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他不是你男朋友啊。”小护士整理好东西,看也不看坐在床边的简伯怡一眼。
她问安然,“那你现在想吃东西吗?”
还不等安然回答,小护士便自顾自地接上,“都到这个点了,身子还虚着,就算不想吃东西也得吃点儿。”
安然安静听着,点点头,表示赞同。
“你说得极是。”她道,“劳驾,可以把饭盒递给我一下吗?”
“我不方便动。”安然看了看自己被吊在半空中的那一条腿。
小护士也不多话,听安然这么一说,按了免洗手液消毒凝胶,搓了两下后,便将床头上的饭盒拿起。
“要我给你打开吗?”她问。
安然笑着摇了摇头,按在拔了针管手背上的手抬起。
她揉搓了一下棉签,见手背上小小的针孔不再出血,扭了扭手腕,“不至于连饭盒都打不开。”
小护士便将饭盒直直递到了安然跟前。
“我得走了。”她问,“你还有什么事情么?”
彼时安然双手接过饭盒,面带笑容地看着小护士,“没有了,多谢。”
小护士就转过身,推着工具车退出了病房。
安然把饭盒捧在手当中,就着灯光,仔细地看着它的构造。
该从哪里打开这个饭盒呢?
她严谨而认真地研究着它,就跟在研究什么世纪大难题一般。
一直坐着看安然和小护士两人交谈的简伯怡自觉被忽视了。
别看他通身闲适放松,心内却有些许紧张。
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在意。
但是这份在意却不为任何人所察觉。
无论是安然也好,小护士也好,都好像把他当作空气一般,自顾自交流,根本就不管他。
小护士一开始还会误以为他与安然的关系,在安然毫不迟疑地反驳完以后,她是连一个眼神都不给他了。
这于习惯了众人瞩目的简伯怡来讲,难得地让他感到点惊讶,还有些许的不适应。
他原以为小护士会有些别的反应,比如说认错关系的尴尬,又或者是对两人关系的好奇与八卦。
若是再想得多一些,按照他以往的经验来说,有的女孩子也许还会喜悦。
喜悦什么呢?
自然是喜悦他尚且单身。
接着便会找机会来害羞地向他要联系方式了。
简伯怡想,他当然是不会随随便便就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给出去的。
但是欧阳安然······
他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十年后他和她再次相遇的场景。
这么些年过去,昔日还是小小个的两个小孩子早就长开成了另一副模样,只眉眼轮廓间还保留着最初的几分痕迹。
按道理来说,十年不见,简伯怡应该认不出她的。
可他在人流中碰见她的一刹那,立刻便认出了她。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就只是打了个照面,可以说是连眉眼都没能细细看清,不过是囫囵看了个大概,他心中便笃定就是她。
头一回,他冲动地当街拦下一个女孩子。
这是在他自己的大脑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做出的动作。
被拦下的女孩子疑惑地望着他,眼里什么别的情绪也没有。
很显然,她记不得他了,此刻只把他当作是一个摸不清意图的陌生人。
而且是一个和她生平遇见过的万千陌生人一样的陌生人。
平平常常,普普通通。
简伯怡在那当口忽然短路了。
他的脑袋一片空白,想不起要干些什么。
女孩见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不过是呆呆站着,便打算绕过他离开。
简伯怡马上往后退了一步,再次拦住她。
“欧阳安然。”他叫。
没有怀疑、犹豫、迟疑。
是全然的肯定、确认、平静。
直到他叫出这个名字,面前的女孩才终于露出了点不一样的反应。
她掀起眼皮,抬头望他,眸中闪出点些微的惊讶。
只那光还是淡淡的陌生。
她就这样看着他,却没讲话。
简伯怡能感觉到,她打量的目光在他身上扫过,却不曾有任何停留的意味,仅仅是快速地过了一遍。
而这散漫随意的打量,也是因为他叫出她名字的缘故,她才特意多上了点心。
真正细究起来,她还是没有对他真正感兴趣。
简伯怡不由地生出些挫败感。
他早就在外界人的口中和眼中知道自己身份和外貌的突出之处,为什么这在欧阳安然这里,却好似不起太多作用?
“我是简伯怡。”
他说。
开门见山,单刀直入,直白简单。
简伯怡生平从未对他人这么介绍过自己。
在很多场合上,他往往不需要自己介绍自己的身份,大家便都知道了。
又或者是,有不认识他的,也不用他主动这么来说自己。
其实按常理来讲,简伯怡应该问欧阳安然一句“还记得我是谁吗?”
但他下意识便略了过去,直接道出了自己的姓名。
他怕欧阳安然真的迷惑又认真地顺着他的话说她不记得他。
说完以后,她就会毫不留恋地离开。
她的性子是这样的。
在对人不留恋的时候,觉得该下决断的时候,就会分外果断。
哪怕她平时面上看起来安静内敛,心内却藏着一根将整副骨架贯通起来的钢丝。
这根钢丝虽细,却不是能够轻易被拧断,或者绞断的。
能够使这根钢丝断裂的工具,也许只掌握在她的家人手里吧。
反正不会在他的手里。
她根本就对他不感兴趣。
他在八岁之前就知道了。
欧阳安然敛眸,沉思片刻,她又看向他,“我记起来了。”
“简伯怡。”
“是我。”他点点头。
“你有什么事情么?”欧阳安然问他。
简伯怡一时语塞。
有哪个十年未见的女孩在街上被拦下来后认出人来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
可如果是欧阳安然的话,又显得合理了起来。
她自小便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轻易让外人进去。
在某些时候,对外界的反应,也会与常人有些微的不同。
但这是再细小不过的差别,无伤大雅。
“我······”简伯怡就如同一个初学文字的孩童一般,艰难地组织着自己的语言。
他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却仍然感觉困难。
“然然。”
另一个女人的声音成功将他从分外尴尬的境地中解救了出来。
是欧阳安然的母亲,金翠红。
简伯怡还认得她。
相比于小孩的成长,大人在这十年间似乎是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因而简伯怡轻而易举地便认了出来。
金翠红在看到简伯怡的时候,愣住了。
“这是——”她看向欧阳安然,是要欧阳安然介绍的意思。
欧阳安然依照着金翠红的意思,“简伯怡。”
简短有力的三个字。
随着这三个字话音的出来,金翠红的神情迅速地转变了。
相比欧阳安然半天认不出来,认出来也无比冷淡的态度,金翠红的态度可谓是十分热情。
热情到带了不自觉的谄媚。
“是伯怡呀。”她笑得夸张,“这都多少年没见了,乍一见面,阿姨还没认出来。”
简伯怡习以为常地带上了那个笑容面具。
“毕竟十年。”他说。
此后再下去,就是金翠红站着和他一直聊了。
而欧阳安然,则顺水推舟地退到了金翠红后面,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似乎是神游太虚了。
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简伯怡鬼使神差地说:“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
面前的金翠红一愣。
但很快,她便从简伯怡视线投过去的方向中看出了他真正讲话的对象是谁。
“当然可以。”她一口替欧阳安然应下。
应完,她便扯过欧阳安然的胳膊,将欧阳安然整个注意力拉了回来。
欧阳安然懵懵懂懂地看看面前二人,“啊?”
金翠红恨铁不成钢地一拍她的手臂,“手机,跟伯怡交换联系方式。”
欧阳安然听清了意思,眨巴几下眼,“这,没什么必要吧?”
霎时间,金翠红眉目都有些扭曲了。
“说什么糊涂话?”她气得声音从喉咙里滚了出来。
许是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凶,有些失态了,金翠红望了他一眼,又挤出一抹笑来,刻意柔和了语调,“你跟伯怡十年未见,当然要好好叙叙旧啦。”
“可是。”欧阳安然不大理解金翠红说的话的逻辑,“我并不······”
话还未说到一半,就被金翠红打断了。
“把手机拿出来。”她道。
“听话,然然。”
欧阳安然就在那时停滞了一息,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再讲话,转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196。”她断断续续地念着自己的手机号码。
简伯怡则在键盘上输入着。
打过去的一瞬间,又被即刻挂断。
欧阳安然将屏幕还亮着的手机在金翠红眼皮子底下晃了晃,“好了。”
跟完成任务一样。
简伯怡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欧阳安然的心思,要么就是藏得极深,谁也看不出来。
要么,就是直白地摊开在表面上,令人想装作读不懂都困难。
实在是,跟别人太不一样了。
眼前躺在病床上的她,正跟一年前遇见的她的面容渐渐重合。
这边安然已经找到了打开饭盒的诀窍,正用勺子和筷子吃得欢快,把陷入回忆的简伯怡忽视了个彻彻底底。
简伯怡看她吃着吃着,忽然就说:“我们以后还是继续联系吧。”
安然停下筷子,“什么联系?”
她道,“如果不是为了他们的事情,我不觉得我们还有要联系的必要。”
简伯怡盯着她手中的饭盒,想到了金翠红临走前说的话。
“为了你呢?”
他说:“为了你自己,我们还有必要继续联系。”
安然和天道双双看向了简伯怡。
天道看着简伯怡看似沉静的表情,“这个气运之子真是意外地主动。”
“为什么呢?”他还是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