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三周大时经历了一次“绑架”。
具体情况还是安澜去捕食区转完回家之后才从诺亚口中听到的,那会儿他们只有短短一小时的交接时间,这整一个小时就被他拿来吐槽疯狂的单身企鹅和失独企鹅了。
情况大概是这样的:
小企鹅从十天到两周大开始由母亲带着进行初级社交,再大一点皮毛和脂肪层足够厚实,可以支撑它们离开育儿袋奔跑一段时间,在大群中的小分区里进行独立社交。
诺亚虽然自己是个社交恐惧症,但对幸运交朋友这件事却非常上心,压根不给它拒绝的机会,催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三次不行就会开始上嘴巴叨脊背。
家长表现得强硬、不留余地,小企鹅就没有讨价还价的空间,只能硬着头皮去找同类练习生存所需的必要社交技巧,久而久之竟然也从中找到了乐趣,同附近的其他幼崽打成一片。
因为活动范围很接近迷你营地,所以当小企鹅们玩耍时成年企鹅总会去营地里看热闹,有的会到处啄来啄去挑战摄影师的心梗极限,有的——特指诺亚,对人类比较熟悉,就会靠得更近去蹭手机和笔记本看打发时间。
冰面上没有网络。
再好的手机到了这里也就是块板砖,顶多能放放音乐(冒着被企鹅叼走耳机的危险),看看预先在科考站大本营里下好的视频和照片。
这天加布里埃尔正在同两名同事第三百九十一次炫耀自己刚刚出生的侄女的照片,诺亚挤在边上看了一会儿,还没看清她究竟长得是个什么样子,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骚动。
他抬头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足足六只雄企鹅正像饿虎扑食般追在三只幼崽身后,把它们追得尖叫连连、慌不择路。
其中一只幼崽的父亲离得最近,当即扇动翅膀加入了战局;另一只幼崽的父亲暂时不知所踪,被两只抢崽子的成年企鹅一只咬住脖子一只咬住屁/股,怎么看怎么像命悬一线的样子。
诺亚想都不想地冲过去保护第三只小企鹅。
还没跑两步,追在幸运背后的成年企鹅因为追得太凶相互拖累,竟然失去平衡直直朝着幼崽倒去,眼看就要把全身重量压在脆弱的小企鹅身上了——
危险!
诺亚心都跳到了嗓子口。
结果就是有那么走运,这三只大山般倾塌下来的成年企鹅你挤我我挤你地塌在了一块,硬是撑出了一个小小的空间,让幸运可以顺顺利利地矮身钻出来,直接奔到了他的育儿袋里。
这一遭极限逃生让诺亚好几天都把幸运拴在裤腰带上,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恨不得直接塞在摄影师的水桶上”,一直到其他小企鹅叽叽喳喳地来求玩伴他才撒手。
安澜听了觉得很后怕,轮到她带崽时就把幸运看得很严,确保它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来自养母的死亡凝视,其他有所图谋的成年企鹅也能感受到威慑,在采取行动前知难而退。
七周大时幸运已经是只皮实的幼崽了。
那会儿接连好几天聚居地里都有成年企鹅议事的鸣叫声,最后大家达成一致,把幼崽按照自己所在的位置丢到一块,迫使它们学习扎堆取暖的技能,由此——幼儿园就开班了。
管理幼儿园的是单身企鹅。
安澜和诺亚本来可以得到和这些企鹅一样的工作,但今年手里有个崽子要喂,不能躺平,带班计划也只能搁置,同幸运贴贴了一会儿就离开聚居地出发赶往捕食区。
谁也没想到幼儿园还能出事。
两只大企鹅回家的时候就发现幸运状态不太好,吃饭倒是很积极,可要它出来跟着跑一跑比登天还难,就好像两只脚爪长在雪地上了一样。
起初安澜和诺亚都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还是在迷你营地蹭乐子看时看到了加布里埃尔调试的影片回放。
摄影组长只是想对着自己的“企鹅朋友”碎碎念一番,其实并认不出来影像里拍到的是谁的幼崽,可两只大企鹅轻而易举地认了出来。
这次意外最大的责任在当班企鹅身上。
从视频画面来看,它带着这个班级的小企鹅在冰面上遛弯——当然也可能是它指示小企鹅们自己抱团,但后者觉得不安,必须要跟上长辈的步伐才行——总之结果就是这只成年企鹅把幼崽们带过了一处冰缝。
今年天气冷得很快,回暖得也很快。
在气温加持下聚居地外侧海拔较低的地方多有这种冰缝出现,下面直接连通海水,大的有半米宽,小的只有几十厘米乃至几厘米宽,企鹅们走过的这处冰缝两侧都是缓坡,近水面有尚未溶解的海冰。
前面二十几只小企鹅很顺利地从一侧海冰走到了另一侧海冰上,完全没把几厘米宽的冰缝当回事,走到后来几只小企鹅时,水面上延伸出去的海冰有些破碎的迹象,并在不久后直接塌陷。
四只小企鹅被抛到了冰冷的海水中。
这个年纪的幼崽压根无法游泳,也无法承受泡在冰水里导致的失温,所以它们立刻尖叫了起来,一边尖叫一边扑腾,希望能把自己拉回冰面上。
但是海冰......持续碎裂。
每当它们用脚爪扒住水面下的冰壁时,被借力的那一点上都会有更多冰块破碎脱落下来,重新把它们拉回海洋的怀抱里。
幸运非常幸运。
画面上它是距离冰面最远的,一掉进去基本就在胡乱扑腾,结果先是被其中一只无处借力的小企鹅撞了一下,又被另一只脚下一滑的小企鹅撞了一下,活生生给它撞到了冰缝另一头,扒住了冰壁,恰好这块地方水下的冰壁有点坡度,它用嘴巴勾住地面,鳍翅和脚爪共同用力,扑腾了好一阵,最后顺利脱险。
这天结束之后安澜和诺亚都在思考两个问题。
第一:什么样的小企鹅才会从出生到长大随时随地都在经历各种各样的死亡烦恼?说真的聚居地有那么多个大班,每个大班里有那么多只幼崽,正好经过一处不稳定的冰缝,然后正好在它走过时冰面塌陷掉的可能性有多大?
第二:命硬成这样真的合理吗?
虽然幸运是个欧皇,做养父母的也不能撒手。
经过两个月多的养崽历程,安澜和诺亚深刻体会到了小企鹅的脆弱,哪怕养得皮实,哪怕有其他成年企鹅看着,该有危险的时候还得有危险。
小鹅崽子分别之后的确可能再也见不到面,但养都养了,还养这么大了,就跟双人联机打游戏打到一半似的,不打通关浑身难受。
两只大企鹅默默地选择了缩短狩猎时间。
自那以后他们总是最晚一批出发去海边觅食,最早一批回来,尽可能待在聚居地里,四只眼睛盯着崽不放,一边盯一边互相安慰说这只养出结束了,明年再也不养了。
在这种全方位无死角的看护下,幸运不仅长得膘肥体壮,还成了方圆百米内最能打的企鹅幼崽,快快乐乐地长到了十一周大。
安澜和诺亚忍不住庆祝了一番。
因为连续很久没有什么危机发生,并且再过两个月就可以撒手了,他们觉得看到了通关的曙光,马上就能回到在捕食区浪的生活。
但是命运有它自己的想法。
有些危机不是通过对细枝末节的忽视发生的,不是依靠人力所能避免逃离的,有些危机发生时就像天盖倾塌,像暴风雪,像火山,像海啸,无处可逃。
幸运三个月零十天大时发生了一次严重的危机。
那时成年企鹅刚刚结束一次集体觅食,回家的晚的正准备踏上冰面,先头部队则是已经出发两三天,非常接近聚居地所在的位置。安澜和诺亚就处于这个小分队当中,一边跟团走,一边说悄悄话,对在海里看到的一些新奇动物发表见解。
忽然,安澜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危机感。
脑袋后面嗡嗡作响,浑身上下都紧绷着,好像有什么难以避免的灾难就要降临在头上了一样。
几秒种后她听到了那个声音。
那不是什么东西被折断时会发出的清脆的咔嚓声,不,那种声音更加低沉,更加可怖,好似堆积到极点终于被释放出来的雷鸣,好似导/弹撞击在冰山上发出的闷响,好似一千万个魔鬼在地狱之门里嘶吼,伴随着船舶从中间整个扭断时才会有的哀嚎。
一道裂缝从远处朝脚下蔓延,顷刻间撕裂了整个冰盖,朝着更远的方向袭去。
大地在震动。
这是最坏最坏的噩梦里才会有的景象。
在安澜生活在冰面上的大半年时光中,无论暴风雪怎样咆哮,无论阳光怎样侵蚀,至少她战立的根基是稳固的,别说动摇了,就连最轻微的摇晃都不可能存在。可是现在她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了脚爪之下不断积蓄的能量,正从那一道深不见底的漆黑的裂缝中涌出。
照这个速度,两小时内裂隙就会抵达海岸线。
帝企鹅大群在这灭顶的危机中骚动着。
一部分本能要求它们继续照着既定路线前行,回到聚居地里去保护自己的幼崽;另一部分本能则在拼命诉说着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已经不再安全。在混乱中,走在最前面的成员停下了脚步,跟在后面的成员也停下了脚步,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安澜知道。
她非常清楚地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冰架......要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