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是实打实地被晏梵掐死了一回。
当她感觉到自己脖子筋骨的碎裂和错位时,眼前弥漫上的黑暗,都让她以为自己这回的任务是要失败了。
不过,令安然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在黑暗当中消散了的意识不过是散失了那么一小会儿,很快她便又清醒了过来,只不过人还是被纯然的黑所围绕着。
这让她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主人,呜呜,这个气息,真的是主人诶。”
不知道是哪个小屁孩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聒噪得跟只晨起找不到虫子就到处乱叫的小鸟似的。
倒是意外地耳熟。
有点儿像······
像谁的声音来着?
安然有点记不起来了。
但她应当是听过这声音的。
就在她还在思考这声音的主人是谁的时候,面前的黑暗就像是被一把大剪刀从中一剪而下,爽利撕开成两半的黑色绒布一般,利落又快速地分裂退去。
柔和的白光在黑暗退去后露出,安然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就像是涌入了无数的温泉水,她感到自己的四肢湿润了,躯干被浸泡在温暖的流水中,轻轻地冲刷着。
咕噜噜。
安然在水中吐出了一串泡泡。
她睁开眼睛,看从自己嘴角边溢出的泡泡远去,一个个破裂。
这里是哪里?
之前被晏梵掐断脖子时的剧痛消失不见,浑身被一种舒适而熨帖的暖意包裹着,她甚至想要再度闭上眼睛就此睡去。
是真正地睡一觉。
感觉无数的力量和生机在快速进入她的身体,治愈和修复着她。
这样的感受,让她想起了把庄景明杀死被反噬那回。
当时的她可以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有着那么点无知无畏又叛逆的心态,就想知道反噬是个什么滋味。
甚至在满地的血糊糊中,借着自己不死不灭的天道化身的特性重新凝起身躯的时候,还有点看轻天道口中的反噬。
结果就是,她彻底变成了一坨血肉模糊的不知道该叫做什么的玩意儿,最后还得靠天道把她带回悬崖边的池子里泡一泡才好。
据天道所说,那池子尽管其貌不扬,却是主世界和所有小世界提供汇聚的生气所在地,算得上是世间的“心脏”了。
把安然放在池子里,就是要安然靠池子里生气的蕴养,提早结束她身上的反噬。
而也正是在这次的蕴养中,天道借机察看了她的精神构造,发现她没有情丝。
没有情丝是其一,不能接受别人的情丝是其二,这就是安然的与众不同之处。
不过安然倒是没什么所谓。
大概没情丝带来的坏处就是,让她至今为止都没能成功地在气运之子身上设下过一次情劫吧。
安然在暖意的簇拥下昏昏欲睡,周围透澈的水流不对她造成半点阻碍,她自由的就像是一尾天生就生活在水域当中的鱼一般。
俄而,一点亮光闪过,把快要半眯上眼睛的安然惊得睁开了眼。
那昏昏然的睡意也消减了不少。
她看到,一抹血色的光在水中游曳,托着迤逦纤长的尾巴,朝水的深处划去。
什么光?
安然一旦感到身上充满了力量,对于此类勾起她好奇心的光,就不能做到视而不见了。
她运起气力,双脚向后蹬去,双手快速划动,铆足劲追着那抹血色的流光。
周围的环境一如既然,没有光线的明暗变化,也没有水流的快慢相交,却并不是静止的,只像是辽阔而空寂的一片大海,除了安然和那道光以外,就没有了其余的容纳物。
安然和那光,在其中肆意驰骋。
她锲而不舍地追着这道不知要去向何处的光。
渐渐的,安然发现自己前行的速度越来越快,和前头的光的距离越来越近。
很快,她就能够上流光洒落在后边的星子了。
安然伸手接住在洒落下来的星子。
星子在她指尖一触即消,却像是化作了什么溜进了她的身体。
安然身子一震,只觉得眼前飞速闪过点什么,却快得抓不住,只留下个残影。
就像电视机当中放的某些苦情家庭伦理大剧,哪个命运悲惨的角色在临死之时,电视机里会快速倒映回那角色在之前的情节中经历过的所有悲惨事情,更加重他的悲剧性。
她的脑子里好似多了些什么东西,可安然一时看不清,也不知道这多出来的是什么。
越来越多的星子迎面飘来。
安然不再迟疑,往后一划水,朝前向这些星子撞了过去。
星星点点的光辉像是有感应般围绕在她周身,宛若纷飞飘雪纷纷落到她身上。
细碎的光辉消散以后,安然愣在了原地。
她知道她之前在仙缘客栈时睡了那么长时间还没意识是怎么回事了。
她确实是又在梦中经历了一些事情。
而这些事情,在当时陷入沉睡中的她看来,就像是想要突破什么封印,跳出来,却因为突破不能,只能模模糊糊给她留下个印象。
因此,安然才在醒来以后,没有太多关于睡梦的记忆。
但这些模糊的印象,此刻都分外清晰。
清晰到,感觉那都不像是梦,而是她亲身经历过的事情一样。
安然自从进入小世界以后做过许多奇奇怪怪好似在看别人人生经历般的梦,但从未有一回如此带入过自己。
更奇特的是,这个梦,是承接着她曾做过的有符瑾瑜和孟子苓的那些个梦。
她作为小姑娘,在安瑟出门以后被小狐狸骗到安瑟房间里被差点被再次咬伤的那一回。
安然还记得,上次梦到的时候,是小孟子苓推门打断了小狐狸的咬人行为,但也变成成年人,差点要把她从梦里掳走。
她看着小孟子苓关切的面庞,心中竟不由自主地遗留着真切的要被咬的恐惧。
所以这次,是另一个走向吗?
安然才想了这么一瞬,就被拉入了小姑娘的心理活动。
她恍恍惚惚地摸上自己先前不曾受伤的半边脸,还是光滑的手感,外加湿润的水意。
方才把她紧紧压倒,咬住她的那狐狸好似幻觉。
恐惧仍然萦绕心头,而造成她恐惧的来源就这么消失不见了,为什么?是她睡多了没醒看错了么?
当她疑惑地放下手,却发现手指间缠绕着几股银色的线,在阳光下若隐若现闪着灿灿的光。
安然浑身一激灵,手脚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就连扶着她的小孟子苓也没意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猝不及防被她推翻在地。
安然哭着跑出了房间,转过身朝里一望,浑身雪白的狐狸在最里面的床上团成一个球,没有丝毫动静,只有雪白的身体在上下起伏,看起来毫无攻击力。
小孟子苓被推了一把后极快地起身跟着安然跑了出来,他顺着安然的视线看去,不明白安然在看什么。
安然回过神来,哭喊着让小孟子苓把门关上,又跑到了院子里。
尚幼小的孟子苓跟到院子里,温和地拍拍安然的手臂,“小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安然语无伦次,咸咸的眼泪落进嘴里,“好恐怖,这里好恐怖,狐狸又咬我了呜呜呜。”
孟子苓只当安然是睡得迷糊走错房间被吓着了,柔声哄着安然,“不怕不怕,那只狐狸在房间里关着,咬不着小然的。”
安然还是呜呜地哭,眼泪一波接一波地从眼眶里出来,把孟子苓的衣角全部打湿。
孟子苓叹了一口气,把衣袖从安然手里抽出,他转过身,将安然搂进怀里。
甫一落入孟子苓的怀抱,安然惊得连哭泣都忘记了。
她的身上被孟子苓的气息环绕着,莫名觉得心安。
孟子苓一只手搭上她的后脑勺,轻柔地摸了摸。
他突然说:“小然,我们出去散散心吧。”
出去?这个词一下子击中了安然的心。
“可是······”安然犹豫着说,“姐姐出门时还说让我们待在家里的。”
孟子苓笑了,“只是出去走一走,等你心情好些了就回来,姐姐要下午才回家,不碍事的。”
安然抱着孟子苓的腰,把头埋到他胸口,“我怕,姐姐说外面的世界很危险的。”
孟子苓下巴轻轻抵在安然头顶,“有我在小然身边呢,我会保护你的。”
这句话就像是一颗定心丸,安然心里的犹疑全都打消了,她用力地点点头,“那我们出去吧。”
她松开孟子苓,扯开门栓就要把门打开,用力地拉了拉,在两扇门的缝隙中,猝然漏出一把铜锁。
“锁住了?姐姐以前从来不锁门的。”
孟子苓皱眉,“这样的话,我们是出不去了。”
他略有些遗憾地笑了,“看来今天是没有办法跟小然出去了呢。”
“只是可惜了这晴朗的日子,如果可以跟小然一起在阳光下漫步,那感觉一定很美好。”
安然看着孟子苓的笑容,心里有一些小小的难过,她不想让孟子苓遗憾,她也想跟孟子苓一起在阳光下走路。
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出去呢?安然绞尽脑汁,灵光一现。
她拉着孟子苓跑到自己房间里,把窗户撑开,兴奋地说:“我们可以从窗户出去。”
平日里她无聊的时候,也会靠在窗边看外面的小孩子们玩解闷。
孟子苓望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他摸摸安然的头,“小然真聪明。”
安然被孟子苓夸奖还有些不好意思,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
孟子苓先跳出了窗户,随着外面沉沉的重物落地的声音,安然很快就听到了他的声音,“小然,你跳出来吧。”
她探出头去,看到孟子苓面带微笑,双手向她张开,“我接着你。”
他的笑让安然想起了天气晴好时从天空飘过的云朵,看起来温暖又绵软。
安然小心翼翼地把脚伸出去,双手按着窗台跳了下去。
虽然被孟子苓接了个满怀,但由于她跳得有些猛,两人被带倒在地。当安然摔在孟子苓身上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处贴上了一个热热的东西。
安然双手撑着孟子苓的胸膛想要起来,只听到他闷哼一声,她又立马不敢动了,“子苓哥哥,你没事吧?”
她向下看去,孟子苓面上有一丝扭曲,那双云朵一般绵软的眸子水润润的,又发着微微的红。
他摇头,声音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般艰难,“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