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岩转头看去,果见下属所指之处留有血迹在。 再回过头时,语气里透出冷意来:“你方才说没有可疑之人出城?!那这血迹又是何人何物留下的!”
“这血迹小人清楚!”
守卫忙道:“在指挥使大人之前,的确有一行人出城,但并非是什么外人,那为首者正是大人手下的一位百户大人!”
说着,看看四下,声音压低了些:“那位百户大人奉密旨出城办差,押送着两辆马车,这血迹……便是其中一辆车中所渗,小人看得清清楚楚!”
韩岩闻言脸色几变。 他怎不知手下之人接了什么密旨需押送什么人出城? “你可认得那位所谓百户!”
可认得? 守卫听得一愣:“小人倒是眼拙不识……” 缉事卫百户官职低微,不止一人,且职位时有更换,他一个城门守卫罢了,怎能认得全? “但小人认得那腰牌!”
还有那身穿上仿佛就有无限权力的青袍。 听得腰牌二字,韩岩攥着缰绳的手已鼓起青筋。 腰牌定是从他派去镇国公府的那些下属们身上得来的! “马车中所押送皆何人?可看清没有!”
这视线杀气腾腾,守卫后背发冷,语气也不由弱了:“小人未敢上前查验,唯恐耽搁了诸位大人的差事,赶忙就……” 话音未落,一记马鞭迎面甩来,重重落在了他身上。 “废物!”
韩岩咬牙切齿地问:“他们走了多久!”
“回……回大人……尚不到两刻钟!”
守卫被这一鞭甩得倒在地上,颤声答道。 “追!”
韩岩猛地驱马,带领近百名缉事卫冲出了城门。 不足两刻钟…… 对方有马车,且有老弱妇孺与受伤之人,定不可能弃车,故而定还能追得上! “冯十三!”
“属下在!”
韩岩边策马边高声吩咐下属:“带三人抄近道,前往定蕴山军营报信,镇国公谋逆造反,叛逃出京,让他们即刻调兵分两路,分别守住宛县官道与靖水河!不惜代价务必要将人截下!若有闪失,少不得要与我缉事卫同担责罚!”
宛县与靖水河,一前一后,乃是由此前往许家军营的必经之路—— 这两道防线,必须要守住一个! 马蹄声滚滚荡起扬尘,漂浮涌动于秋风中,其势仿佛要遮天蔽日。 晴色已悄然被抹去,团团黑云压下,催着马上之人不敢有片刻松缓。 车马急声中,许明意看向前侧方起伏的山峦。 定蕴山就要到了,只需过了这片群山,离许家军营便只剩下了一多半的路程……! 而此时,阴沉沉的上方,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鸣叫声。 是天目的声音! 许明意眼神忽变。 天目今日塞也塞不进马车里,反倒只跟在他们身后,倒像是给自己揽了个断后的差事,想要力证自己不是那种吃白食的鸟—— 而此时发出这般叫声显然是在示警! 很快,那鸣叫又接连响起两声。 猛禽的叫声在空旷地郊外格外醒耳,单是听着便无端叫人心惊。 并肩前行的吴恙与许明意交换了一记眼神,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笃定之色——身后必是有追兵! 再待片刻,果然有浑浑马蹄声传入耳中。 无需谁去发号施令,在前开路的朱秀等人立即便放缓速度,让两辆马车行在前头。 随着马蹄声渐近,车内的太后等人也察觉到了危险在靠近。 定南王世子同徐氏未有跟着断后,而是跟在马车两侧前行,没有对敌的本领,逞强便是添乱。 “咻!”
阴沉的天地间,一支利箭破风飞来。 朱秀拔出背后大刀去挡。 躲得了这一箭,紧随其后的却是密密箭雨! 很快有几人中箭摔下马背。 没有一字废话,没有瞬息犹豫,来人的目的再明确不过——只要能将人拦下,生死不论! “昭昭,快去前面!”
吴恙躲过一记箭头带有倒钩的利箭,向马上的许明意催促道。 “不去!”
女孩子手中长剑削去迎面来的长箭,语气也斩钉截铁。 她若无力抗敌,无需提醒也自会乖乖躲远些,省得拖后腿,但既有余力,杀一个算一个! 此时跑是跑不了的,他们当中可对敌者不过三十余人,而遥观对方足有百人余……人数上没有胜算,却也绝无退缩的道理! 幼时她常听祖父说起战场之事,祖父说过,人数固然是绝对优势,但若非十万数万差距,游军相接时,拼得便是一股杀气,端看谁更想活了! 一味被动不可取,女孩子收剑挽弓,两支箭出无虚发,两名冲在最前面的缉事卫自马上跌落。 韩岩眯了眯眼睛,臂弩移动,对准了那檀袍少女的方向。 三支短箭连发,还未至眼前,仿佛已经沾了血腥气。 “当心!”
吴恙猛地调转马头。 许明意已有察觉,手中一提缰绳,往一侧躲去,在此间隙,又有冷箭袭来,刺中马腿。 马匹受惊挣扎,许明意当即松开缰绳,一只大手及时递到她面前,她用力握着,借力一跃,被少年稳稳提到了他身前的马背上。 二人同乘一匹,身后又有箭来,吴恙猛地俯身,将她护在身下。 许明意清楚地听到有箭声自头顶上方险险擦过。 这时,吴恙自马背一侧绑着的箭筒中抽出两支长箭。 许明意立即将手中的弓递去,并接过他另只手握着的缰绳。 这张弓是他送与她的那张,请了名工巧匠打造,她若用满力,百步余外可穿榆木四指深余。 少年坐在马上,侧转过身,挽弓时绷紧的手臂在衣袍下显出修长紧实的线条—— “咻咻——” 双箭齐发。 长箭直冲目标而去,箭雨未能挡。 韩岩闪躲不及,腹部中了一箭。 朱秀等人持箭趁机反攻,混乱中韩岩坠落马下。 “大人!”
指挥使倒下,叫众人有着一瞬的惊乱。 “吴世孙,快快躲开!”
本躲在最前面的国师不知何时过来了吴恙身边,他一手抓着缰绳,稍显吃力地将马勒住,另一只手则用力抛向那群缉事卫的方向。 “砰砰!”
爆声响起,包裹在外的石灰粉被炸开,空气中一时浓烟四起,遮蔽了视线。 “快走!”
国师大喊着,急急调转方向。 毕竟是随时要跑路的人,身上备些防身之物也是正常,虽是不能伤敌,但拖延些时间还是好用的。 此时绝非恋战之际,众人当即驱马。 前方需经一段山林,出了这段山路,便等同离开了定蕴山的范围。 “大人……” 一片咳声中,有缉事卫连忙下马,上前查看韩岩的伤势。 韩岩满脸冷汗,面色泛白,眼睛为石灰粉所伤,却仍咬牙坚持道:“快去追……绝不能让他们逃了!快!”
而其话音刚落,便听得隐隐有号角声传入耳中。 这号声浑厚,穿过山林飘荡着。 韩岩神色一振:“是军营召集士兵御敌的号声……!冯十三已将信送到了!快,务必要拖住他们!”
宛县已过,前方再有不足二十里便是靖水河,一定要赶在军营派兵赶来之前拖住镇国公一行人! 只要拖住了,待大军一到,对方便插翅难逃! 受这号角声鼓舞,众缉事卫齐声应下,留两人于原地照看韩岩左右,其余人等皆立时往山林中追去! 这久久不绝的号角声,亦叫许明意等人心神俱震。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韩岩定是在出城之时便已经吩咐了心腹往军营报信,此时军营中定已出兵,准备要截断他们的去路! 好在前方不远处便是靖水河,她幼时常随祖父前往军营,对靖水河存在的意义再清楚不过,只要过了河,便可以反过来阻断追兵…… 但此时身后又有马蹄声起,这些缉事卫显然意在要拖延他们前行—— “方才那霹雳弹还有没有了!”
许明意转头向国师问道。 国师忙不迭点头:“有有!还有些!”
说着就往道袍中掏去。 许明意已伸出手去:“给我!”
吴恙将马慢下些许,国师连忙递过去。 “再慢些。”
许明意边从腰间摸索出一只荷包,边对吴恙说道。 又转头看向国师:“快走!”
国师赶忙点头,他明白,动作慢的先跑! “朱叔,你们也去前面!”
许明意催促一直断后的朱秀等人。 “是!”
朱秀未有多问,当即催马极快越过吴恙。 许明意侧过身去,靠在吴恙肩膀一侧,待隐约见得林中现出那群缉事卫的身影时,立即将手中的东西用力丢了出去。 爆声再次响起。 空气中很快白雾弥漫,一行人马慢下速度,有了方才的经验,多是抬手遮挡在眼前免受石灰粉灼目。 “继续追!”
区区江湖小伎俩罢了,一些破火药和石灰粉又能拖延几时! 念头刚起,最前面的几人却突然摔了下马。 相继,又有人随之落下马来。 “这雾中有毒……快快闭息!”
有人反应过来,立即高声道。 然已经晚了。 毒粉随着爆声早已弥漫开来,偏生这处山林隐蔽,久经难散。 便是及时屏息者,纵未有立即昏厥,却也已经无力再追。 且于人有害的毒物,马匹也不可能全然不受影响。 甩掉了身后追兵,许明意靠在吴恙身前微微舒了一口气。 虽说下毒之举总归落了下乘,但于她而言,从来保命才是最紧要的。 “抓紧了。”
少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许明意牢牢抱住他一只手臂。 出了山林,车马的速度愈发快了。 而就在众人满怀希望、只觉得生机便在眼前时,却再次听到了马蹄声响。 这次是从前方传来的! 一路可谓惊心动魄,而这马蹄声落在耳中无疑如催命符咒。 前方来人……多半是京营士兵! 但怎会如此之快?! 而当下已出密林,前方一条直道直通靖水河,根本无路可避! 纵然对方只是先派遣了一小队人马,但前军既到,后面紧随而来的定是他们无法抗衡的大军…… 众人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 若是敌军,再往前便是自投罗网,急着送死。 朱秀抹了把脸上的血,再次拔出了背后大刀。 阿珠也悄然握紧了长刀,紧紧守在许明意身侧。 “别怕。”
吴恙笃定的声音响起:“不是敌军!”
“……”许明意点了点头,绷紧的身形一点点放松下来,满是汗水、几缕散落发丝凌乱的脸上露出一丝劫后余生般的笑意。 这个方向,不会是敌军! 是一路太过紧张,犹如惊弓之鸟了,才一听马蹄声便觉得是拦路之人。 冷静下来想想,纵是京营中的人来得这么快,却也不可能是从正前方而来! 随着双方的靠近,来人很快显露出了真面目。 看着出现在视线中的人马,朱秀头一次觉得秦五那张蠢驴脸来得如此顺眼亲切! “夫人快看,是许家军!”
吴世子面色大松,转头对身侧马上的徐氏道:“是许家军前来接应了!”
徐氏露出笑意点头,眼睛有些发红。 “将军!”
“姑娘!”
“昭昭,老爷子呢!”
两拨人马相接,许明意竟于带头之人里看到了自家二叔。 她指了指马车:“都在车内,过了桥再细说!”
都在车内。 都在就好。 许昀一瞬间放下心来,随秦五等人调过马头,往靖水河的方向折返回去。 河岸之上搭着索桥,可容一辆马车通行。 先是十人上桥,护着马车先行。 镇国公坐在车内,桥身晃晃荡荡,马车也如漂浮在半空中,这道桥他过了许多次,但无一次是此时这般心情。 这条汛期时有洪灾泛滥的靖水河,将京城以南一分为二,左侧自古以来便修有官道,与江南互通,多年之下渐渐累积出了富庶之气。 相较之下,因地势缘故,右侧便相对滞后许多,多是祖上便以种田打猎为生的农户猎户。 当初先皇入京,始建军营,他自愿领许家军退去靖水河侧。 便是再亲近的手足同胞,面对帝王这个身份,也要存有一份分寸在。 这条靖水河,便是他的分寸。 那时他并未想到,他这所谓分寸之举,有朝一日竟也会成为一道保命符—— 人马渡河之后,秦五立即下令。 “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