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能及时调动起身体的动作。
尽管头脑上已经有了躲避的意识,可四肢却不听她的使唤。
那箭近在咫尺,眼看着就要刺穿她的胸口。
就在她自觉已经躲不过去的时候,一个黑影倏然闪现。
那黑影像是算准了这样的时机,哪怕这箭离她只有一个身位的距离了,他也精准地横了进来,挡在了她面前。
“噗嗤”,是箭头入体的声音。
那人忽然浑身紧绷一下,又松懈了下来,软软地趴倒在她身前。
安然伸出手来,抱住了他。
她茫然地看向四周,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情况。
周围的人还在互相交战,你来我往斗得厉害。
然而,在她看过去不过片刻,他们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像是她的目光给了他们一个指令似的。
耳边传来一声唿哨,安然朝前方看去。
一人手中拿着把弓,正把大拇指和食指捏成个圆的手从嘴边放下。
是他发出的口哨。
随着那人口哨的吹响,其中一部分人加大力道,利落地击退前方与之对抗的人,齐齐收了武器,聚集到他身边。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安然一眼,一挥手,带着那部分人,转身几个脚尖点着树枝,向远方飞去,身影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安然怀中抱着人,目光还在离去那人方才站着的位置上。
她认得这人。
他是当初安霁派出来眼睁睁看着小叫花子垂死挣扎了一段时间后又把小孩儿一脚踢死的那人。
说实在的,安然真没想到,她还能够再跟这个人相见。
如果这个人是为了杀人而出现的话,那么他此番出来,也是奉了安霁的命令,有要除掉的对象喽?
回想起方才那支朝她射来的箭,安然怎么都觉得有些怪异。
安霁要派人来杀小公主?
不可能吧。
她死了,他能捞到什么好处?
就在此时,怀中的人小小地哼了一声。
安然便将目光投向了怀里。
温热的血液从中箭那人的后背上慢慢浸出,将那袍子都染成了深色。
她的手指在一片深色之中微微下陷,好似几条粗糙镶嵌在上面的装饰物。
她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无意之间按到了他伤口处周围的皮肉。
该不会是因为她的缘故,这血才流了这么多吧?
安然将那手挪开。
张开的五个手指头上,有三个手指颜色嫣红,仿佛沾上了红色的还在流动的染料。
她莫名有些嫌弃,下意识地在他的身体上擦了擦。
埋在她怀中的人又传出来几声哼哼。
灼热的气息拍打着她的胸脯,安然不适地将他从胸前推开,往远处架了起来。
在看清他的面容以后,她下意识呼出了声,“林檀尔?”
林檀尔面色苍白,半眯着眼眸,像是有些神志不清了。
安然前后左右都看了看,没有叶君澜和白心的身影。
那与安霁派出来的人缠斗的另一批人,也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怎么回事这是?
用个传送符还传送错地方了。
还是·····
幻境又开始进行纠正了?
她再度看向林檀尔。
他额头冷汗冒出,嘴唇发颤,几近昏迷。
那模样,就跟中了箭之后的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看他这有气出没气进的劲儿,可能伤势还要更严重些。
安然拍了拍他的面颊,“喂,你能听得见我说话么?”
林檀尔没有应答她。
安然放下手,又翻过身去看他背后的伤口。
衣服是深色的,看不出来血真实的颜色。
她想了想,手指顺着箭杆往下,揪住周围鼓起的破了的衣衫一角。
稍稍一用力,那一角便顺着破开的地方撕开了一条口子。
“刺啦”的一声,听着蛮解压,撕得也蛮爽,除了因为吸饱了血液而有些沾手,其他都没什么不好的。
就是被撕的那个人可能有些痛苦。
随着这一声的出现,他也好似被撕出了一条肉似的,整个人都痛得抽搐了一下。
一条手搭到了她的后背上,又无力地垂下。
这一下打得安然一个激灵。
她默默松开手中的布条。
不好意思,有点走神了哈。
其实她撕人衣服是有正儿八经的理由的,不是为了折磨他来着。
因为她的松手,被撕开的布条重新落回了原来的位置。
安然抿了抿手指,挑开那耷拉在上边的布条。
唔,还是没有见到他的肌肤。
不过也已经可以达到她想要的效果了。
内里雪白的绸缎上,是满满一大片黑色的血迹。
很显然,这支箭上涂了毒药。
安然再回转过头,捏起林檀尔的下巴仔细察看。
他原先就不怎么红的唇瓣渐渐转成了桑椹般的乌紫,在眼皮之下,也隐隐浮上了两团青黑。
是中毒了。
安然心内肯定。
如果那支箭是朝她来的话,安霁这是一定要小公主死。
先前小公主已经是死过了一回,安霁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凭他那个虚弱到风一吹就要倒的状态,小公主要是再出什么事情,他也得跟着受苦受难,甚至要付出生命。
她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天怒人怨的事情,让安霁宁可不要自己的命也要把让人把她除掉?
安然想了一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再说了,如果目标真是她,在看到这箭被人挡了以后,那些人怎么不再补上几箭,反而还跑了呢?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要杀的人不是她,而是她抱着的人。
这就有可以说道的地方了,也合理些。
比如说,其实真正想要替人挡箭的是小公主。
架在她手臂上的人呼吸渐渐小去,直到最后微弱到都有些感应不到了。
他托在她虎口上的脸青白交杂,眼睛完全合上了。
是陷入了昏迷的状态。
安然盯着他的脸,思考了两秒。
她是要把他丢在这儿让他自生自灭呢,还是要等他醒过来。
其实她更倾向前一种做法来着。
安然想着,把他的头放了回去,搭在她的肩膀上,然后慢慢下蹲。
蹲到一半,她忽然想着,既然决定要把人扔了,怎么还这么小心翼翼的?
于是她爽快地松了手,肩膀往前顶了顶,就让他向后倒去。
然而,她的这个动作没能达到想象中的效果。
安然的手腕被握住了。
也不知道林檀尔是怎么感应的,尽管他是避着眼睛,那手也精准地绕过身侧,找到了她刻意缩起来的手。
安然往下看去,挑一挑眉。
人看起来虚弱得很,手的力道还挺大。
这局部与整体的状态不符哈。
她暂时没有去拂开那握着她的手,而是朝林檀尔脸上看去。
之前仿佛快要断气的人,这会儿睁开了眼睛,做出来倒是一副艰难费力的样子,但不管怎么看,都比方才毒入骨髓的样儿要好太多了。
安然看着他演,也不戳穿,只带点调侃地问,“你要说什么?”
林檀尔缓慢地呼气,又吸气,每一个字都犹如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
“然然,你,你不要,去做傻事。”他用力到额头的青筋都爆出了。
安然看看他那鼓出的青色血管,再看他一头冷汗,毫无动容,“你叫我什么?”
他一怔,表情就好像是在怀疑自己受伤太重听错了。
但很快,他便若无其事地略过了这个问题,继续他自己的话。
“你,你好不容易,才从宫里逃出来。”
“万不可为了我,再,再回去。”
林檀尔的发丝散落在他的胸脯上,随着他一字一句的出口而起伏颤动着。
安然一笑,凑近了他,无辜而好奇,“为了你什么要回去,我怎么没听懂?”
林檀尔这下连呼吸都停住了一瞬。
他低眸看她,脸色有要红润起来的趋势。
握着她的手是越发紧了。
安然和他面对面,没有一点要回避他眼神的意思。
她眨巴眨巴眼睛,“你说清楚嘛,不然我不明白呀。”
林檀尔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啊嘞,这是被她整无语了吗?
安然有点小开心。
她看看周围,一如来时所见到的模样,没有分毫要崩塌的迹象。
这一时刻,连自然吹过来的风都没有了。
两人之间,安静到连树叶晃动擦碰所发出的声响,都能清清楚楚地听到。
于是安然那点小小的开心便连同这声响的沉寂而逐渐瓦解了。
害,她还期待着林檀尔能够再次情绪起伏大到把幻境给整崩了呢。
眼看着林檀尔的情绪是挑动不起来了,安然也就没有心思去逗他了。
她戳戳他后背上的肉,毫不意外地感受到了手底下人肌肉的绷紧。
“放松点啦。”安然一拍他的肩膀,“没碰你伤口。”
她问,“那箭头上有毒吧?”
林檀尔睁开了双眼,安静地看着她。
约莫是被她刚刚不配合的话给整迷惑了,现下有那么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安然指指那伤口,“我都看到你流出来的血了,是黑色的。”
林檀尔明白了她的意思,“确实如此。”
“嗯。”安然点点头。
“这毒的解药,是不是只有皇宫里才有?”
他大概是觉得安然的反应终于正常了起来,开始表露出着急的情态。
“你不要为了求取解药而回到皇宫,重新被安霁囚在白塔里。”
许是说得太激动,林檀尔咳嗽了两下,急切道,“你不能去!”
他两只手一并握住安然的手腕,抬到了两人胸前,真诚地望着她。
“然然,听话,不要为了我,再回到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中去。”
“不要妥协。”
嗓音柔和,他明面上是如此的真心实意,“哪怕我会因此而不治身亡,也在所不惜。”
等说了好几句话,他才发现面前的人表情不对。
并不是感动或着急,又或者是关心的。
而是带着那么点看戏的意味,还有种微微的诧异。
像是被他的举动吓到了。
林檀尔不自觉地停住了口。
“我没想妥协呀。”安然挣开他的手。
“我没有别的意思哈。”她说,“我就是想问,你真的不能自己把毒排出来么?”
林檀尔:“······”
这话他接不下去了!
他像是胸前也中了一箭,弯起胳膊,手掌捂住心口,支撑不住地往后退了两步。
看林檀尔被她搞到不知所措,安然心里就爽了。
她挥挥手,“知道啦,你没法做到。”
“害,我就是没想到你连这个毒都排不出来。”
安然说得状似无意,并且还甚为体贴。
“排不出来就排不出来吧,反正我都想要替你挡箭了,还会眼睁睁看着你去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