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二十多头磨刀霍霍的斑鬣狗,非洲水牛的第一反应就是调头逃离,然而它们的速度没有想象的这么快,斑鬣狗的速度也没有想象的那么慢,几个瞬息就来到了跟前。
非洲水牛顺从本能做出了防御姿势,前蹄刨地,脑袋低下又迅速抬起,好像要把什么无形的对手挑飞至空中。在做出这套动作时,它们还不忘朝水塘缓慢退近,希望借助地形之利为后背加一道屏障。
安澜就知道会这样。
好在三头水牛发起反击的时候她已经带着小分队跑到了后方,此时二话不说,冲着其中一头水牛张嘴就来了一口,恶狠狠地咬在了它的尾巴上。
只要是牛,下意识会做出的反应就是“把大角对准敌人所在方向”,如果到处都有敌人,同伴的数量也足够,那么就摆出花冠阵型,尾巴朝内,脑袋朝外。
处于当下这种情形之中,一旦摆出花冠阵型,就总有一头水牛需要面对着水塘,其他水牛不可能顶着它的屁/股退进水里,自然就没法用这个招数摆脱掠食者了。
狩猎计划的第一步很顺利。
安澜接下来指挥氏族成员们进行跑动骚扰,最好显得迫切一点、鲁莽一点,必要时可以做做佯攻动作,但是不要真的傻到独自莽上去。
有蹄动物虽然多是群居,也有首领统率族群,却很少能做到像肉食者那样的令行禁止、互相配合,更别说这里并没有需要拼死保护的幼崽在场了。
果不其然,斑鬣狗群只是绕了一小会儿,三头水牛中最强壮的一头公牛就按捺不住进攻的冲动,仿佛斗牛冲向红布一样,朝着距离最近的一只斑鬣狗就冲了过来。
它这一冲,花冠阵型瞬间粉碎。
安澜、圆耳朵和母亲趁此机会对着猎物连连施压,其他氏族成员也从缺口处穿了进来,试图将脱离同伴的公牛彻底隔死在支援半径之外。
然而非洲水牛毕竟还是能让前任女王都挂彩的危险猎物,只要还能冲起来,它们就不惧怕任何敌人,尤其是以追击而不是锁喉为主要进攻方式的敌人。
来来回回七、八趟,斑鬣狗始终未能得手。
安澜往坏女孩那里瞥了一眼,发现大前辈坐在猎场边上就跟老僧入定似的,眼睛都微微阖着,全然没有任何发表异议的意思、便知道到这里她做的都是正确的选择,原本就确信的态度更加坚定。
既然非洲水牛要耗,那就陪它们耗——
斑鬣狗最不缺的就是耐力和寻找食物的决心,比起猎物,它们还有尖牙利爪,在双方都体力不济时,谁会落入下风昭然若揭。
再一次地,狩猎队听从了首领的指示。
双方在水塘边上展开了激烈的阵地战,一直周旋到斑鬣狗的嘴角挂上了白色的风干唾液,周旋到水牛眼睛通红、行动的速度越来越慢,不得不开始思考究竟该用什么方式撤离此地。
牛群是温情的,也是残忍的。
安澜在北美做灰狼时就领教它们的果决:一旦陷入无法甩脱对手的境地,便选择将那些老弱病残和已经受伤的成员顶翻,协助大部队逃之夭夭。
眼下谁先突围谁就掌握了主动权,在最后一次出击挑动大角之后,最强壮的公牛没有选择回身折返、弥补阵型,而是顺势冲向远方,向推土机一样把路上充当了阻挡物的斑鬣狗铲至一旁。另外两头非洲水牛也不是笨蛋,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看到这样的一字长蛇阵,安澜立刻下令让大部队围住落在最后的猎物,把今天到底能不能吃上饭的悬念扼杀在摇篮了,可她叫得及时,听音的成员们反应却不够及时,或者说不想去当挡路的一个,拖拖拉拉走了几步,硬是让这头水牛冲了出去。
……果然要闹到吃保底的地步!
安澜心里有点窝火,但也知道此刻不是找麻烦的时候,于是把几个犯错的成员牢牢记下,带着多多少少流露出懊丧的大部队追了上去。
斑鬣狗的奔跑姿态并不优美。
但那些最挑剔的人也不得不承认:它们在跑动时总带着一种超然的从容,就像吃饭、喝水那么自然。哪怕已经跑出十数公里,都很难从外表判断它们到底有没有使出全力。
事实上,斑鬣狗的确是长距离奔跑大师。
它们的极限速度可以达到64公里/时,并且能在最初的五公里中一直保持这个速度,直到发觉“长距离追击”快要变成“超长距离追击”为止;至于极限路程……保持匀速跑上三、四个钟头不成问题。
非洲水牛在前面跑,斑鬣狗就在后面追。
在跑出三公里时,安澜发出了“向前靠”的指令。
大部队这回反应还算敏捷,迅速收缩起来,那些亚成年和老弱在后方助阵,而狩猎能力较强的雌兽和雄兽则大举前压,均匀分散在三头水牛背后,一边奔跑,一边啸叫,无差别地制造着恐慌。
高强度施压之下,水牛的逃亡阵型有所松散。
安澜敏锐地察觉到了进攻时机,当即带着圆耳朵一起杀进了左侧露出的缝隙当中,张口咬向猎物的侧腹和后肢。因为距离太近,猎物根本没有躲避的机会,顿时被刮下来一大块血淋淋的皮肉。
世界上没有两片一样的叶子。
世界上也没有两头一样的非洲野牛。
不同个体的反应速度和心志强度必然存在差异,因此,在面对攻击时犹疑的时间和程度也会存在差异,时间长短并不重要,几秒当然更好,哪怕是零点几秒,对于经验丰富的追击者来说也够用了。
那一瞬间的恍惚不仅让跑在最左侧的猎物落后了短短一截,也把那道原来就不小的缝隙变得更大,让更多斑鬣狗能够穿入其中,把它和同伴彻底隔离。
安澜顺势把队伍一分为二,大部队留下来处理已经偏航的猎物,小分队继续前追,务必断绝虽然微小但确实存在着的回头救援的可能。
在这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变得无比轻松。
斑鬣狗大群追上了猎物,从背后撕咬着猎物的身体。圆耳朵扯断了猎物的尾巴,叼在口中耀武扬威;两名低位者将猎物的后腿抓得血迹斑斑;凑热闹、攒经验的亚成年们也没有闲着,人立起来做抱扑,把猎物饱满的屁/股当作最好的抓板。
非洲水牛勉强跑出了三公里,就再也跑不动了。
但它还有倒地——既然猎物没有倒地,就不算进入了“分配食物”的流程,低位者们往往会抓紧这段时间拼命撕肉,即使占不到什么好位置、可能会被垂死反击也无所畏惧,直到被高位者赶开为止。
因为是初次带队,安澜表现得相当宽容。
只要不到她站着的地方来撒野,她都可以当作视而不见,但要靠得太近,做出了明显不敬的行为,那对不起,别吃饭了,先挨顿打清醒清醒再说。
从头到尾她只给坏女孩让了半个身位。
几只争抢厉害的低位者被咬的哀叫连连,有的耳朵开了花,有的脖子上挂着血,再也不敢轻视新领队的正当要求,夹着尾巴缩向了更难撕到肉的位置。
等到去追击那另外两头牛的小分队返回时,这头非洲水牛的血都快被放干了,没赶上“餐前小食”的氏族成员虽然有点懊恼,但也知道这种角色都是轮流的,便把怨气发泄在了猎物身上,将它从侧面拽倒在地。
“咚”。
沉闷的一声响。
这一声响代表着猎物的彻底丧失反抗能力,也标志着狩猎阶段到此结束,分配食物的阶段正式开始,按照社群等级进食的规则即可适用。
安澜和坏女孩一左一右,直接把还想过来分一杯羹的低位者扫走一片,自己占据了最好的部位。圆耳朵和母亲作为此地地位次高的成员,也开始大快朵颐,随后才轮到其他成员。
但这份想吃多少吃多少的喜悦没能持续多久——
约莫才吞下三、四口肉,黑鬃女王就带着盟臣赶到了现场,同时赶来的还有笨笨、留在巢区的零散母兽以及就在边上活动的极少数游荡者。
除此之外,她还看到了胡狼。
斑鬣狗虽然名字里带着“狗”,却和人类熟知的“狗”没有太大关系,而胡狼作为犬科犬属的动物,在血缘上就亲近多了,只是长了一张看起来像狐狸的脸。
这种动物被爱好者们戏称为草原上的“战地记者”,因为它们总会出现在各种纪录片的狩猎镜头当中,被蹭饭的“受害者”可以列出长长一张名单。
比起胡狼,她觉得那头花豹都更识相。
至少花豹不会嘴巴一咧都是坏心思,知道自己没法用武力值威逼厨子分享食物,就压着嗓门哼哼唧唧,一边偷瞄,一边威胁——
你给不给我吃?
不给吃我可喊了啊?
要真让它大喊特喊肯定会引来一堆不必要的麻烦,斑鬣狗群干脆把这只胡狼当作一颗草一棵树,假装看不见有个掠食者在边上坐着等吃剩饭,顺道还加快了进食的速度,以免它忽然发疯、不讲武德。
可是加速吃饭不代表可以容忍抢食。
在安澜撕扯到一块肉时,刚刚含到嘴里的肉块忽然被扯了一下。她抬眼检查情况,发现边上站着的是女王的一名盟臣。
双方正巧咬到了同一快肌肉上,因为有筋膜包裹着,没那么容易切割,于是就造成了眼前这幅像拔河一样的尴尬局面。
如果放在从前,安澜是会让的。但在今天,她忽然想试探试探女王的态度,于是前爪撑住地面,脑袋往侧后方一撇,用力地拖拽了一下。
这一下险些把对方拖得脸着地。
体型差距摆在那里,硬要扯是扯不过的,这位盟臣只能从地位上下功夫,喉咙里滚出了代表威胁的咆哮声。安澜故作不闻,又拽了一下,旋即死死地盯着对方,看它敢不敢发动袭击。
名义上说,她的确不是黑鬃联盟最早的成员。
可是作为年轻一辈中最受女王倚重的个体,作为一个效忠者,她在地位上同这些和女王没有直系血缘关系的存在应该是相当的,至少也是悬而未决的。
正当安澜思考到这里时,近在咫尺的黑鬃女王仿佛也意识到了近臣之间发生的冲突,轻轻地抖了抖耳朵。但接下来,黑鬃女王做了一个让其他氏族成员都分外惊讶的举动——
它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旋即又低下了头。
安澜感觉心脏狂跳起来,一股战栗从脊背升起。
如果她没有接收到错误信号的话,黑鬃女王这是认为她的忠诚和能力都通过了最终考验,所以用行动表明它会袖手旁观,允许近臣们自行去厘定那些悬而未决的地位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