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迟做了个顶好的梦。
在梦里,抗战胜利了,政府的礼炮震耳欲聋,各家各户张灯结彩,到处充满了敲锣打鼓与鞭炮声。街上人流如织,群情鼎沸,大人小孩举着小旗子欢呼雀跃,热泪洒满大地,不断有人高呼“中华民族万岁”。
逢此时,没有比这样的场景更让人高兴的梦境了。
谢迟抱着枕头收不住地微笑。梦里的好心情一直延续了很久,她期盼以及确信,在将来,终会梦想成真,终会迎来光明。即便困难重重,即便,自己未必能等来那一天,可还有下一代,下下代……
待清醒点,她才起身将床尾耷了一半在地上的睡裙拾起套上,赤着脚下床,放肆地大伸懒腰。
今天是个好天气,谢迟大开窗透风,趴在床上找何沣的短发。即便藤田清野极少来她房间,但仍不可疏忽。
她时而趴在床上,时而跪在地上,地毯床铺仔细翻了个遍,捏出两根短发来,她坐在床边看着他的发丝,在照进来的阳光下笼出一层朦胧的粽晕。再不舍,还是得扔掉。她用纸包起来扔进垃圾桶里,便去洗漱了。
自打接近藤田清野后,谢迟厨艺也大增。早上阿如泡了绿豆,她便拿来做些糕点给藤田清野送过去。路过花店,还带了几支郁金香和白菊。
司令部的人都认识她,且与她主动打招呼,谢迟直奔藤田清野办公室,听到里头有人在汇报工作,便在门口等待。
声音没有完全被阻隔,让她听到战术、长沙等几个字眼。走廊人多眼杂,谢迟不敢久听,为避嫌,站到远点的地方,等里头的人离开才进来。
藤田清野一见她,没有立马迎过来,将桌上的文件收好,锁到左侧柜子第三层右边抽屉,他把钥匙放进自己口袋里,才眉欢眼笑地走过来,接下她怀里的花束,“好漂亮。”
“我还是花?”
“你更漂亮。”藤田清野笑着回答,刚放下花束,便迫不及待转身看向她手里的盒子,“这次又是什么好吃的?”
谢迟将木盒放在茶几上,打开一一取出,“绿豆糕,和绿豆汤,盛凉喝,还有些冰。”
藤田清野愉快地坐下,接过绿豆汤,小喝了一口。
“你不喜欢太甜,我就少放了点糖,会不会太淡?”
“刚刚好。”藤田清野一手端碗,一手牵住她,“非常好喝,谢谢你。”
“你喜欢就好。”谢迟推开他,拿起一块绿豆糕杵到他嘴边,“尝尝这个。”
话音刚落,何沣忽然推门而入,连门都没敲,好在谢迟心理素质好,才没被吓一跳。他总是不好好穿衣服,衬衫永远系不上所有的扣,袖子也是不对称地乱卷,此时此刻嘴里还叼了根牙签,一副纨绔样,“呦,谢小姐也在。”
谢迟直起身,朝他淡笑一下。
“泷二。”藤田清野放下碗,“美知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去电讯科了。”
“她去电讯科做什么?”
“想看发报。”何沣走到茶几对面,“吃什么好东西呢?”他看着桌上的吃食,笑着将嘴里的牙签从左侧推到右侧,“全绿。”
藤田清野示意他坐下,“尝尝,晚之亲手做的。”
“我可不吃。”何沣坐到单人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双手搭在手把上,自在地看着二人,对藤田清野说,“你多吃点,人家的心意。”
藤田清野又端起绿豆汤,见谢迟站在一旁,拉了拉她,“坐呀。”
谢迟坐到他旁边,忽然手掩面打了个哈切。
藤田清野关心道:“昨晚没睡好吗?”
“挺好的。”
他看着她隐隐的黑眼圈,“看你好像没精神的样子。”
“昨晚到家就睡了,可能是今天起早了,绿豆要提前泡上,又在家打扫一上午。”
“辛苦你了,以后这些去外面买就好,不用费心亲自做。”
“我喜欢做饭。”
睁眼说瞎话,一套接一套。
何沣睨着她,捏出牙签,投进垃圾桶里,意味深长地弯起嘴角,“我看她倒是面色红润,精神焕发,有爱情的滋养就是不一样,是吧清野?”
谢迟:“……”
有人叩门。
藤田清野咽下糕点,清了清嗓子,“进来。”
是他的秘书,“长官,特工总部的秦处长来汇报工作。”
“让他到会议室等我。”
“是。”
藤田清野起身,擦了下嘴巴,对他们俩道:“你们在这里等我吧,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何沣说:“去吧。”
藤田清野习惯性地将门关上。
屋里两人对视一眼,何沣刚要说话,谢迟手势示意他不要开口。她指了指远处的桌底,暗示他有窃听,何沣立马懂了,悄声起来要去搂她的腰。
谢迟立马推开他,指向门,让何沣去门口守着,随即走向远处的柜子。
何沣自然懂她的意思,他坐回沙发上,悠哉地看着谢迟从头上取下根细细的发卡开锁,抽屉一开,她快速地取出文件,从裙底取出微型照相机,对着文件拍照。
何沣欣赏着她的一系列动作,起身站到窗口的立柜前,拔掉花瓶里渐萎的花,将搁在桌面的郁金香插了进去。
他仔细听外面的动静,每个人的脚步声都不同,门外先后路过两个女人,一个男人。很快,藤田清野回来了,何沣敲了下桌子提醒谢迟,她还在拍。他又敲了下桌子,谢迟整理好文件,放进袋子,匆忙将它锁回去。
皮靴声渐近,四米,三米,两米。
来不及了。
何沣腿长,快速三步走到门口,拉开门出去,挡住刚要拐进来的藤田清野,“洗手间在哪?”
藤田清野指向身后,“直走,到尽头左拐。”
何沣让开路,散漫地走了,“好。”
藤田清野拐进来,见谢迟正在插花,他关上门走到她身后,指尖触了触花叶,“我没送你花,反倒让你时常来送我。”
“小事情,不用计较。”谢迟推他到茶几前坐下,“你工作繁忙,我开店自由,总对着针线也烦闷的。”
“我再找几个人帮你。”
“别,我不喜欢人多,你知道的。”
藤田清野坐回原位,“那好吧,不过你也不要太操心生意上的事了,缺钱跟我说,开店就当个消遣。”
“嗯,好。”
“你不高兴了?”
“没有啊。”
藤田清野解释道:“我没有传统思想,我知道你不是甘于待在家里相夫教子的女人,你的事业,我是支持的,只是怕你太累。”
“我知道。”谢迟提了下嘴角,“快吃吧,把汤喝完,煮得好累的。”
“好。”藤田清野喝光了剩下的半碗。
何沣悠哉悠哉地晃回来,见他仰着头一口干的模样,“慢点喝,别呛着。”
藤田清野闻声看过去,囫囵吞下一嘴绿豆,“你真该尝尝。”他放下碗,又夹了块绿豆糕,边咀嚼边点头,“晚之的手艺太好了。”
何沣无聊地转着笔架,“羡慕,有个这么贤惠的女朋友。”
藤田清野笑起来,“你和美知以后结婚了,让她学着给你做。”
“她那双手,我怕被毒死。”
“说我什么坏话?”藤田美知开门进来,坐到哥哥身旁,随手捏起一块绿豆糕,“真好看。”
“这是晚之做的。”藤田清野笑了笑,“希望你跟她学学,以后做给泷二吃。”
“我不要,出去买就好啦。”藤田美知咬了一口,“好吃,姐姐真厉害。”
“你们喜欢,我回头多做点,请你们来家里吃。”
“好呀。”藤田美知拉住何沣,“那我们今晚就去吧,正好不知道吃什么。”
“这得问你哥。”
不等藤田清野说话,谢迟提上包就要走,“那我先回店里了,晚上等你们过来,就七点吧。”
藤田清野跟着站起来,“我送你。”
“不用,你忙吧。”
“我让山下送你回去。”
“真的不用,我找个黄包车就行了,也不远。”
“好吧,路上慢点,到了给我打电话。”
“好。”
他送谢迟到门口,神采奕奕地坐回来。
藤田美知嘲笑他,“哥哥的嘴角快咧到耳朵了。”
何沣在看谢迟带来的花,黄嫩嫩的,他依稀记得,她最讨厌黄色。
他拔出花,随手扔在柜子上,转身对藤田清野道:“这个瓶子我喜欢,拿走了。”
……
店里除了阿如,还有个男人,叫张冶,是她的小组成员,除了地下工作外,平时配合着谢迟打理旗袍店,做些清理、搬运、送货等活。
此刻店内有客人,阿如正在招待。谢迟打了声招呼便上楼了,她将东西缝在西装隔层里,包装好拿下楼,对张冶说:“等会把衣服送到王先生店里,告诉他另一套明天做好,晚上给他送过去。”
“好。”
谢迟折回去拿上包又下来,对正在量身的阿如说:“我要提前回家,今晚家里来客人,你带着国强在店里睡。”
“好。”
她对客人微笑道:“不好意思,我有事先离开,有什么要求跟她提就好。”
“好的好的。”
……
谢迟去了趟菜市场,买了些新鲜食材回来。
晚上七点,他们准时到了。
谢迟请他们进来,刚要倒水,藤田清野说:“我来,你去忙,少做一点。”
“麻烦你了。”
藤田美知在看屋里挂着的画和各种摆件。
何沣站在窗户口抽烟,不时想起夜里与她在此缠绵,就忍不住地轻笑两下。
藤田清野帮谢迟端着菜上桌,她足足做了六道,看上去色香味俱全,“这些都是本帮菜,我做的不是很好,你们尝尝看。”
藤田美知感叹:“很厉害了!看着跟饭店里的没区别。”
何沣笑着喝了口酒,一年半多没见,她倒是学了不少花样,可花样再多,他还是念着那一口清汤面条。
正想着,谢迟端着个大碗出来。
藤田清野赶紧接过来放下。
何沣看过去,白花花的面条,飘着几片青叶,他顿时觉得什么样的甘旨肥浓都淡而无味。
“家里没米了,就煮了点面。”
藤田美知说:“我就不要了,我减肥,吃点菜就好。”
“好。”谢迟给藤田清野夹了半碗,“尝尝。”
“第一次见你做面条,我很喜欢面条。”藤田清野夹了口吃下,“不错。”
“喜欢就多吃点。”谢迟看向何沣,“你要吗?”
“要啊。”何沣单手搭在桌上,拿起筷子戳了下桌面,“我饭量大,多来点。”
谢迟盛上满满一碗递给他。
何沣双手接下,“谢谢。”
“不客气。”
何沣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短促地笑了一下,还是熟悉的味道。
他也还是从前那个样子,几口就吃完了一碗面。
谢迟没有看他,随意道:“不够锅里还有。”
“好。”
藤田美知拍了下何沣,“别光吃面呀,这么多好吃的菜。”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