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天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拒不告知”的态度。
不过,安然也就是象征性地推动了一下她与焚天的日常交流,倒没那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究极探究精神。
“不知道就不知道呗。”她换了个姿势,侧身靠着树干,“我也就那么一说。”
安然换姿势的途中,有焚天站着的半边肩膀忽地低了下去,焚天猝不及防,喝醉酒似的来回摇晃了几下,险些张开翅膀扑棱起来,才保持住了平衡,重新稳在了肩膀上。
“你!”一股怒气凭空升起,焚天怒吼出半个字以后,那怒火却又像丧失了方向一般,就那么飘散在空气里,然后消弭于无形。
莫名的酸涩涌上心头,焚天只觉得一颗心不舒服极了。
“我怎么了?”安然是故意那么大动作的,她就乐意逗逗这小鸟,看焚天手忙脚乱的慌张样,她感到由衷的愉悦。
焚天喉管如同塞了一团软软的棉花,浸了水以后又膨胀起来,堵住他所有的话。
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与安然对视良久,只在安然的眼眸里看到毫不掩饰的捉弄之意。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多余的情绪。
如同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他的什么怒火,什么酸涩,什么大起大落的心情统统都被冲刷走了。
“没怎么。”他肉眼可见地丧气起来。
到这会儿,焚天突然清醒起来。
他没有哪个时刻比这个时刻更加清楚地意识到,一切的情绪跌宕,都不过是他单方面的罢了。
而引起他情绪激烈起伏的源头,面前的这个人,根本就不在乎他。
甚至可以说,她促狭着,故意想要看他失态的模样,来满足她小孩般调皮捉弄的恶趣味。
既如此,他又有什么好生气,好低落,好酸涩的呢?
这所有的所有,都是无关紧要,没有意义的。
焚天冷静下来以后,便恢复了以往对安然的冷然,安安静静待在她的肩膀上,也不再为着什么不知道意图的心绪车轱辘话来回跟安然侃谈与纠结了。
不管安然再怎么逗他,他都不怎么回应了。
安然失了趣味,只以为是焚天这小子看透了她的这点调戏人的小心思,所以懒得来理她。
既然再怎么逗都达不到她的目的了,她自然也不再去刻意戳弄焚天。
削弱弱水腐蚀性的离昧草到手,接下来还得去找一样东西。
它是直接作用于焚天的身体,能够加强焚天肉身的坚韧和强悍程度,并且一定程度上修复他的内伤。
安然正想着那玩意儿的生长地方和特性,忽然听得不远处某人的细碎呻吟。
她转过身来,一手扒着树干,半蹲着望向孟子茯的方向。
孟子茯照旧是那个姿势坐着靠在树根处,但在细节处有了细微的变化。
他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眉头拢着,手与脚都在无意识地轻轻划动着,像是要抓住什么,逃离什么,手指垂在地上扒拉着,脚后跟也在前后蹭着,把地面上的细小土壤颗粒都划掉了不少。
看起来是做了个梦,还是个内容不怎么美妙的梦。
不过这梦就算再怎么让他紧张,也没能到让他醒来的程度。
“你就舍得这么干看着?”
焚天嘲讽反问,阴阳怪气的。
安然本来也就打算看看的,毕竟孟子茯不过就做个噩梦,也没啥事,被焚天这么一说,她还真就打算凑近一点去瞧个热闹。
“看,当然要看。”她说着就扶着树干站了起来。
她这应和焚天的态度,让焚天又是不爽了一阵。
安然正要走过去呢,就感觉肩膀一轻。
焚天从她那儿飞了开去。
他半个身子掩藏在树干后头,“要看你去看,我不去。”
说完,焚天就整个躲了过去,藏得严严实实的,一根羽毛都看不见。
得嘞,又是在闹小孩子脾气。
安然觉着这只凤凰可真是够怪的。
要她去看孟子茯的是他,被气到的还是他。
她心里吐槽,脚下一点也不含糊地缓步靠近还深陷于梦魇中无法自拔的孟子茯。
远一点看还看不分明,等真正凑近了,安然才发现孟子茯两鬓早已汗湿了,额头也有不少的冷汗。
更重要的是,他蹙紧的眉心中,隐隐有一点光闪烁。
如果安然猜得不错的话,这是独属于他凤凰一族的细钿标识快要浮现出来了。
这做个梦怎么还把他真实身份给炸出来了呢,看来这梦的威力非同小可啊。
安然饶有兴趣地看着孟子茯额头的银白光点若隐若现,如同一尾在水里的游鱼,一会儿浮出水面,一会儿又沉入水底。
看着看着,那细钿却发生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变化。
它不再是纯粹的银白,还缠绕上了丝丝缕缕的黑,显得这抹白邪气丛生。
随着细钿的显现程度加深,这黑也在朝外溢出。
安然眼见着事情不对劲,立刻并起双指点上了他的眉心,把那想要逃出来的黑气压了下去。
柔软的指腹下有什么东西在鼓动着,不甘地叫嚣着,想要突破她借由手指设下的屏障。
再这么下去,这黑气只会越来越强势。
不行,必须得把孟子茯唤醒。
安然手指照旧按压在他眉间,低声轻唤,“孟子茯,听得见我讲话吗?”
孟子茯毫无反应。
她加重了语调,提高了音量,“孟子茯,醒一醒!”
孟子茯却像是完全隔绝了外界的声音,不管怎么叫都没有反应。
安然无奈,只得活动了一下另一只手。
看准了地方,她一巴掌甩了过去。
声响清脆,和火堆里树枝燃烧时又一次的爆裂声混合在了一起。
孟子茯头歪在一边,白净的面庞上有一个不甚清晰的手掌印。
他似有所感地动了动,眉间印记淡下去许多,但仍然没有醒转过来的迹象。
不是吧,这都不行?
安然对着手掌哈了两下气,抡起胳膊朝着孟子茯的另一边也来了一下。
这一下力道之猛,直把孟子茯整个人都扇歪到了地上。
他毫无形象地倒在地上,面庞沾上灰尘点点,眼皮下眼球快速滚动,终于有了要醒过来的迹象。
可是,在他眼皮颤动了几秒欲睁不睁以后,又平静了下来。
面上却是越发痛苦了。
即使是闭着眼睛,也能看到他面皮的扭曲与抽搐。
安然无语了。
扇巴掌都醒不过来,难不成还要她再下点别的狠手?
她搓了搓自己掌心泛红的双手,还有点心疼花出去的力气。
不过这两下巴掌也不是毫无作用,至少孟子茯眉心的印记是不见了。
安然仔细察看孟子茯的额头,听到细碎不成章法的字句从他的嘴巴里漏了出来。
尽管知道这不一定能听得出来,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还是凑近了孟子茯,竭力想要去听他讲了个什么。
费劲巴拉听了一会儿,安然只能听明白一个字。
“痛?”她问孟子茯,“你哪里痛啊?”
又是翻来覆去听孟子茯乱七八糟发了一堆辨认不出来的音节以后,安然终于又听清了一点。
“心口痛。”她的目光挪到孟子茯起伏的胸膛上。
安然明白了。
幻境里的孟子茯顶替的是她原先的经历,心口痛,就是因为之前被挖心了呀。
她算是知道他的梦魇是什么了。
这确实是一个能让人痛苦万分的噩梦。
可算是找到病根了,可以对症下药了。
安然张开五指,抚上他的胸口。
抚上的一瞬间,她怔愣一秒。
孟子茯的胸口看起来正常无比,等到真正按上去,才能感受到有一股不同寻常的灼热在他心尖盘桓。
而那灼热透过肌肤,透过衣料,星火燎原般迅速传递到了她手心。
明明她的手瞧上去也没有异样,可浑身就有一种被火烧着了的感觉。
安然整个人都热得慌,身子立刻就出汗了。
意识还被烧得有些迷糊。
她烫得一哆嗦,想要把手挪开,手背上却忽然压下了一道力。
安然看去,是有人按住了她的手。
顺着这手往上望,正对上孟子茯睁开的双眼。
他微微喘着气,眼里水光粼粼,嗓音还有点低哑。
“阿然。”
缱绻混杂着愧疚,听得安然一激灵,脑子完全醒转了过来。
“你喊谁?”她粗着嗓子,像是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粗犷的男声回荡在孟子茯耳边,也把孟子茯真正从混乱的意识当中拽了出来。
他平缓了呼吸,放开被自己按在胸口的那只大手,不语。
发现自己以一个极为不雅观的姿势倒在地上吃灰,他也不说什么,沉默着坐了起来。
闭上眼睛调息片刻,再睁眼,他就恢复了清明,全然不复方才被噩梦缠身的样子。
安然在旁边看他冷静地调理着自己,一副闭口不打算多谈的模样。
尽管猜到了什么,可她偏要问,“你刚刚梦到了什么?这么一副虚弱样。”
“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让你醒转过来。”
孟子茯冷淡到连看都没看她,“与你无关。”
这态度和焚天是如出一辙啊。
安然手指在腰间有节奏地敲着,慢悠悠在孟子茯周围晃荡了一圈,“真的不说?”
走到孟子茯旁边,她刻意低下头去,压低了嗓音,“你就不怕,我把你方才那一声告诉你师尊?”
“就说,她这收了五十年的徒弟,其实心里一直在觊觎她呢。”
安然把那两个字咬得暧昧万分,几近拉丝,“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