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茯激动地上前跨出一步,“师尊,您回来了。”
他这见到人时纯然开心喜悦的模样,倒把心中犹有疑惑,还在震惊之中的安然弄得不适应了。
安然迅速往后退了几步,两人便完全从昏暗进入了明亮之中。
她侧过脸,避开孟子茯的眼神,含糊应答,“啊,是回来了。”
孟子茯看见她的最初,原是欢欣鼓舞的,此刻瞧着安然后退避让的举动,好似是有些不大如往常那般,心里泛起一丝不安的涟漪。
他的欣喜在转瞬间被冲散不少,随之而来的是不断涌上来的愧疚。
想起先前他给安然发的消息,孟子茯深觉自己做了一件错事。
定是因为他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才扰乱了师尊的行事。
他想着,越发难受,低下头来,语气低沉,“师尊,是徒儿不知礼数,妨碍您了。”
在混乱中勉力想要寻找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为什么她在幻境中收的徒弟是孟子茯的安然一时没顾得上面前这人情绪的不对劲之处。
她还在进行着激烈的头脑风暴之中。
就算是阴阳镜把她在瑶池时的记忆也整合了进来,这也太离谱了点吧。
不是给她找孟子苓报仇加大难度系数么?
可恶,对孟子茯的出现,她现在真没什么头绪。
若是可以直接找阴阳镜对话就好了。
然而这是不可以的,阴阳镜虽然建构了这个幻境,但这次跟其他的幻境相比有所不同,这个幻境是直接在镜内生成的,逼真程度非常之高,已经达到了可以以假乱真的地步。
也就是说,除了她以外,进入幻境里的其他人,都会被洗脑。
对于幻境给他们安排的身份,尽管行为不受幻境控制,其余的,他们不会有任何怀疑。
而他们本身的条件,诸如修为之类的,也不会在幻境中消失,只会因幻境的洗脑而暂时得到限制,迟早还会再恢复回来,甚至有可能得到幻境的助益而变得更高。
想想也知道,到达阴阳镜构造出来的这个级别的幻境,可以用来做到很多事情,能够改变的东西也非常之多。
正因如此,幻境本身也就有了限制。
那就是幻境一旦根据阴阳镜的心意生成,就不可能在中途被阴阳镜改动,也不能被阴阳镜干涉,进入幻境的人,也会强制性丧失记忆,被动变成幻境中的一员,直到达成破境条件。
相当于阴阳镜提供了一个场地,但它本身不能进去,不能干预,只能在外头看着,在场地里头的人,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像安然这种保留有自个儿记忆的情况,是她本身作为天道化身身份特殊,阴阳镜才能很努力地给她开了个小小的后门。
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了。
所以,不管安然此时有多么的迷茫懵圈和两眼一抹黑,她都必须自己去搞清楚事情了,没有别的场外求助可用。
安然有点抓狂,面上越发烦躁了。
孟子茯久未听闻安然的回应,大着胆子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在孟子茯的印象中,他从未见到向来对他笑脸以对的安然露出过这样不耐烦的表情。
他心下更加慌张了。
孟子茯不知该怎么办,要向安然解释吗?
可解释什么呢?
要解释他那没头没脑的一句“师尊”么?
在他往常的记忆当中,每当安然回到仙界时,对他来讲都是一段漫长的,难熬的时光。
她一旦回了仙界,若非必要,就不再会回应他的消息。
他想着,大概是她在仙界处理堆积的事情太繁忙了,哪怕再想念她,也会压着自己的情绪,不去打扰她,省得平白给她添加麻烦。
可是这回,不知道怎么回事,安然离开没一会儿,他心里的思念牵挂之情,忽地就汹涌澎湃起来。
宛若被压抑久了的岩浆从地底喷薄而出,这股炽热的感情简直要把他浑身上下的血液都烧沸腾烧干起来。
孟子茯强忍着给她发消息的冲动,站到瀑布底下,冲了好几个时辰,好不容易才让身上的冷意把身子里的灼热给浇降温了。
不成想,他刚离开瀑布,一回到洞府,烘干衣服,身上这把火就又烧了起来。
卷土重来,更加热烈,他被冲昏了头脑,按着安然教她的传信之术发消息。
嘴里念出两个字,昏昏沉沉的脑袋便清醒了些,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本想取消,可为时已晚。
那两个字已经发了出去。
他后悔万分,忐忑不安,又安慰自己,她事务繁忙,按照一贯以来的行事作风,她应当是会忽略的。
没料到,不久之后,他竟真收到了回信。
更没想到的是,在他回复以后不过片刻,她便从仙界回来了。
这在以前,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孟子茯想,安然到底是对他重视无比的,许是以往不怎么收到他的消息,这次一看到,以为是他真出了什么难以言说的事情,放下手头事务就回来了。
如今见到他完好无恙,难免会有被戏耍的生气吧。
可他,怎么也没法那么直白地就将自己的情感说出口来。
这是他的师尊啊,是仙界的上仙啊,尽管对他如此温柔,可她只是在恪守她作为师尊对弟子的准则罢了。
他又怎么好,怎么好对这段关系生出别的心思来呢?
他此生唯一所求,也不过是不辜负她的期望,早日飞升成仙,在仙界长长久久地陪伴她左右罢了。
孟子茯心绪纷乱异常,想要补偿,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补偿,只能僵硬立在原地。
后悔之心如潮水淹没他整个人,让他觉得自己身上都要潮湿到窒息了。
安然的情绪失控只是一时,她很快就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
好歹孟子茯跟孟子苓的关系还是很紧密的,阴阳镜也不会平白无故就在幻境里添加一个孟子茯的人物形象,盯紧他,一定可以得到有关孟子苓的线索。
只不过是拐了道弯,更麻烦些罢了。
反正伪天道化身那边都搞定了,她现在根本就没有什么后顾之忧,有的是时间在这幻境里慢慢耗。
再说了,这位可是凤凰一族至高无上的现任掌权者诶,给她当徒弟,多有面子啊。
虽说实质上她自己的身价比这掌权者也是高上不少,可在这个小世界里她顶的身份是西王母身边的青鸾,这差距可不是一星半点。
安然收拾好了心情,有心想要以对待npc的态度面对孟子茯这个便宜徒弟,顺便看看能不能套出点什么有用信息来,就发觉他貌似有那么点不对劲。
孟子茯微微低着头,但在夜明珠的光照下,他面上的表情一览无遗。
“你怎么了?”安然不知所以。
低头的孟子茯眼睛快速眨动几下。
他抬头,对安然露出笑来,“师尊,徒儿没事。”
嘴巴上说着没事,可那表情看着跟快哭了似的。
孟子茯是标准的剑眉星目,瞳仁漆黑如墨,望进去便如虚空一般深不可测,当他满身肃杀之气,面无表情之时,很容易就会给人造成极大的压迫感。
而这时安然眼前的孟子茯,身上那战神横扫千万生灵的血腥杀气却不复存在。
他那双明亮又令人望而生畏的眼眸中盈着点点水光,湿漉漉的,连带着乌黑的瞳仁也像清澈水面下的两颗鹅卵石,再也没有凝望深渊的错觉。
这良家妇男大可怜的模样,外头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被怎么欺负了呢。
安然被孟子茯这突如其来的反差震得微不可察抖了抖。
这要是让小世界中真正的战神孟子茯知道阴阳镜在幻境中给他的人物形象扭曲成这个样子,得一把火把它烧得渣都不剩吧。
她出去后一定要好好跟阴阳镜说一说,没事别乱改人家人设,这也太恶趣味了。
心里想东想西,安然嘴上也不忘安抚心理的孟子茯。
说实话,她对安慰要哭的男人没啥经验,因而也就干巴巴的一句,“没事就好,修炼去吧。”
“好。”孟子茯也觉得自己情绪又有点失控了,正想找借口离安然远点,干脆利落的就离开了洞府。
安然看着他离去,洞口的长藤在他靠近之时分开,再合拢,看着不似她进来时那般有生气,蔫哒哒的,跟孟子茯表情还真有几分微妙的共通感。
她看了几眼,没放在心上,转身朝洞府后半部分的空间走去。
无涯峰洞府虽是设在山洞里,但里头布置的很是精巧,那房间里的配置,毫无意义,可以说是缥缈宗的顶配。
安然倒在柔软的大床之上,闭眼还想再理一下进入幻境短短一段时间以来遇到的这些事情。
她才刚从头到尾完完整整想了一遍,还没思考好后续如何行动呢,一个女人的声音就突然在她脑海里炸开了。
“安然,救命啊,你家孩子要吃人啦!”
这慌张的嗓音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出现,直冲出她天灵盖,冲到她神魂都差点要出窍了。
安然深吸一口气,平静地睁开双眼。
眼前空无一人。
“你再不回来,你莲姐姐要顶不住啦!”
彭莲的声音少了几分娇柔,更多的是被逼出来的狼狈。
安然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
“知道了,我马上就回来。”她对着远在仙界的彭莲传音。
彭莲再无音信传来,估计是忙着应付晏梵,顾不过来了。
她揉揉太阳穴,忽然疲惫了。
顾不得跟外头的孟子茯打招呼,安然直奔思无海。
才刚到海边,就发觉平日里风平浪静的弱水变了个样,波涛汹涌,狂风巨浪,那总是挂在海平面上温暖和煦的阳光也不见了,简直就是暗无天日。
弱水中心,无望岛上,火光冲天。
安然一拍脑袋,完蛋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渡过弱水,刚一踏上地面,强劲的热浪扑面而来。
安然手指一挥,将弱水引出一股,吞噬了跟前热浪。
无望居被熊熊大火围绕,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支持不住倒塌了,她施法稳住建筑,又引更多股弱水去扑灭火焰。
但造成这火灾的主角,她一个也没见着。
安然环视一圈,将自己的声音传到岛上的四面八方,“彭莲,我回来了,你人呢?”
“我在这儿!”女人裹着一身红光从无望居旁冲出。
随着彭莲的出现,无望居后展开一面巨大的火焰屏障,急速倾倒。
安然好容易救下来的建筑,在火焰屏障中化作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