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良玉和小天同时顿住了，这个声音可真是耳熟啊。
两人循着声音抬头看去，见着人的那一刻，苏良玉眼皮子狠狠地跳了一下，脸上本来因着斗嘴而放松的肌肉一下子僵住了。
小天则是惊呼道：“李捕头？”
李深此刻的心情说不出来的复杂和难受。
他此次来衢齐府，是与梁正礼做了赌约。
只要他能赶在京都几位皇子的军队尽数汇合前，拿下这南边最最重要的一道卡口，衢齐府，获取到这南边的钱粮支持，梁正礼就愿意带着他手下的梁家军，归于他手。
来时，梁正礼说，他有颗暗棋早早就来了衢齐府布局，握住了不少衢齐府官员的把柄，并且已经在衢齐府内形成了一定的影响，李深可以直接接手。
所以，李深昨日一进这衢齐府，便用了梁正礼给的联络方式，两人便约在了这附近的一座院子见面。
不想这还未走到地方，就瞧见了一个眼熟不已的身影，说话动作间与苏良玉尤其相像。
李深先是惊喜，随即又是不敢相信。
他既希望真的就这么不期而遇地见到苏良玉，又不希望，那个狼狈坐在地上的人，会是苏良玉。
可是他骗不了自己，他自己的眼力，他是清楚的，十之八九的可能，会是苏良玉。
带着沉重的心情以及两分怀疑，他试探性地唤了一声苏良玉的名字。
极其相似的背影回过头来，那面容丝毫不差，不会有假。
那人身边的小子，更是直接唤出了自己来。
李深霎时心情荡起高浪，又惊又怒的语调里，藏着他自己都说不出口的心疼，“苏良玉，你，你这……”
话说了个头，李深却是再说不下去，像是失了声般，戛然而止。
李深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衢齐府遇见穿得破破烂烂坐在街角，好似在乞讨的苏良玉，心口一下子涌上来的酸涩疼痛，冲斥着鼻尖都有了窒闷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叫他手足无措的，难过心疼之感。
李深走近几大步，又在与苏良玉隔着一臂之遥的距离停了下来。
不是嫌弃，也不是不想靠近，而是他不敢。
他以为苏良玉不管在哪里，不管怎么样，生活至少是无忧的，从来不敢、也不曾想到，苏良玉会生活窘迫到在街边有如乞丐。
一向做事果敢的他，在此刻却不敢直面苏良玉，他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去与苏良玉说下一句话。
只感受着胸口泛起一阵阵密密麻麻的疼痛，仿佛有千千万万根针尖碾压而过。
此刻，他仿佛被剥夺了自我意识，眼里心里只看得见苏良玉。
他站着，透过此刻，仿佛触摸到了苏良玉离了钦州的每一刻难过时光……
苏良玉在李深第二声唤出她的名字时，便低垂下了脑袋。
看见李深，她非但没有他乡遇旧识的开心，反而原来已经松快了许多的心情，也重新变得沉闷起来。
苏良玉这一刻，莫名就觉得自己无法面对李深。
她知道自己现在穿的破烂，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寒酸得跟路边的乞丐没两样。
她本来觉得无所谓的，也乐意以这幅样子在这衢齐府活动，她觉得这样子安全，也能屏蔽掉自己女子身份可能会带来的一些麻烦。
但现在，她就是很介意这幅样子叫李深瞧见。
许是自尊心作祟，确定认出李深的那一瞬间，她莫名地生出了慌乱和心虚，还有一些说不上来的坏情绪。
李深那脸上的表情和神态，叫她觉得自己这一刻，将一辈子的脸面尽数丢完了。
完了。
她以后在李深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苏良玉与李深二人。
一个低着头，一个目光直直盯着。
两人心里都闪过了许许多多的情绪，却偏偏没有一个人开口。
而看见李深高兴极了的小天，带着喜悦欢快的眼神在两人间来回梭巡了好几个轮回，对于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不甚明白。
良姐姐怎么不说话呢？
李捕头可有本事了，有李捕头在，他们就不用怕了呀。
这李捕头怎么也不说话呀？
小天等了好一会儿，盯着两人看了又看，好久都没等到两人说话。小天有些忍不住了，伸手拉了一下苏良玉的袖子，边摇晃边低声提醒：“良姐姐，是李捕头。”
苏良玉当然知道那人是李深，但她真的觉得好丢脸，好没面子，好没尊严。
一点都不想跟李深说话，甚至希望，李深能够当做没瞧见自己，赶紧离开。
苏良玉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眼睛只看着地面，快速拉下小天拽住自己衣袖的手，捏了捏，又轻微地摇了摇脑袋，示意小天不要跟自己说话。
小天有些莫名奇妙，但还是顺从了苏良玉的意思，闭上了嘴巴，也学着苏良玉的模样，低着脑袋看地面。
李深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心口的情绪似乎蔓延到了极致，喉咙闷堵得厉害，，以致于他几次张嘴，想要唤苏良玉的名字，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李深深呼吸一口气，再次迈开了腿。
却是一步比一步沉重，李深只觉得这一刻，时间格外缓慢。
一个手臂的距离，往日里不过抬脚的功夫，李深却整整迈了五次腿，才真真切切地挨到了苏良玉的身前。
苏良玉坐在地上，又是埋着身子低着头，比对之下，身量竟是不到李深的膝盖。
李深感觉自己眼睛似乎被风刮得有些酸痛，伸出去拉苏良玉的手也无力得很。
以致于他竟然没能拉动苏良玉。
苏良玉面向地面的脸，纠结成了一团，恨不得打起褶子来，对李深也生了恼火。
该死的李深，跑过来拉她作甚？
还嫌看她丢脸不够么！
苏良玉双手扣住自己屁股下的一块阶石的棱角，抵抗着李深拉自己的力道，不想直面李深。
只希望李深感受到她的不情愿后，赶紧走开些。
怔愣了一下，李深没再拉苏良玉，他自己后退了一小步，也随着苏良玉蹲了下来。
他个子高，蹲下来也比苏良玉高了一大截。
李深伸出手碰了碰苏良玉还扣在阶石上的手，是凉的，目光垂直而下，落在了苏良玉头顶上被日头照耀着的光，心里堵得更厉害了。
“苏良玉，你冷不冷？”
李深终于再一次说出了话，声音却很压抑。
苏良玉根本没想到李深会碰自己的手，更没想到李深会问出那句“苏良玉，你冷不冷”。
一下子她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李深起身，将他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披在了苏良玉的身上。
苏良玉才猛然间惊起，如弹簧般一下子弹跳起来，一把就撇下了李深披在她身上的衣服。
“干什么？看笑话还没看够啊！”
苏良玉的表情是愤怒的，可说话的腔调，不知是因着急还是因生气，带上了哽咽。
李深躬下身子，将被苏良玉撇在地上的外衣捡起，抖落几下灰尘，重新往苏良玉身上披。
苏良玉想要躲开，却被李深一把按住了肩膀，强势地用他的外衣裹住，“别闹脾气，先穿着！”
苏良玉力气比不过他，说话又是那个不中用的样子，也不想再跟李深说话，便只能用眼睛瞪着他，只觉得自己的尊严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丧失得一干二净。
看着苏良玉披上了自己的外衣，李深心里却丝毫没有好受一点。
他是个不惧冷的，也不喜欢厚衣服扒在身上的感觉，所以，即便是寒日里，他的衣服也只是薄薄的一层棉絮，并不厚实。
这会子披在苏良玉身上，衣服就显得空荡荡的，李深瞧在眼中，只觉得苏良玉愈发叫他心慌。
“你饿不饿，吃饭了没？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李深眉头自确认了苏良玉后就没舒展过，这会子有些犹豫不决是先领着去吃饭，还是先领着去买几件厚实的衣，眉头便更是锁得厉害了。
苏良玉与李深的心情并不相通，这时的她，心里烦躁又郁闷，完全顾不得揣摩李深的想法，她只知道自己现在很丢脸这件事。
也因着怄气，她不想与李深说话，便只摇了摇头，一心只想摆脱李深赶紧离开。
李深见苏良玉摇头，有些不确定苏良玉的意思，可也看出苏良玉现在不想与自己说话，索性道：
“那我寻个有炭火的酒楼，你先吃些东西，吃完了后，再去买几身衣服。”
苏良玉哪里愿意跟李深去吃饭、买衣服什么的，在李深说话间，她便扭了身子要离开。
李深眼眸里积蓄起的情绪，似乎陡然被苏良玉的这个离开的背影戳破了防备，一股迫切的冲动，势不可挡地冒出头来。
李深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当时是怎么了，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将苏良玉紧紧地捂在了自己的怀里。
隔着两人的衣服，隔着苏良玉抵住他胸膛的双手在他两人之间勉强留出的缝隙，李深空洞的心头终于有了一丝满足，为她而酸涩疼痛的一颗心也终于得到了缓释。
“苏良玉，苏良玉，苏良玉……”
李深俯身靠在苏良玉的头顶处，将苏良玉的名字念叨了无数次。
他放过手的，可苏良玉离了他的视线根本就过不好。
以后，他不会再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