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自己的伤好了个勉强,便不再在家里呆着,换了苏良玉回家,他自己带着两个小子出去干活。
本想着日子逐渐要好起来了,楚宝珠却又带着郑石寻了过来。
他们眼睁睁瞧着,郑石自那马车上先下来,然后伸手搀扶了楚宝珠下车,两人身上的衣服俱是瞧着富贵,与这院子,与他们,截然不一样。
小天唤了声“哥哥。”
郑石眼神方看向了他们,但也只堪堪一秒,像是不愿直视。
“宝珠,你在此处别进去了,这院子太脏,等下污了你的鞋子,我们就在此处说几句话就好了,但看他愿不愿意,我只尽我兄长的职责便罢。”
楚宝珠抿着嘴笑,看起来似乎很是受用此话,“郑郎有心了,那就叫他们都出来在此处说几句好了。”
他们还不明其意,却又听见了郑石说,“小天,你愿不愿随着我离开这院子?”
简师傅见着,小天脸上的笑意凝住,没有回答。
郑石好似不耐烦起来,“看着你是我唯一的弟弟份上,我才问你一句,你快些作答,我没那闲工夫跟你耗,这破落院子,你跟着他们这样一群如今上不得台面之人,能有什么出息?”
一番话,算是将院子里的所有人损了个彻底。
“我只给你一盏茶的功夫,你自己把握好,若是留在这里,以后我就当没有你这弟弟,免得给我丢人现眼。”
说完,他又转过头换了一副腔调,“宝珠,我先扶你上马车吧,这下面太冷,可别叫你受寒了,为了这些子人,不值得,我会心疼。”
郑石转身之际,简师傅清清楚楚看到,当初那段日子那么难都没哭的小天,悄然掉了眼泪,一滴一滴,尽数嵌入了这座院子的泥里,混进了呼啸的寒风里。
简师傅和苏良玉看着再心疼,却到底也没开腔说话。
一则,他们觉得,郑石有此举必然是有他的苦衷,他们不相信郑石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就会判若两人。
二则,形式比人强,衢齐府是楚宝珠的地盘,他们如今连出城都由不得自己,不可能斗得过楚宝珠,只能低头。
时间到了,郑石立马不耐烦地出声又询问了一遍,“想好了没?”
小天摇了摇头,带着哽咽回答了他,“不,我不跟你走!”
边说,小天忍不住向着马车的方向投去了仇恨的目光,偏偏那楚宝珠今日有兴趣看热闹,听了郑石问话,便打开了马车的侧窗正瞧着。
两人视线一对上,楚宝珠的脾气就上来了,发作道:“郑石,给我抽你那个不识好歹的弟弟,居然敢瞪我,吃了豹子胆了他!”
“是。”
郑石的这一声,惊在了院子里所有人的心底。
与郑石的回话同样干脆的,是他的鞭子,毫不犹豫,他拿起马鞭向着小天挥去。
原先想忍着的简师傅和苏良玉这下也再忍不下去,两个人同时拦了过去。
郑石瞳孔剧烈的收缩了一下,但鞭子已然挥过去,他收不回来,这时候,他也不能收。
“啪!”
这一声,是鞭子击打在人身上发出来的声音。
简师傅抢在了良玉的前头,挡下了郑石的这一鞭子,说实话,这一鞭并不好受,或许是因着自己前头被废了功夫,这会子简师傅面色忍不住白了一下。
他抬头看了郑石一眼,恍惚中,他瞧着郑石咬着自己的唇角,似是在压抑,又似是在逼着自己看清眼前挨了鞭子的人是谁。
自己胸口处的衣服破开了一道口子,透出了内衫来,良玉先是惊恐地看了自己,又转头不可置信地看了郑石。
“郑石,你……”
“滚开!我教训我自己弟弟,你们算得个什么,敢来阻拦?”
郑石手中的鞭子再次扬起,对准了自己一行人,脸上尽是漠视和轻蔑,丝毫寻不出以前的模样。
良玉或是见着自己的伤,真的生了气,说出了决裂的话来。
“小天是你的弟弟,但更是简叔的徒弟,也在我家中养了半载多,我叔父更是教他启蒙读书,这些恩情加起来,不比你与他兄弟情薄弱多少。你既看不上他这个弟弟了,便也不要来多问,自寻你的青云路去,莫要扰我们的清静!”
简师傅也不知晓良玉是瞧出了什么,在与郑石做戏,还是真的对郑石失望气愤至此。
但他自己还是觉得,郑石或许是被逼的,有他的苦衷,即便真真切切打在了自己身上的鞭子,力度并不小。
他便一直盯着郑石瞧,发现郑石微不可查地闭了闭眼,手中举起的鞭梢似乎有些无风自动。
“我打他,本不是为了兄弟情,而是他冒犯了贵女殿下,这一鞭子该是他受,劝你们闪一边去,不要多管闲事,否则月前的教训,我不介意叫你们再吃一遭!”
简师傅自己没动,他看着鞭子过来的方向是自己,而良玉也是没动。
郑石的鞭子再次落下,简师傅的胸口又多了一道,更深更重,他皱着眉头压住自己呼痛的声音,疼痛间,却听见了一侧的良玉也闷哼出声,原来打在自己身上的鞭子的尾部扫到了苏良玉的手臂。
这一刻,简师傅心里是恼了郑石的。
良玉一个姑娘家,他先前还说爱慕良玉,如今便是万般苦衷,做戏在自己身上便够了,为何要伤到良玉?
小天在后面眼泪不受控的哗哗留下,抽噎出了声,或许是听着了苏良玉也被打到的痛呼声,他也再在后面躲不住了,自自己等人身后站了出来……
“你要打我便打是了,作甚伤我简叔和良姐姐?”
小天表情愤怒又难过,死死盯着面前拿着鞭子的郑石,面上慢慢的不可置信,话语中不自抑地带上了哭腔。
郑石没有说话,只是对着小天抽了一鞭子,简师傅想拦,却奈何自身受了两鞭后行动慢了许多,没能来得及。
就在郑石即将打出第二鞭时,马车上的楚宝珠出了声,慵懒而愉快:
“算了,郑郎,好歹是你弟弟,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就不恼了,只叫他受了这一鞭子长长记性就行了。”
“郑郎今日表现我很满意,这样,我再给你弟弟一个机会,你好好劝劝他,若是愿意跟我们走,我先前答应你的也还作数。”
郑石这才收了鞭子,对着楚宝珠露出笑脸来,“谢谢宝珠,不过这蠢小子不识趣,又与这些人处久了,身上沾染的野性太足,我怕往后他又气着你,就不带他回去了,且叫他自生自灭,以后我也就当没这个兄弟罢了。”
楚宝珠叫哄得脸上笑意也甚,“郑郎果然最合我心意,咱们府里有的是地方,且再问问吧,大不了到时候给他个院子分在另一处,好歹是郑郎弟弟,这点子事情我也是可以为着郑郎对我的好做的。”
郑石感动的声音传到耳边,“是,谢谢宝珠好意,也罢,我再问他一遍。”
“小天,我最后问你一遍,跟不跟我走?这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了,今日若是不与我走,以后便也不必相见了,只当我没有弟弟,你也没有我这个哥哥。”
小天气得止不住的发出抽噎之声,却不说话,他许是不明白,又或是不死心,他的兄长怎能这样子对待他。
“闭嘴,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我不过一月不在你身边,你就这幅德行,继续留在此地与他们一起,你以后的样子可想而知!快些回答,与我走还是不与我走?”
温柔的嗓音面对他们这些人时,很快就变了调,简师傅此刻心里都有些打鼓起来,郑石莫不是真的变了?
自来富贵迷人眼,楚宝珠瞧着对郑石不错,或许,郑石也是个屈服了权势的人。
“回答!”郑石暴喝了一声,犹如一头狂躁的凶兽,丝毫看不出温情来。
“我不与你走!没有你这个兄长就没有,我有师傅有姐姐有三儿足够了!”
郑石的这一声暴喝,也带出了小天的情绪来,带着哭腔的他同样大声回击了郑石,听在他人耳中却俱是委屈。
“我给了你你机会叫你自己选择,你不要后悔就是。”
郑石冷冷看了小天最后一眼,似乎是真的就此当没有这个弟弟了,他自怀中掏摸出一张身贴,不屑地扔将在了地上,目光看向了自己和良玉等人:
“当初,我受了你们家的恩情,今日,我也还回给你。本来依着你们冒犯宝珠这事,合该叫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断不会叫你们有现如今的安生日子过。
但如今宝珠说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为我还你们的情,她愿意给你们这些冒犯了她的人一个恩典,从轻放了你们。
只要从今往后,苏良玉的身贴换成这张男人的身贴,用男人的身份活下去,一辈子再不能依附男子成婚,在这衢齐府里,就不再寻你们麻烦。”
“哦,对了,你们不要再妄想离开这衢齐府,宝珠早已经打好了招呼,你们是出不去的,得一辈子留在这里,在宝珠的眼皮子底下为当日对宝珠的冒犯赎罪和忏悔。”
简师傅听了这段话,心中颤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以后自己和良玉等人岂不是一辈子都要活在这衢齐府楚宝珠的阴影笼罩下?
还要求良玉好好一个姑娘家,往后只能以男身现于世前,不得再婚配?
这楚宝珠好狠的心啊!
郑石是不是真的……
激怒于心,简师傅骤然觉得眼前昏暗,一下子没了知觉。
等他再醒来时,郑石和楚宝珠已然走了,小天的眼睛红肿,瞧着便是哭了很久导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