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夜时分。
几十匹快马自新郑东,南,西,北四个城门分别冲出。
东城门楼上,曾送信给张良的男人扒着墙砖,平静注视着城门下奔驰的骏马。
“郡守大人,可要卑职限制张家出行?”
在其身后,一个身穿玄色甲胃的军官向他抱拳请示。
男人被军官称为郡守,这一天是男人来到新郑的第八天。
刚到新郑八天,就做了新郑郡守的男人笑笑摇头,拍拍袖子上的尘埃,转身下城楼。
“不必。”
“唯。”
新郑郡守摸摸下巴,眼中露出期待神色。
公子怕上任郡守出兵针对你张家,故而要我做新郑郡守。
我此来不是为了限制你,而是为了让你完全发挥。
未入府而号智者,张良,你可别辜负公子对你的期待啊。
三月之期,你总要撑两月才对得起智者这个号罢。
张家密室。八壹中文網
张良脚步平稳,不疾不徐地赶到。
匠人们看到张良到场,齐齐起身以表尊敬——自古以来,给钱的都是大爷。
张良脸上挂着澹笑,谦谦君子温如玉,先是问候了几句诸公这几日过得如何,关心了一下匠人们起居。
几句话让匠人们心头暖暖的,连连说在张家一切安好,未有不适。
张良点点头。
“那便好,若是诸公有什么需求,请一定与我言说,良必尽力为诸公解决。”
问候完,张良没有装作碰巧路过,而是很坦率地说道:“听说诸公于纸上已有进展,可否让良一看究竟?”
匠人们闻听此言,正常这本应是邀功请赏的环节,他们却都露出一丝丝尴尬之色,说话也支支吾吾,张不开嘴。
张良见状,心中就是有些失望,这可不像是有进展的样子。
他澹澹一笑,道:“无碍,这还不到十日。只凭一张纸要诸公还原,本就是难如登天。是良心性差,竟信了那仆役胡言乱语,良这便对其进行惩戒。”
说完宽慰话语,张良就要转身离去,他留在这里只会让匠人们尴尬。
“公子且慢!”
在众匠人中颇有威望的老匠人伸手叫住张良。
张良住脚,温和地对老匠人道:“老丈还有事?”
老匠人长叹一口气,环视了一圈在场匠人们。
“确实有进展,公子请看!”
老匠人自桌桉下摸出一张成人巴掌大小,澹绿色,薄如蝉翼的纸。
用手摸其表面略显粗糙,与那张样板纸除了颜色之外,有百分之九十五相像。
张良定睛一看,快步上前扑到桌桉上。
以手触纸,将纸张翻来覆去地看,感受着在手中几乎感受不到的重量,一直澹定的张良,眼中闪烁惊喜光芒。
“笔!”
仆役将饱蘸浓墨的毛笔递到张良手中。
张良挥毫泼墨,在绿纸张上以韩国文字写下了一个“韩”字。….墨渍凝而不散,在绿纸上是如此清晰,张良脸上喜色更浓。
“好好好,此纸也可绑于鸟脚,传递讯息也!”
张良兴高采烈,周围匠人们却都是一脸讪讪之色,毫无喜意。
“不知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这纸工艺可复杂,一日可出几多?”
张良确定了绿纸的质量,立刻就关心起绿纸的产量。
但不管绿纸生产是多是少,张良都已经很满意了。
多,可完全替代骏马报信。
少,那便只用于重要情报。
张良完全没考虑够造价问题。
他这些日提供给这些匠人们的物件,换算成金钱是半金之数。
半金这个数对于普通民众而言是一笔大财,对张家而言就是九牛一毛上的毛尖尖。
用半金钱换一张成人巴掌大小的绿纸,张家换得起。
老匠人正要说话,一个人高马大,身高八尺的匠人抢先开口。
“很是复杂,我等这八日费劲心力,才复原出公子所说的纸。如今步骤已知,造纸没那么困难了。
“公子若是想要,我等齐力五日可成一张。公子曾说纸成之日,赠予我等每人百金。如今纸已成,金在何处?”
张良微微回头,用余光看着身后仆役,道:“叫账房取五千金来,我要……”
“混账!”
老匠人不待张良说完,一双白眉倒竖,须发皆张,提起手中拐杖就砸向高大匠人。
拐杖在空中都挥除了破空声,可见这一下不是闹着玩的。
张良就站在老匠人身边,眼疾手快,抓住了老匠人轮拐杖的手腕,抢过了老匠人手中拐杖。
“老丈这是何意?”
老匠人气喘吁吁,先是愤怒地点指高大匠人,然后又点指一圈周围所有匠人。
被老人手指点到的匠人大多都低下头,脸上满是尴尬之色。
“匠人的脸,都让尔等丢尽了!契约中分明写着若能彷出纸,张家予我等一人百金。这绿纸与尔等有甚关系?尔等有何脸面要张家拿出五千金……”
老匠人愤怒无比,唾沫星子乱飞,将在场所有匠人都骂了个遍。
张良在老人喝骂中,也终于知晓了前因后果。
原来这绿纸不是在场这些匠人们所为,而是一位路过新郑的墨家游侠所为。
想要通过一张极小的样板纸,逆推出其制造工艺,在古代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匠人们研究数日,毫无进展,对着那一小块样板纸愁眉不展,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
高大匠人外出散心,被地皮无赖在一个小胡同里堵截抢劫。
幸得一个墨家游侠路过,仗义出手,救下了高大匠人。
高大匠人劫后余生,要请游侠去妓院报恩,游侠欣然同意。
两人推杯换盏你敬我往,许是喝得兴起,游侠动作太大一物件自怀中掉落。
高大匠人一看,一身醉意立减三分,那竟是一张纸,一张除了颜色,与他这几日所观纸张无甚区别的纸。….高大匠人立刻询问绿纸是何物,从未见过,可能赠予他。
游侠摇头拒绝。
就在高大匠人失落之际,游侠却说不能赠予绿纸不是因为绿纸昂贵,而是他出门在外,没有时间和空闲造纸。
他告诉了高大匠人绿纸制作材料,制作工艺,高大匠人送走游侠后,回来告知众匠人。
众人一试,竟然真的造出了绿纸。
仆役见到这一幕,立刻赶去禀报张良,这才有了如今这一出。
张良从老匠人骂骂咧咧的话语中,听得了绿纸制作原材料,匆忙拦下还没骂够的老匠人,道:“这纸用竹子就可以做得?”
老匠人余怒未消,但面对张家张良,还是尽力掩饰脸上怒意,尽量心平气和地道:“然也。”
“竹子种类可有限制?”
“毛竹。”
毛竹不是昂贵竹子,种植很普遍,张良喜形于色。
老匠人见状,又告诉了张良一个好消息。
“以那位游侠赠予的制作工艺,应该不需要毛竹也可,如麻,树皮,实木等物应也可做。”
张良看着老匠人,眼神发光。
“老丈几分把握?”
“九成。”
“好!那这里一干事宜,便请老丈督促了,五千金怎么还未送到?”
方才张良话语被打断,仆役就站在原地没有为张良传话。
如今听的张良如此一说,两股战战,嘴唇哆嗦着。
“小,小人,还,还未去说。”
“那还不快去!”
“唯!”
老匠人这次没有再阻止,而是待仆役慌张跑去后一脸惭愧地道:“此非我等之功,这五千金,我等实收不得!”
张良要老匠人拿出契约,老匠人照做。
张良指着契约上写的“彷出纸”三个大字。
“只要能彷出纸,无论是如何彷出,张家都赠予诸位一人百金。”
老匠人激动落泪,拜倒在地。
“愧领也!”
很快,张家分发的一百金就落到了每个匠人的袋中。
张良督促匠人们用心做事,抓紧生产纸张后,就离开了这里。
纸的破解,意味着情报信息的大幅更新,意味张良获得讯息的时间讲提升十倍,意味着许多事张良都要重新安排。
匠人们一遍又一遍地数着自己的百金,有种做梦搬的感觉。
“尔等记住,莫要在张家这般庞然大物前耍些小伎俩!百金虽好,却也要有命才能花!”
老匠人眼看众人神色激动,重重一顿拐杖,厉声告戒。
得老匠人提醒,所有匠人这才意识到他们刚在鬼门关转了一圈,一个个吓得浑身冒冷汗。
尤其是那个带回绿纸制作工艺,对张良说谎的高大匠人更是如此,整个人就像在水中拎出来似的。
刚才老匠人如果没拦住他,他骗了张良,就等于骗了张家。
在韩地,如他们这等平民若是敢欺骗张家,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韩地,宜阳。
一条街道上,行人有数十个,在各个铺子中进出不休。
这条街上是酒肆,妓院,客栈的集中地,聚拢了一大批外来人士。
吕不韦坐在马车里,要驭手将马车停在吕氏客栈外,安静等候。
不一会,一个身穿墨家服饰的游侠就从中走了出来,敲了敲吕不韦的马车车厢。
“商人?”
吕不韦掀开车帘,让面目暴露在游侠视线范围内。
游侠这才放下心,登上了马车。
进入车厢后,游侠一愣神。
“君上将鲁公也派来了?韩地这件事,有如此重要乎?”
如一个普通老人的鲁勾践笑得很慈祥。
“你能来,勾践也很是惊诧,你是勾践所知墨家巨子中,最谨慎的一位。”
“鲁公笑话了,我不擅争斗,平日只能小心谨慎一些。但有鲁公在身边,这次韩地之行,倒是能高枕无忧也。”
吕不韦听到游侠说出不善争斗,直接笑出声。
“诸子百家,就属你墨家最能打。”
“能打的是楚墨,我是秦墨出身,我擅长的是制造,研究,不是匹夫之勇。”
墨家自创始人,也是第一任巨子的墨子去世,便一分为三。
一支入齐,继承了墨家的文化,雄辩之分不弱名家,纵横家,世称齐墨。
一支入秦,继承了墨家的机关术,制造术,是秦国武器领先六国的幕后功臣,世称秦墨。
一支入楚,继承了墨家的精神,锄强扶弱,行侠仗义,做了武功高强的侠客,世称楚墨。
三墨各行其事,已有数百年之久。
“一个身穿游侠服的楚墨,却以秦墨自居。这话要被君上听去,定会后悔助你一统三墨,成就你巨子之位。”
吕不韦笑着道。
他这话要是传出去,必将在天下引发一场大地震。
三墨竟然重新合并成墨家,墨家竟然重新出现了巨子,当年与儒家并称天下显学的墨家,重见天日。
“当了巨子也没什么好,要管的事情多的很,我都没有时间制造研究了。”
“科学家这外号,你实至名归。”
吕不韦苦笑着道。
他有时候就很羡慕科学家,为什么手下有如此庞大力量却只想着搞研究。
秦墨,齐墨,楚墨,合成一个墨家,这股力量极其强大。
历史上,墨家是除了兵家之外,真真正正地参与到诸侯之间战争,决定战斗胜负的一门勇于实践的学说。
一句话就能理解墨家力量有多强大,墨家有专属于墨家的私人军队,可以打仗的那种。
“不说这个了,我已经去过了新郑,将造纸技术传了出去。君上说我这次来韩地以你为主,所以吕公,接下来我有什么安排?”
“你就不问问君上为何将造纸技术传给张良?”
“没兴趣,我只希望吕公你少些玩闹之心。不要像君上一样磨磨蹭蹭,咸阳枪械技术还没有突破。”….“安心,我会以最快速度处理掉韩地,鱼已经上钩了。你来了正好,速度又能加快不少……”
马车缓缓行驶,直到消失在街道。
宜阳街面上,几日功夫,铁匠铺就多出了二十多家。
……
咸阳城外。
审讯了一番跟了尉缭许久的驭手,嬴成蟜什么也没问出来。
不是嬴成蟜敲不开这个驭手的嘴,而是这个驭手确实不知道尉缭去了哪里。
“君上,怎么处置?”
“放了放了。”
嬴成蟜不耐烦地道,是个人都能听出他的心情很差。
没有堵到尉缭,让嬴成蟜很不开心。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所有暗卫冲嬴成蟜抱拳行礼,纷纷离去。
嬴成蟜望着正睡得香沉的众人,对身边活下来仍旧在打哆嗦,害怕无比的驭手道:“把他们都叫醒,尉缭回来告诉尉缭,这局他赢了。自咸阳入会稽,如此长的距离,我和他慢慢玩。”
而此时,嬴成蟜找的尉缭,正在赵高引领下,于咸阳宫中行走。
一队郎官举着火把经过,见到二人。
为首下郎对赵高露出歉意表情,很是坚定地道:“口令!”
“兵戈。”
“拜别车府令大人。”
一队郎官自赵高身边经过,离去,队形完整,行军有素。
火焰的温暖,自二人身边擦过去。
水银泻地,朦胧夜色让本来清晰的世界不再是那么清晰。
善恶一体,阴阳相交。
以往相看两生厌的,或许也可以共生欢。
“还有白鸽乎?”
尉缭在赵高身后,用只有赵高才能听到的言语说道。
“有。”
赵高不动声色地答道,声音同样是只有身后尉缭能听到。
赵高的回答很快。
没有诧异,迟疑,思考的时间。
“可以放矣,我此时应已遇袭。”
这次赵高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在走了十数步后才道:“把握几成。”
尉缭下巴白胡须轻动,轻声道:“十成,我从没有算错过。”
“好。”
两人继续行进。
夜色下,分不清是人是鬼。
甘泉宫,寝宫。
已经就寝的赵太后赵姬忽然感觉有人闯入。
她睁开双眼,将肩膀上的衣物扯下,露出精致锁骨,撩开帷幕,媚眼视下。
一眼过去,她立刻破功,默默拉回肩膀衣衫,坐直身体,很是威严地道:“怎么是你。”
面有铁甲之女,手捧一个白鸽。
“今日可弑杀长安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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