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青栀走进来,坐回了自己的位置,苏阖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说话,又转回头去继续吃饭了。
君同月倒是凑过来问她。
“怎么回事?”
严青栀摇了摇头,这件事不好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孩子眼下正是嘴碎又没轻重的时候,他们知道了,就等于全世界知道了。
同桌的几个孩子都没当回事,看了严青栀一眼,搂饭的速度更快了,倒是另一桌的一个孩子伸脑袋过来想说什么,被苏阖一筷子打了回去。
他还想说什么,就见自家大师兄盯向自己的视线阴测测的,吓得他一个激灵赶紧闭嘴吃饭去了。
吃饱了饭,家里的孩子收拾碗筷,打扫卫生,严青栀则和苏阖打了个招呼,就去前院了。
严青栀的耳目只有两个,街面上的事情问张掌柜,书院里的八卦问青园的钱掌柜。
张掌柜站在柜台后面算账,笔墨斋的小伙计们都在干活,见到严青栀大家都喜气洋洋的打招呼。
严青栀也都点头回应,而后站在了柜台前面,和张掌柜说起了街面上的事情,除了这周围的,还有一些关于陆家的。
严青竹把陆涧从陆家领出来的时候,就说过自家与陆家关系不错,张掌柜也不疑有他,将陆家现在的情况说了一下。
严青栀可不会以为那个于太太是给陆涧说媒的。
陆涧今年年末就会服役回来,十月份参加县试,明年四月是院试,八月乡试,次年二月会试……
顺利的话,这一路考下来,只用一年多的时间,等有了功名在谈婚事,跟现在可就不一样了!
同样的道理放在严青竹身上,也一样适用。
不过严青竹年岁不大,今年回来也才十四,以大赵科举的难度,这个年纪想考中可不容易,能出头的必然是资源天赋心智实力一样不缺的天才。
严青竹在白祁书院一直藏拙,又有自家风头无两的老姐压着一头,除了知道底细的冯山长,根本没人看好他!
但学问的事情,谁又都不敢打包票,于是这时候上门的人,就多少有些占便宜的心思存在了。
万一严青竹没中,那得了个老婆,万一严青竹中了,哪怕只中了个童声或是秀才,都是得了一门有前途的姻亲。
当然,若只是如此,严青栀也不会太生气,这个世道女子婚姻,不如意的十之七八,看的都是条件,她就算难受,也没到人家上门提一提就受不了的程度。
可这人赶在这时候,招呼都不大一个,只让个没身份的媒人试探了几次就空着手上门,哪里有结亲的样子,分明是要以势压人。
甚至想的多些,这些人的目标可能本来就是严青竹呢!
她没把这些影响名声的事情说出来,只是问了一下陆家那个儿子到了年纪,陆家的人真是太小看她了,竟然以为她严青栀真是屁的后台都没有!
是瞧不起她白祁书院大师姐的身份,还是瞧不起冯山长这个一院之长。
张掌柜从严青栀的话里话外,听出了些眉目,脸色也不大好看,他们俩自始至终都没说过半个求亲的字,更是没有将姑娘们的名字和那些人扯到一起。
等从笔墨斋出来,严青栀又去了青园一趟,找钱掌柜说了些事情,了解了一下那家人的情况以后,严青栀便回了家里。
她和君同月过了年已经十七,放在后世还是个高中没毕业的小姑娘,可在这里,就成了适婚人群,甚至再过一两年还没出嫁的话,就要被人笑话成老姑娘,甚至还要被人嫌弃。
严青栀对此嗤之以鼻,老娘付出这么多代价经营自己,就是为了让这些人挑三拣四的!?可真有意思!
不过,这次的事情也给她提了个醒,她和君同月的婚事能做文章的地方太多了,这件事不好好处理,对她们一大家子都有影响。
她不敢一个人莽过去,这件事还是要和苏阖他们商量的。
严青栀赶在下午回了家,一回来就拉着君同月和薛瑾容去了苏阖的房间。
这种事情直接翻脸影响家里的名声,但是什么都不做,让人知道,岂不是以为什么猫猫狗狗的都能上她家的门!
事情一说,除了薛瑾容这个外人劝解了两句以外,剩下的人脸色都不大好看。
虽然说的是君同月的婚事,但君同月没有半点娇羞,向来温温柔柔的她难得的脸拉的老长,如果是严青栀给她选好的人家,说让她嫁过去,她半点都不会犹豫。
可这种带着以势压人姿态的人,确实让她十分不喜。
也让她十分不安。
严家的人有什么背景她心中都有数,跟寻常人家比当然还不错,可与陆家这种地头蛇相比,就有些单薄了!
不过严青栀倒是淡定的很,她最厉害的人脉从来都没用过。
想当初高素有一块玉佩还在她手上呢,虽然不知道幕后的人是谁,但是想来,她拿着玉佩找到梦云城城主面前去,总能将那人给钓出来的。
当然,那是万不得已的最后一步,在这之前,她觉得自己还能挣扎一下。
苏阖听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表情也严肃了许多。
“此事让你师父出面最是稳妥,他们陆家的孩子若是还想要读书举业,总还是要名声的!”
“何况,今日你没让她们说出求的是谁,也是好事,免得别人以为咱们小题大做呢!再说,传出去对阿月名声也不好。咱们家好好的姑娘,从不招惹是非,别跟那些人扯到一块去!”
说完又看了严青栀一眼,叹了口气。
“就是有些委屈你……”
这件事传出来,大家只会当有人要给严青栀说亲,被冯山长给挡了回去,而不会以为是君同月的事情。
同样的,也只有是严青栀的事情,冯山长出面才站得住脚。
严青栀明白苏阖的想法,她一脸的无所谓。
“我不委屈,说我是非的人多了,以后会更多,这才哪到哪!”
站在一旁的薛瑾容听了这话,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
“伯公说的自是合理,只是怕这陆家不识好歹……”
她怕万一冯山长没能震慑住这家人,他们再上门时就更猖狂了!
君同月不明所以,对于婚事,严家众人都是第一次接触,能够参考的都是别人家的事情。她没见过女方家里特别强势的案例,她所见到的,大多都不是她想要的结局。
此时听了这话,吓得她一口气提上来,下不去呼不出,只能习惯性看向了严青栀的方向。
苏阖眉头皱了一下,眼神瞬间凌厉。
“冯山长的面子都不给,那老夫看他们就是活腻了!若非是女儿家名节事大,就冲他们如此上门折辱阿月,老夫就得将他家大门给拆了!”
苏阖霸气外露,完全不在乎事情的后果。
他的关系网,可比严青栀那虚无缥缈的玉佩靠谱的太多。
而且苏阖是江湖中人,要是真发了大愿收拾陆家,手段可多了去了!
何况真到了那一步,冯山长也不会放过他们,真说搞垮陆家是不太可能,但在一些关键的地方卡的他们难受还是轻而易举的。
这件事如此便定了下来,苏阖甚至都没有见陆家人一面的打算。
三人说定以后便要往外走,只不过,刚走到门口,苏阖突然把严青栀叫住。
“青栀,你等一下。”
严青栀不明所以,拍了拍又开始惶恐的君同月转身走了回去。
君同月有些慌,不过还是被薛瑾容给拉走了,苏阖到底是长辈,有些话不好说,强留在这里,还不如等严青栀出来以后问她才更合适呢!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门,只留下苏阖与严青栀在房间之中。
房间中一片安静,只有灯火跳动时,灯芯处传来的细微噼啵声,等到君同月都走远了,严青栀才抿了抿嘴打破这片平静。
“大伯,是陆家这事有为难的地方吗?”
苏阖抬头看向严青栀,皱了皱眉,反应了一下才说道。
“没有麻烦的,就是以前老夫忽略了一个问题,直到今次才想起来。”
严青栀舒了口气,不是这事儿就一切好说,她上前几步,坐到了她平日常坐的小凳子上,准备听听苏阖想起了什么。
“你今年的工科考试可有把握?”
谷</span>和科举不一样,工科考试虽然也分为几场,但十分集中,而且都在召都,时间上来算,严青栀乡试的成绩那时候也下来了,两人同去正是合适。
而且,年前严青栀的成绩就下来了,若是进了天工院封了官,一大家子可能都要搬到召都去,以后再想要四处走动,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严青栀没有半点犹豫。
“我有九成把握。”
开玩笑,严青竹默写下来的那些数理化的书,文献,实验,和她自己之前画的图纸,在这六年的时间,她已经全都吃透了,别说还有一双这样平稳又精准的手。
考天工院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过,想到了这里,严青栀也不禁有些犯愁,以前从来都没想过,但到了这时候,她却不禁想到了更以后。
虽然她自己上大学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学的是木匠,可按照如今的技能点下去,她的技能树都不知道歪到哪去了。
要说是机械工程吧,不准确,毕竟现代机械不少东西依托于电能,可这里连橡胶都没有,电线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严青栀唯一下狠心研究的就是各种机关……
可要说是建筑工程吧!房子,园子,严青栀也都亲自设计督建过,可也仅此而已,桥梁堤坝……这种功能性建筑,她还只停留在理论知识上面……图纸倒是还有不少,可这些图纸也很难生搬硬套,真说自己设计的话,她还差的太远!
真说进了天工院,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觉得趁着自己还有时间将这个问题深入考虑一下,甚至有机会,她还应该组建一个自己的团队,去专门往一个方向研究……
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严青栀本身也不是多厉害的人,想要把手里的知识最大程度的利用起来,光靠她自己是很局限的。
苏阖抿了抿嘴,若有所思的样子,半晌之后,方才说道。
“既如此,那赶在青竹回来之前,你去云海洲将破云枪取回来吧!”
严青栀不禁一愣,她带着那长枪的时间太久,久的她差点都忘了理论上自己还有另一杆枪来着!
她有些紧张的坐直了些身体。
“大伯,我现在的能力不会太勉强吗?”
能让苏阖将长枪托付的人,身手总该跟苏阖差不多吧!
自己要是不动杀念,全力出手的话,抢回来的希望恐怕不大。
苏阖倒是没有因为这个发愁,而是悠悠的叹了口气,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看着他如此动作,严青栀心中更慌了,看来对方实力很强啊,让自家大伯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
片刻之后苏阖似乎结束了自己的回忆,转头过来问严青栀。
“此前你曾去过入海川,当时被人围追堵截,但你身边亦是拖累甚多,若是情况改变,你孤身一人,也没有人会去救你性命,以你当时的实力可有逃出入海川的把握?”
严青栀想了想当时的情况和入海川的环境。
她那时候得罪的只有门开城的人,刚开始那些人不知道她的位置,追杀过来的人也不算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悬赏逐渐上升,追过来的人肯定会几何倍数的增长……
不过,苏阖问的并不是她能不能对抗这么多人,而是有没有把握从入海川逃出来。
严青栀计算了一下路程,点了点头。
“若是当时我身边没有拖累,也没有遇上别人救我的话,逃出来应该没有问题!”
苏阖眉头舒展了一些,视线投向了严青栀。
他的眼神带着打量和审视,看的严青栀心里毛毛的,她下意识吞了下口水,小心翼翼的询问。
“大伯?”
苏阖这才收回视线,挥了挥手。
“行,我心里有数了,你先回去吧!”
严青栀不明所以,但有一种危险的感觉如影随形。
她心中琢磨着苏阖之前跟她说的那些话,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还没到门口,就被君同月叫住。
“青栀姐!”
看着忧心忡忡的君同月,严青栀收敛心神,跟着她去了隔壁。
薛瑾容也陪着君同月坐在房间之中。
苏阖与严青栀的事情还没有定论,她暂时不想透露出去,也就没避讳薛瑾容。
“你这事情不用担心,大伯只是多问了一下我武功上的事。”
严青栀安抚了君同月一句,但效果并不理想。
君同月比她想象的更加敏感,这件事对于严家来说是头一次,但绝不是最后一次,只要她们一天没有定下来,打她们主意的人就一天不会消停。
此前是因为严青栀带了一群孩子回来,让两人在婚恋市场的行情大跌,而寻常人家又因为条件,不敢问上门来,这才让她们消停了这许久。
可随着两人年纪增长,她们常在外行走,长的又都不丑,名声学识也都不错,总会有些人一头撞上来的。
严青栀心里早有准备,而且她的强势也让一般人望而生畏。
不过君同月就不一样了。
表姑娘,有点学问,长的不错,性格温柔,有着潜力无穷的亲戚,带着财产又不带责任,还没名正言顺的身份……
这简直就是那些大家族旁支或者纨绔子弟结亲的首选。
她们可以拒绝这个。
甚至以后严青栀真考入了天工院,也能从身份上拒绝更多的人。
可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
现在冯山长能镇得住,以后呢?
又有谁能庇护她呢?
君同月第一次对严青栀曾经挂在嘴上喋喋不休的‘自强’有了感悟,她生平头一次恨自己什么都不是。
若是她也能够庇护自己,是不是也能像严青栀一样,不管别人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都能毫不在意。
“我知道,青栀姐我……我只是……”
她心里有好多话想说,但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严青栀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想那么多,我跟你说,你的婚事你要你自己不愿意,我就是拼尽全力也不会让任何人勉强你!”
严青栀的话短暂的安抚住了君同月,她抿着嘴抱住了严青栀的腰,将脑袋靠在严青栀肩上,眼泪瞬间湿了严青栀好大一片衣裳。
薛瑾容叹了口气,她太知道这种身不由己的感受了。
严青栀拍了拍君同月的脑袋。
“放心,一切还有我呢!”
君同月的手紧紧的攥着严青栀的衣服,她心中矛盾极了。
没有人愿意成为别人的拖累,也没有人愿意被在乎的人放弃,她感谢严青栀不管什么时候都没有放弃她,但也深深的责怪着自己的无能。
严青栀不知道这些,她只以为君同月是害怕了。
如果只是这个时代的普通姑娘,其实并没有那么抵触,可君同月的思想都是从严青栀和严青竹那里延续出去的。
外面看还看不出来,可内里她有着一个许多人都触及不到的灵魂。
她潇洒的做了这么多年君同月,又怎么能心平气和的做回那个名字都没有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