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陷入矛盾境地的还有专家组。
他们在一个月前通过冗长的会议达成共识,选择赶这个繁/殖/季、尽快把受过野化训练的绿孔雀们放归,放归地点选在了两个绿孔雀栖息地中间新建造起来的生态走廊上。
放归当天组里的工作人员基本都在场,和孔雀最亲近的饲养员小曾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好像已经预见了他们六个在野生环境下到处碰壁的悲惨场面似的,还挨了同事好几肘子。
其实危险性已经被降到最低了。
绿孔雀住的地方附近到处都有红外监控,核心区里搭建了三个补饲点,还有充足的水源,最近的救护队上山只需要二十分钟,上次观察到猛兽出没还在二十年前......孔雀们居住在这片区域和“半圈养”无异,怎么看都不会出现问题。
专家们需要的是引导效果。
在最好的情况下,生活在两片栖息地外围的雌孔雀会在听到十六号、十八号和十九号的求偶歌声时做出回应并飞到生态走廊附近来繁育后代,这样一来,两座孤岛就打通了。
起初事情好像的确有朝这个方向发展的空间。
从二月上旬开始,生活在野外的雄性绿孔雀们就将歌声洒满了各片山区,清晨时分到处都是拉长了的猫叫似的啼鸣。
这种响亮的歌声吸引了三只放归雌孔雀的注意力,其中一只在两天后就离开了暂栖地,一路向西,飞入大山当中,另外两只也在接下来的一周里前后脚离开。
年轻的雄孔雀们感受到了压力。
写在基因里的求偶本能在同类的刺激下终于被触发,二月中旬,十八号和十九号无师自通地唱起了歌,但这些呼唤都石沉大海,没有一直雌孔雀做出回应。
时间一长,这两只大鸟变得焦躁不安、蠢蠢欲动,某天早上饲养员小曾在办公室里检查定位信号时看到三个红点都在往山里跑,由此知道桥梁计划大概率是失败了。
组里的专家多少有些遗憾,但他们在实施放归前早就想过会有今天这种局面,因此也只是到遗憾为止,立刻把追踪重心放在了“放归个体能否顺利组建家庭”身上。
说实话,他们对雄孔雀基本不抱希望。
事实也的确像推断的那样——
在雄孔雀们动身朝山林赶时,最早离开的雌孔雀十七号已经在某块固定区域安顿了下来,定位器连续五天传回来的活动路线都是规律的,清晨傍晚在林区和河流中间两点一线,偶尔光顾几个距离较近的林间觅食地点。
另外两只雌孔雀虽然没有找到合心意的伴侣,但行踪也和专家组手里的孔雀家族大致活动区块对得上,说明正处于造访不同雄孔雀繁/殖/期领地的过程当中。
然而三只雄孔雀的活动轨迹吧......只能说是“各领风骚”。
十八号这个刺头以前在繁育中心里动不动就要和两个兄弟打架,出来之后竟然也走了差不多的路线,红外摄像机每次捕捉到它的身影时不是这里带伤就是那里带伤。
有一次护林员带着记者上山,一看红点可以偶遇,就想着绕一点点路过去看看状态,结果隔着老远就听到两只雄孔雀骂架,当天摄影师抓拍下来的照片没有一张是造型冷眼的耍酷,全是在鸡飞狗跳地扯头花。
十九号稍微温和一点的,但是性格可能又太温和了,稍显怯懦,无论碰上什么样的雄性同类第一反应都是避开,以至于出现了一个很离奇的景象——
它在某棵大树上唱歌,听到求偶歌声的雌孔雀和听到入侵者歌声的雄孔雀齐齐往这里飞,飞到目的地时发现枝头上空无一鸟。
老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反正都飞到目的地了,被十九号歌声吸引过来的雌孔雀干脆停下脚步欣赏新来雄孔雀的尾屏和舞姿,欣赏着欣赏着,多半就看对眼了。
监控相机拍到过几次这样的画面,录像传到繁育中心后几乎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小曾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养了两年的孔雀同时有“歌声曼妙”和“最强红娘”这两个属性,连续好几天看下一窝小孔雀的眼神都有点诡异。
至于十六号......专家们已经懒得说它了。
仔细想想十六号是第一个开始唱求偶歌的雄孔雀,只是当时没有一个人类——甚至可能没有一只绿孔雀会认为它在唱歌。
录像一拿到手组里的工作人员就很担忧,他们虽然大多认为求偶是一项被写在基因里的技能,只要进入性/成/熟/期、环境也合宜就能自然而然地触发,但看到十六号这个样子,再坚定的学者都会觉得动摇。
好消息是这首古怪的“歌”它只唱过一次。
坏消息是整个二月都快过去了它只唱过一次。
专家们是日日愁夜夜愁,就担心十六号有什么心理问题,直到三只雄孔雀进山后它重新扯开嗓子唱歌,他们才稍稍放心,至于唱的是什么......只能希望将来会受到其他同类的影响恢复正常。
负责跟踪调查工作的人员也都知道了有这么一只雄孔雀存在,只要徒步进山走到目的地附近,甚至都不用靠近,远远一听歌声就知道碰到的是十六号,而且它还活蹦乱跳、中气十足。
活着就行了——
这是当时工作人员对十六号唯一的指望。
他们本来就对刚刚进入性/成/熟/期的雄孔雀的竞争力持悲观态度,又看到了十六号如此异常的表现,压根就不指望它能在今年繁/殖/季/节有所作为了,什么配偶不配偶的,活着就很好了。
然而让他们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
当繁/殖/季节过去之后,传回来的影像资料显示十八号和十九号还在独自游荡,并没有找到愿意共同繁衍后代的伴侣,可是十六号边上却有一只雌孔雀,不仅如此,还是只非常眼熟非常神气大的雌孔雀。
这合理吗?
专家们忍不住问自己。
难道说雄孔雀求偶的鸣叫声叫了什么并不重要,只要能彰显自己嗓门大、体格健壮就可以了?又或者说那只雌孔雀压根就没听到十六号叫了什么,直接看到了它开屏的景象?
等绿孔雀保护计划小组把今年拍摄的精彩影像分享给他们时,这种困惑几乎达到了巅峰。
画面上的十六号是在开屏没错吧?
世界上竟然还有雄孔雀是这样开屏的吗?!
一头雾水的专家们迫切想从追踪人员手中得到更多消息,天公作美,近距离观察机会很快就来了:十六号进入了人类村寨。
这个村寨的名字也很眼熟,很熟到一提起来人们就想起了雌孔雀究竟为什么眼熟:去年有许多报道称环境保护初见成效,乡间再次看到了野生绿孔雀的身影,当地人管叫这只孔雀叫“阿依”。
专家组:“......”
他们一时想不通放归孔雀跟着野生伴侣投奔人类村寨究竟哪里有问题,但又觉得哪里都是槽点,只能先默默在十六号的记录本底下画了绿勾。
找到了伴侣,也找到了食物充足的活动地点,想必它接下来不会过得很差。
专家们当然想不到——此时此刻过得“很差”的压根就不是被称作“十六号”的诺亚,而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砸了很多很多次的安澜。
如果时光能倒流回相亲大会那天,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提出这个作死的建议;
如果时光能倒流回去年,她无论如何都不会下山......不,还是会的,但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在山下开屏,也不会跑去和诗薇做什么“朋友”。
重逢那天诺亚最后还是挨了一顿锤。
无他——围着开屏实在是太掉san值了,即使是见多识广的安澜都有点承受不住,尤其是周围还有许许多多同类在围观,一边围观一边发出大受震撼的鸣叫声。
挨完这顿打,诺亚的表现就正常多了。
两只绿孔雀前后脚起飞进入林区,找了个远离监控的矮坡,又花了点时间研究卫星定位器有没有安装摄像头,然后才彻底放松下来,写写画画,交流着这两年的见闻。
他们最后一致同意目前最重要的不是怎样帮助种族发展壮大,而是给诺亚找一片合适的落脚点。
今年母亲没有另寻新欢,本来就是刚刚进入性/成/熟/期,绿孔雀也没有把雌性雏鸟赶出出自立门户的说法,安澜当然可以顺理成章地在老家多待一年。
但是诺亚不行。
繁/殖季是雄孔雀一年当中领地意识最强的时候,在接下来的一、两个月中,老父亲为了确保领地里成年雌孔雀繁育的都是自己的后代,会不惜一切代价驱逐所有成年雄性。
除非诺亚不靠近补饲点,还得避开清凉的早晨和傍晚、选择午间下到河边去饮水,否则一定会被卷进战斗当中。
战斗意味着伤损,假如是发生在孵蛋期的战斗,还可能导致雌孔雀受惊弃巢,这绝对不是他们想看到的局面。
安澜思来想去,发现眼下只有一个办法能在不断联的同时让诺亚住得尽可能远。山下的村寨适合“金屋藏娇”,反正她平时没事也会在两个住所间来回奔波,只要注意点距离,两边都可以交代得过去。
这个主意得到了诺亚的大力赞成,然而安澜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忽略了,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
直到他们抵达目的地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