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铸明略一挑眉，看向了身后人群中的张盛军。
在场之人，除了器王、元王两尊九品相王，还有如同“人间真神”一般的真魂强者——珏王之外，哪一个不是宗师强者？
哪怕是最弱的那一个，修为也在七品中段以上。
张盛军列于其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或许，“鸡立鹤群”描述的就是这种画面吧？
“……”
宗师中央，混进来一个四品。
而且在这种重要时刻，他竟然还有胆量出声发言？！
他怎么敢！
适者之路，等级森严，说是“一步万千枯骨”也毫不为过。
每前进一层，就有无数的适者被你狠狠地超过，然后“踩”在脚下……
按照品级和战力，从高到底依次排列，划分了不同的尊贵程度与社会地位，也划分了不同“重量”的责任。
若非是极特殊情况或是双方私交不错，否则，品级低的适者在高位强者面前是很少有什么话语权的。
而且，品级差异越大，这种“尊卑之别”也就越明显、越“残酷”。
突如其来的言语打断，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霎时间，几十道宗师的注意力，全都投到了张盛军的身上。
宗师三境，精神力质变，光是最普通不过的目光注视，便能让下位者心生畏惧。
可是仅有四品修为的张盛军，却在这些丛杂的灵觉、精神力之束的“包围圈”中如履平地……
仿佛这些宗师根本不存在一般！
“……”
京大的宗师级导师，都是认识张盛军的，知晓他“器王之徒”的身份，虽说有些人来京大就职稍晚，不清楚张盛军为何能够“免疫”宗师级别的淡淡威压，但是对他出声打断校长计划并抒发己见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
龙京大学两位“滚刀肉”之一……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干的？
哪怕是另一位“滚刀肉”，都经常在他手底下吃瘪。
（王开金：“看不起我？我再给你一次组织语言的机会。”）
（拳头警告）
而那些跟随邵元王来到此处的宗师，身属国首一脉，平时仅受国首之命，或镇守一方，或在危机发生时驰援要紧之处，基本上和学府界没有任何交集……
对他们来说，张盛军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所以……张盛军刚刚的言语、行为，就非常值得惊讶了！
他是谁……
怎么敢在一尊九品相王还没说完话的时候插嘴？
又为何，能视在场多位宗师强者的威压如无物？
张盛军可以“不懂规矩”，但是他们不行。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们都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开口，并表达自己心中的疑问。
“……”
孟铸明表面上波澜不惊，说道：“盛军，可以告诉我一个理由吗……”
正午，白昼的正中，同样也是一天当中太阳最高、阳气最盛的时刻……
在结界内外互相无法交流、沟通的情况下，若是选择相同一个时间破阵的话，不管怎么看，正午十二点都要比十二点半靠谱。
为什么……张盛军如此坚持……？
孟铸明：“……”
在孟铸明的记忆里，自从当年那场意外过后，张盛军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
曾经他眼里的狂意、桀骜……全都消失不见。
一夜之间，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滚刀肉、麻木、痞气，还有……
透明。
之前的张盛军是光芒万丈的耀日，同时期的所有雄才，都无法与他争辉。
而那夜过后，张盛军就成了一个“透明人”，不再以适者和猎兽者的身份自居，毕业后留在京大担任助教、导师……直到今日，坐上一院之长的位置。
平时专擅“边缘ob”之道，虽然工作做的没有什么疏漏，但是整个人要多懒就有多懒，凡是能不出力的地方，就绝对不出半分气力……
同样，能不说话的场合，张盛军就缄口不言，眼观鼻、鼻观心，自己跟自己的手指头“玩儿”……
只有涉及到自身或学院的利益的时候，张盛军才会有所反应。
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孟铸明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尤其是张盛军眼神里的坚定和认真……已经消失了二十年！
恍惚间，孟铸明仿佛又看到了曾经那个桀骜不驯的徒儿，那个他曾认为可以传承自己衣钵的天之骄子！
阳光微恍，站在孟铸明面前的，依旧是一个四品适者，而不是他记忆中那个可以一争王道的少年……
张盛军皱着眉，这使得他的面容看起来坚定许多。
减去了几分玩世不恭的坏笑，让他的国字脸看起来更加令人放心、安神，宽厚开阔的肩膀，看起来能顶起一小片苍穹。
这一刻的他，像极了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或许，这才是他的本来面貌。
“……”
孟铸明望着眼前的张盛军，两眼逐渐失去焦点，心绪飘飞，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是夕阳下少年的一道背影。
影子很长。
夕阳映照出火烈的红霞……
那霞光仿佛正诉说着什么故事、什么辉煌的往迹，就好像这西去的落日之晖，也曾在正午之时光芒万丈。
张盛军与自己曾经的师父“对视”着，嘴角微微勾起。
孟铸明知道，张盛军的目光所“看到”的，并不是他眼前的自己，而是另有其人……
片刻之后，张盛军脸上的微笑变了味，流露出几分英雄迟暮的悔恨，又似乎，有些许期盼。
孟铸明笑了，他“听见了”回忆中那个少年的豪言。
“师父，我要成为华夏最年轻的九品！”
“……”
“不到四十岁，我必封王！
凭着我手中的【降龙棍】和【震天】，斩杀君王、帝冕！”
“……”
“师父，你相信我嘛？”
“……”
“师父你总笑啥？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
不理我算了，我去修炼了！”
骄傲的少年，倔强的背影。
在夕阳下拉的很长、很长……
……………
“我相信，一直都相信。”
“直到现在，我还是会相信你……
哪怕终生止步于四品，你依旧是我的骄傲！”
跨越了二十年的时光，孟铸明在心底默默地回答着张盛军当年的提问。
张盛军微笑着。
在他的心中，同样浮现着一个少年的影子。
阳光映衬着他，万物簇拥着他。
仿佛那个少年，就是天地的中心。
张盛军是西逝的落日，散发着残存的余热和温柔，给大地留下最后一丝光亮、温暖。
曾经，它也辉煌过。
而陈行熙，恍如大日初升的轮华！
比起拂晓的黎明，它的光芒更加炽烈光曜，如神迹临世、锋芒毕露，可以焚尽天底下所有的邪魔外祟。
陈行熙不是朝阳，而是比朝阳更猛烈的耀日！
“嘿嘿，院长，你欠我的两百万什么时候还一下……？”
张盛军：“……”
愣了半瞬之后，张盛军在心底破口大骂：
“过分！为什么我一想起这个臭小子，就会‘脑补’出来他找我催账的场景！一定是我失了智！”
“……”
张盛军深吸一口气，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清了出去，对孟铸明说道：
“之所以选择十二点半这个时间，是因为我信任他！”
“陈行熙？”，孟铸明当然不会猜不到张盛军口中的那个人：“是因为……你和他约定了这个时间？”
“……”，张盛军沉默了一瞬，缓道：“算是吧……”
毕竟……
从入学报道的第一天起，陈行熙和张盛军的所有“约会”，基本上都是定在十二点半这个时间……
…………
张盛军：“一会儿来办公室找我！12:30！别耽误我吃午饭！”
陈行熙：“……”
…………
陈行熙：“院长，您现在有空嘛？”
张盛军：“正在吃饭呢，一会儿十二点半来找我！”
“……”，陈行熙：“好嘞……”
…………
张盛军：“陈行熙……”
陈行熙：“(◔◡◔)，好嘞院长，十二点半见。”
张盛军：“？？？……行……”
“……”
…………
类似的对话，在二人之间“重演”了太多太多次，或许，这就是他们之间一种“无形的默契”吧？
张盛军略微抿着嘴唇，神色坚定至极：“十二点半，对陈行熙和我来说，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时间……
我相信，如果学校里的学员们能够幸存下来的话，那个臭小子，一定是他们的领头者！
……之一……”
似乎是怕其他学院的院长们不满，张盛军在迟疑了一会儿之后，在“领头者”三字之后加了一句“之一”。
但是，在他心中，陈行熙绝对是那唯一的“首领”！
按照常规，京大的学员在大三、大四的时候，分别会在城内和结界外参与戍守与狩猎任务，作为“毕业实习”。
剩在校园内的适者，只有大一和大二两个年级的学员……
以陈行熙四品的修为，怎么可能会没有话语权呢？！
要知道，能在如此年纪就晋升中品境界的适者，可是少之又少，即便是和大三、大四的学长相比，陈行熙的品级也不低了。
而且……陈行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胎”，真要是让他放开手脚战斗，绝对可以发挥出四品之上的实力，和初入五品的适者掰一掰手腕也不是没有可能！
张盛军接着说着：“我觉得，如果非要选择一个破阵时间的话，他应该也会在12:30这个时间向结界壁发起进攻……”
众人：“……”
张盛军所说的话听起来字字属实、不无道理，但是，这无疑是一场“豪赌”。
成败与否，都在陈行熙一人身上。
学校里的情况如何、学员们是否都还活着、他们是否了解苍白之阵以及它的破解之法……
这些，全部都是未知数。
一切都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
孟铸明愿意相信张盛军。
张盛军也对陈行熙毫无怀疑。
这是男人之间的信任，同时，也是“师徒之间的传承”。
………………………
龙京大学校内。
陈行熙走在最前方，枭牙之戟被他提在背后，随时提防着周围可能出现的危险。
即便白绝已死，也不能掉以轻心。
即便脱离险境，也要心怀警惕——
这是在野外生存的法则。
虽然此处是京大，是龙京市内的高等学府、再安全不过的地方，但是，此刻它和外界的“黑暗丛林”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怕稍不留神，就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四区联军”和以于子遥为首的中低品导师静静地跟随在他身后，一股无形的阴霾，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
谁也不知道，脚下的路，究竟会通向生存还是死亡。
陈行熙悄然放慢脚步，继而转身向后，走进“导师团”中央。
见到陈行熙到来，各位导师闭上嘴巴，停止了之前的小声交谈。
陈行熙见状没有做出反应，只是小声对于子遥说道：“于老师，你知不知道学校的高品导师都在哪里？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一尊宗师可能是在闭死关修炼，无法出关，可是难道每一位宗师都是如此吗？
偌大的一座龙京大学，宗师强者的数量不下二三十人，怎么可能大家同时都闭关？
再不济，校长总该出面吧？
战院院长王开金总该出面吧？
可是现在……
“……”
陈行熙攥紧了拳头，骨节吱吱作响，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一幕幕“红色的画面”在陈行熙眼前浮现，使他的身体里仿佛有一团无名之火正在乱窜，所到之处，恶意横生……
如果有宗师强者在，哪怕只是一尊七品的“最弱宗师”，京大也不会遭受如此程度的灾难。
那些同学们……也不会死……
他们，本该有着大好的人生、绚烂的韶华，却在今日草率地画上了句号……
于子遥迟疑着，转头看了看其他资历远超过他的老导师。
目光所及，每一个导师都在朝着他微微摇头，眼神里满是制止之色。
“唉……”，于子遥叹了一口气，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今天的“灾难”，在现在看来，实在是再明显不过的圈套、陷阱！
对方“来势汹汹”，使出一招调虎离山之计，以拍卖会为噱头，引走所有宗师强者，并在校园内搅动风云、肆意屠杀。
站在“上帝视角”，一眼便能看穿其中的阴谋，可是……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哪一位宗师，能够在那份拍卖清单面前保持理性呢？
修炼之路，太险、太难。
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助力，也没有人愿意舍弃。
这本无可厚非，可这也如同一柄尖刀，狠狠地刺进了这些导师们的心脏。
是他们的失职与“懈怠”，导致这场灾难蔓延至如此地步，更是让不少天才学员付出了年轻的生命。
如果让孩子们知道真相……后果不堪设想！
还会有人信任导师吗？
还会有人信任京大吗？
明知自己罪该万死，却不得不守护着作为导师的那点“可笑尊严”，正是这种负罪感与愧疚感，让他们心如火焚。
“……”
见状，陈行熙面容冷峻，没有说什么，只是潇洒地转身离去，提着漆黑的长戟，走在最前端。
“呸！”
一口唾液吐在地上，溅起几抹水星，不知他啐的是白绝、是魔兽，还是什么人……
只是他原本稚嫩的肩膀与背影，越发地坚韧了。
一股傲意，直冲云霄！
少年之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