七岁的老年人,还不让我闪?我劝你好自为之!”
“再来!”
少女拍拍身上尘土,双足发力蹬腿,再次蹂身欺近。这次她特别注重下盘,眼睛瞄准嬴成蟜的双脚,免得又遭暗算。
然而下一刻,少女又摔了个嘴啃泥。
少女趴在地上不起来,生闷气。
她明明没有看到叔父出脚,怎么又被绊倒了!
“喂。”
感觉到脑袋被拨拉了两下,拨拉手法和她拨拉养的那些兔子时如出一辙。
少女猛然扭头,不善地盯着自家叔父那张越看越可恶的笑脸。
“你来我家做甚?”
嬴成蟜一边轻敲少女脑壳一边问。
少年不悦地护住头,爬起来坐在地上。不是正坐,而是双腿岔开箕坐在地,很有不拘小节的江湖气。
“宫里头嫌我烦呗。”
她很有自知之明地说道。
嬴成蟜呵呵一笑。
“你凭什么以为他们嫌你烦,我就不嫌你烦了?”
“叔父,咱们江湖人士可以不重礼,但不能不讲义气啊。当初是你教我武功,说巾帼不让须眉。男子能战场杀敌建功立业,女子凭什么不能。”
少女斜睨着叔父。
“旁人嫌我烦也就罢了,叔父你有什么资格嫌我烦?”
不轻不重,用刚好能让五侄女感到疼痛的力量弹了其一个脑瓜崩。
“跟我有个屁关系?谁让你翻我看的?”
“叔父写了不就是给人看的?”
“谁说的,我自己写着玩打发时间不行啊。”
“父皇能看,阴嫚为何看不得?”
“你以为把你父皇搬出来就好使?你父皇也是偷的!按秦律你父皇这辈子都服不完徭役!”
“‘偷’这个字用的不妥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的一切都是父皇的,叔父写的也是。”
“……你这不要脸的劲,和你父皇是一样一样的。”
嬴成蟜起身轻踢五侄女岔开的左腿。
“赶紧起来!一个女娃坐的这么豪放,像什么样子?”
少女眼睛一亮,看准嬴成蟜伸脚时机,双手环抱猛然用力一摔。
嬴成蟜轻轻一蹬,少女就把自己摔出去了,第三次和泥土亲密接触。
“偷袭是罢?你那三脚猫功夫,打打弟弟妹妹还行,还跟我比划?不自量力。天下武功有一石,我嬴成蟜独占八斗!”
嬴成蟜双手背后,成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一副独孤求败的模样。
“哼,我承认阁下很强。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女年少!”
嬴阴嫚快速爬起,对着太阳举起小拳头,摇晃着呐喊。身上那层尘埃,透着金黄光泽,像是烈日为其披上一层阳光战甲。
暗处。
越女轻移螓首。
“鲁公,夫君他……总是这般乎?”
[跟一个女娃较真……这是我那个心机深沉,算无遗策,把赵太后赶回雍地,让其束手无策的夫君?这也太幼稚了些!]
鲁勾践拿着扫帚,面色如常,点点头。
“常见。”
越女扶额,她总算明白为何自家夫君招稚童喜欢了——本身就是个长不大的稚童!
老人温和道:
“主母可别小瞧了这个女娃,勾践曾听君上说过。若是长公子扶不起来,此女是君上第二个看好的为王人选。差一步,此女便成了天地间第一位女帝。”
“这个女娃,女帝?”
越女一脸惊诧,指着场中抱拳求教的少女说道。
老人认真点头。
越女仔细打量少女,盯上那双清澈而又愚蠢的眼神。
“这小娃娃要是为秦二世,秦国就亡了罢?”
安顿好不请自来的五侄女,嬴成蟜推开了荀子庭院大门。
“酒鬼喊喊亡秦口号,结巴写写造反计划,莽夫说说夜间刀人,这都比较正常。他们年轻气盛,考虑不周情有可原。但荀子你也这么做,就有些让成蟜无法理解了。一共就那么几个字,荀子还藏了几个,这是为何啊?”
房屋内,嬴成蟜用质问的语气说道。
“那个老鬼离去了罢?”
荀子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又抛给嬴成蟜一个问题。
不等嬴成蟜回答,自问自答。
“定是已经离去了。”
嬴成蟜皱眉。
“什么意思?祸源离开,和你藏字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君上以为,君上和秦王哪个重要?”
“这世上可没有我,不可没有皇兄。”
没有嬴成蟜,天下依然会有大一统,会有郡县制,会有车同文,书同轨,行同伦,这是已经发生过的历史。
但没有始皇帝,或许嬴成蟜能够凭借着先知优势一统天下,但也可能猝死在途中——或许有人刺杀,或许有人下毒,或许将领中途叛变,或许三年大旱不见雨水。
太多太多的未知了。
知道历史不代表全知全能,现实不是游戏,不会按照设定好的程序运行。古人也不是npc,不会只说套话。
仗着穿越者身份,把自己当成玩家,认为自己在天下独一无二,瞧不起天下英豪的人,绝对活不长。
就算是一统天下,面对着各个郡县的信息,各个家族的利害关系,还有诸多文臣武将的心思,嬴成蟜自问也不会比始皇帝处理的好。
“君上高估了秦王,小看了自己。此言不通,卿无以答君上。君上要如何处置,轻便。”
荀子致歉,硬朗的老人微微低头。
嬴成蟜气结,指着老人唾沫横飞。
“荀子你这不是耍无赖嘛!我能怎么处置你?你这么大把年纪,我除了说你两句我还能怎么滴你?”
“错便是错,不因年事高低而有所不同。君上是怕卿那些学生闹事乎?卿可修书一封,不管卿下场如何,皆乃卿咎由自取也。”
如今的咸阳,早就变成了荀子时代。
荀子众多学生入朝堂的入朝堂,外派一方的外派一方。
虽然自称儒家,但其教出来的那些弟子始皇帝用起来毫不客气,没有束之博士署,像淳于越,伏生似的。
始皇帝有一次笑称这些学生儒皮法骨,最是适合大秦不过。
若是荀子出事,他这些门生撂挑子不干,大秦必然动荡。
“免了!我收拾了你,皇兄就该收拾我了!”
上次杀三大世家,始皇帝很生气,生气于此举将使大秦动荡,荀子受难亦是此理。
嬴成蟜用力一摔门,带着气来的,带着气走的。
“不自知。”
荀子叹息一声。
“没有君上,天下不会有人要为百姓变法,即便是从百姓升上来的高官亦不会为也,君上比秦王要珍贵得多。现今秦王在位,君上行事多有掣肘,难成大事。人生在世,不过百年,卿活不了多久了,卿只想在有生之年,见到君上口中所说天下罢了。”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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