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哪儿?”
路德维格抬起手,看着完好如初的掌心与袖口,发出了茫然的疑问,“有人吗?有人在吗?”
没有人回答他,他只好走到铁轨旁,蹲在地上,研究了半天,却什么都看不出来,只好站起身,随便选了一个方向,沿着铁轨向那边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但路德维格并没有半分饥渴疲惫的感觉,反倒是在长途的跋涉中恢复了精神,他抬起头,茫然地看向无边无际的白色原野,每当他往前行走一段,远处模糊不清的铁轨便会更加明晰,但却又向更远处延伸出无边无际的道路,他并非没有升起过离开这里的想法,但失去魔杖的巫师在陌生的环境中和手无寸铁又有什么区别呢?更不要说这里连危险都不存在,只是一个无聊透顶的世界,无聊到令人感到麻木。
路边连景物都没有,他开始觉得这里是世界创造之前的蓝本,创世的手忘记了为它赋予色彩与生活,甚至忘记了在世界建成以后擦去这里,他只能沿着铁轨不断地行走,甚至由于缺少参照,他都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在绕着一条环形的铁道兜圈子。
想到这里,路德维格有了思量,他脱下西装的外套,用力拽下一枚扣子,小心翼翼地放到枕木之间,但随着纽扣离开他的手指,色彩迅速被无处不在的白雾吮吸殆尽,甚至连扣子本身都如同被丢到了水里,缓缓地沉没,再也找不到半点儿痕迹。
“嘶——”
路德维格只觉得头皮发麻,这里的诡异早已超出了他的理解,只有脚下和正常世界中类似的铁轨才能让他找到一丝安慰,他继续沿着铁轨走着,可心里却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了。
“呜……”
悠远却单薄的汽笛声在路德维格耳边响起,他早已走到麻木,连杂音的出现都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直到他意识到汽笛声抬起头时,一列红黑相间的漂亮列车已经停靠在他的身边,精密的蒸气机车头从烟囱中喷出滚滚的白色蒸汽,绵延到天空,和那些白雾融为一体。
路德维格看向身旁,靠近他的车厢已经打开了门,窗明几净,宽敞明亮,车上没有一个乘客,他抬起头,不知何时,他已经身处在一座简易的月台上,远处有几道看不见的虚影正在像那枚纽扣一样缓缓褪去色彩,犹如经历洗礼一般,走上了停靠在月台旁的列车。
他向虚影位置的车厢看去,车门紧闭,连玻璃都透不出里面的半点儿模样,那些身影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只是像一个个真正的等车的乘客一般,迫不及待地登车。
路德维格再次抬起头,头顶纯白的天空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色彩一致却更加复杂的穹顶,他认得这座穹顶,这几天他看过它太多次了,正是国王十字车站的穹顶,他惊讶地看着一根根在云雾中升腾而起的立柱,原本因漫长的跋涉而变得古井无波的心又再次躁动起来。
“国王十字车站?”路德维格心中多了一丝兴奋,“这就是霍格沃兹特快吗?”
他来不及思考那些失去色彩的虚影到底是什么,心中被找到通往霍格沃兹道路的喜悦塞满,定睛向车厢望去,在车窗下方,一枚被四兽簇拥的“h”徽记更加佐证了他的想法,“难道他们说的那面墙就是我靠着的那堵?这也太巧了吧?”
路德维格沉浸在突如其来的喜悦与不知原理的茫然中,在他的记忆中,自己明明是中了一道索命咒才来了这里,难道地狱里也存在一座霍格沃兹魔法学校?路德维格摇了摇头,他坚定自己绝对不会下地狱。
“难道是天堂?”
在种种迷惑之下,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被玛莎一眼看穿的套装早已变成了浅浅的灰色,色彩顺着皮鞋向脚下的雾气流淌,还有着越来越淡的趋势。
“呜……呜……呜……”
车头发出更加频繁的汽笛声,路德维格被从思虑中惊醒,整列列车已经伴随着车头的发动颤动起来,面前车门上方的汽灯闪烁着,似乎在催促着滞留的乘客快些上车。
路德维格不疑有他,迈步向车门走去,但车门已经在缓缓关闭,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紧张,身上的色彩凝实了一些,加快脚步,冲了进去。
车门夹住了他的衣角,他转过身,撕扯着外套的下摆,随着“刺啦”一声,这块被夹住的布被扯了下来,依旧夹在车门上,浅灰色的布料迅速褪色,很快失去了形体,消散在空中。
路德维格喘了喘气,靠在隔间的墙上,“嘎吱”一声,他身边的门缓缓打开了,露出了里面和霍格沃兹别无二致的隔间。
“我应该进去吗?”
没有人回答他,路德维格自嘲地笑笑,他早该适应这种没有同行者的孤独,他看了看车厢的连接处,木门紧闭着,看样子是无法拜访那些同车的影子了,他不由得有些遗憾,短暂地抹了抹脸,坦然地钻进了车厢中,他并不害怕这是某种陷阱,毕竟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
“除了……”路德维格攥紧拳头,重重地锤了在背后关上的门一拳,坚硬的门板震得他手背发麻,但他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怒目圆睁的瞳孔被泪水打湿,反倒显得更加明亮鲜艳了,“……爷爷。”
……
在那条幽寂的小巷中,路德维格的身体抽搐了片刻,很快带着静谧的笑容失去了气息。
老人举起握着魔杖的右手,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儿心情,他沉默地看着正在冒出袅袅青烟的杖尖,如同一座已经死去的雕塑,只有不断震动、似乎要撕裂那抹绿色的双瞳才能表现出他与倒地的路德维格些许的不同。
“哦……呵。”他的嗓子如同破了洞的风箱一般发出尖利的重音,似乎有两个人在同时说话一般,身体颤抖着,握着魔杖的手也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他不屑地看着缓缓指向自己的魔杖,自言自语道,“直到你最爱的孙子死了,你才生出反抗的心思吗?真是……迟到的爱呢。”
凶手在和受害者的家人心平气和地聊天,仿佛对他而言,路德维格丧生在索命咒下只是一件无从轻重的小事,习惯了夺走他人性命的人自然能对这种悲剧熟视无睹,但这具身体的主人——路德维格的祖父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视作骄傲的孙子像一片不应季的落叶一般被毫不留情的狂风吹落,心中的痛苦难以遏制,但却在面临更强大的力量时,只能化作两行浊泪,无能地从满是皱纹的脸上流下。
泪水将眼眶中的绿色冲刷得淡了一些,冲出了道道河床般的丘壑,魔杖也在缓缓地靠近老人的脖子。
谷盹</span>“有什么用呢?除了杀死自己,”他嘲弄道,“甚至杀不死自己,你应当连最简单的死咒都不会吧?我来教你。”
老人的脸上挂上了残酷的笑意,绿色的毒疽迅速地蔓延到持杖的手上,满是皱纹的手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他伸出另一只手,残忍地掰断了握住魔杖的手指,将魔杖拿了下来,用左手随意地拎着,指向倒地不起的路德维格。
“这种魔咒很简单,一学就会,而且实用,哪怕你刚刚打搅我,魔咒还是命中了你的孙子,”老人嘿嘿地笑着,幽幽绿光在杖尖汇聚,比刚刚的颜色更深,光芒更甚,“只有蹩脚的巫师才不会补刀,我要你亲眼看着你的孙子死。”
他本就为自己的魔法遭到反抗而懊恼,但转念一想,老人的反抗却令他有了些许现实的视野,这反而更能满足他心中的恶念,此刻的景象足以令所有看到的人胆寒——老人的眼中同时被悲怆与病态的满足充斥,第二次死亡的发泄即将降临到他最珍视的人身上。
“可惜麻瓜学不会魔法,”他似乎有些失望,失望这种美妙的事情无法随时随地地欣赏,只好丧气地说道,“我只说一次,记好了,魔咒是阿瓦达——”
路德维格身后的墙壁忽然变得像水一般柔软,靠在墙壁上的上半身失去支撑,向墙里倒去,老人怒视着这一幕,大喝道:“索命!”
粗壮的绿色闪电从杖尖冲出,如同一条剧毒的蛇,向路德维格的身体咬去。
“砰!”
随着一阵剧烈的爆炸声,路德维格躺着的垃圾堆被炸飞,秽物与烟尘弥漫在小巷中,老人用袖子捂着嘴,后退了两步,离开了脏东西的范围。
“戕害青年人可不是什么好的行为。”
陌生的声音打断了老人的动作,他抬起头,眯起眼睛,绿色的光芒暗淡了一些,可却化作了更加碧绿的脓液,混杂着眼泪从他的眼角淌了出来。
“难道九又四分之三站台是从这儿进去的?”
硝烟散去,那面脏兮兮的墙壁并没有受到任何的破坏,只是脱落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污垢,露出了被淹没在阴影中不知道多少年的红砖墙面,亦如几十年或者几百年前它初建时的模样,火车站中不断传来汽笛的响声在老人耳边响起,伴随着列车驶过带来的震动,这些堆积如山的垃圾在缺少路德维格的支撑后,如同落石滑坡一般散落下来,甚至还有一块散发着恶臭的腐烂果皮落在他的脚面上,充满了讽刺。
不见其人,却闻其声,墙壁出现了瞬间的扭曲,一只被擦得发亮、但脚底却被厚厚的湿泥包裹起来的皮鞋从墙壁中伸了出来,踩在满是垃圾的地面上,接着是一条修长的、被紫色天鹅绒裤子罩起来的腿,还有一件同样配色的西装上衣,被刚刚战斗的两人频繁提起的阿不思·邓布利多就这样从墙壁中走了出来。
“你知道的很多嘛?”邓布利多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和往日和煦的形象不同,此刻他的脸上只有愤怒,以及宣判结局般的冷酷,“我听说有人在找我,所以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
“没有人找你,你也怕麻烦,对吗?”老人抬起头,眼眶中被冲刷出沟壑的绿色又再度闭合起来,他轻轻地用手背擦去了脸上的泪痕,直视着邓布利多的眼睛,轻声说道:“我是——”
“吼!”
没等他表明自己的身份,不知何时席卷而来的水流便已经带着凶猛的气势向他冲来,水花与两边的墙壁相撞,细碎的声响回荡在逼仄的巷中,竟发出了巨龙咆哮般的嘶吼,浪花张开了血盆大口,从塞满小巷的垃圾堆上碾过,那些积蓄多年的秽物不仅没有污染巨龙的纯粹,反而被原本柔和的水流碾成了细碎到难以察觉的粉末,平铺在地面上,让地面都抬高了几分。
下一秒,它的巨口张到最大,散落的水花犹如舞动的翎羽与锋利的龙牙,将艰难抬起手的老人一口吞下。
“你不需要告诉我你是谁。”
邓布利多眼中的冷厉一闪而过,他瞟了眼背后安然无恙的墙壁,轻声说道,“我害怕的也从来都不是麻烦。”
老人在水流中愤怒地嘶吼着,但他的声音完全被流水淹没,甚至都无法呼吸,纯净的水流从他的脸上拂过,这种无害的自然产物却带给了他莫大的痛苦,苍老的脸扭曲到不成人形,疯狂闪烁的绿光浮现在他的背上,水牢中细碎的漩涡如同锋利的刀子一般一刀刀地切割着这抹刚刚还残忍到令人发指的绿色上,他的痛苦清晰到即便听不到声音也能够感知,邓布利多隔着水帘向老人望去,眼中的绿色早已消退了大半,尽管同样痛苦,但露出的瞳孔中却满是快慰。
一道绿色的影子被强劲的水流冲出,它紧紧地扼住老人的脖子,不愿意撒手,老人的脸也因此涨红,变得青紫。
邓布利多望着这棘手的一幕,抬高魔杖,加大了力度。
……
“咔!”
空无一人的寝室中,莫名地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金属摩擦声,像是钥匙扭转门锁机括的响声。
趴在纳尔逊枕头上打盹的问号不满地抬了抬眼皮,拽过被子盖子自己身上。
但随之响起的齿轮转动声却彻底地打扰了它的安眠,问号呲着牙、竖着毛亮出锋利的爪子,轻轻一挥就把纳尔逊的枕头挠出了雪花般的棉絮。
它愤怒地跳到地板上,指甲在木地板上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利声响。
问号竖起耳朵,认真地寻找着响声传来的方向,誓要给它一点儿颜色悄悄,在响动落幕的瞬间,它蜷缩身体,猛地一扑,钻到了纳尔逊的床底下,身后是从枕头里爆出来的,漫天飞舞的棉絮与鹅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