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低语,不外如是。
公主通红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但她这回不像在几刻钟以前那么崩溃了。
公主的五指在半空中僵硬地张开,她顿了顿,声音发颤,但竭力保持着平静。
“父亲,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而安霁丝毫没有被公主的话语所影响到。
他上半身前倾,脸上笑容玩味,“小然怎么会没有力气呢?不过就是挥了几下鞭子罢了。”
公主闭了闭眼睛,不去看安霁的目光,咬唇道,“我真的,没有力气了。”
安霁叹息一声。
“小然啊,父亲对你的了解,可比你对自己的了解要深得多。”
“你现在,还有大把的力气没花出去呢。”
他加重了语气,“掀开第二道红纱。”
“不然,就把她送回去。”
公主无奈,只好托着沉重的步伐,不情愿地拉开另一面红纱。
红纱后头放着很简单的一副刑具。
用来夹人手指头的,棍与棍之间,多了些细密的未曾被打磨掉的刺。
“白心,把她拖过来。”安霁坐在椅子上,命令站在一旁的白心。
白心依言去解几乎像摊死肉一样的小姑娘。
小姑娘已是奄奄一息,脸上煞白一面,唇瓣被咬得惨不忍睹。
即使白心扶住了她,她也像没骨头似的,软在了白心身上,完全不能自己行走。
风从另一面红纱那处吹来,将纱幔吹得扬起了一角,露出后头敞开着的半截窗户。
走到一半,小姑娘好似被这冷风吹得一激灵,意识清醒了些,她半眯着眼眸,费力地从白心的臂弯处抬起头来看向风吹来的地方。
白心察觉到了小姑娘的这一动静,心下对她多有怜惜,也刻意放缓了脚步。
至少公主是不愿意这么快就将刑具套进小姑娘的手上的。
她没想到的是,就是因为她的这一个故意迟缓的举动,给了怀里小姑娘反抗的机会。
小姑娘像是突然燃起了求生的意志,自她那已经被鞭打到脆弱不堪的身躯里爆发出了巨大的力量。
她直起身子,一把推开了白心。
白心从未想到被打成这个样子的人还能有力气反抗,一时不设防,竟也被她推了开去。
她原以为小姑娘挣脱她是要冲向公主报仇,着实紧张了一瞬。
但没想到的是,小姑娘股足了劲逃开她后,看也不看公主一眼,第一时间冲向的是窗户那边。
她是想逃跑吗?
白心还有闲心思这么想。
可是,就算从窗户那边跳出去,也必死无疑。
因为这个房间在她构建的传送阵法之中,不管是那个房间,窗户外面必是高塔顶端。
但不管怎么样,没有伤害公主的意图就好。
所以白心并没有在被推开的瞬间就采取行动。
而安霁也像是看小动物垂死挣扎一般,好整以暇地望着小姑娘冲进红纱。
他才不相信一个人在看到窗外那望而生畏的高度之后会有跳出去的勇气。
安霁如同白心一样,都在想这个小姑娘是以为自己找到了逃生的道路,想要跑出去。
但跑是跑不掉的。
他打赌,小姑娘在见识到了窗外的高度以后,会发着颤回来。
毕竟原本,回来,也不过就是被小然打一顿,死不了。
而跳出去,就什么也没了。
在场除了小姑娘以外的三个人之中,公主是真心实意地被小姑娘吓出了一身汗。
“小檀!”她尖叫着跑向窗户那边。
名为小檀的小姑娘先公主一步,趴在了窗棂上,听到公主的声音,她警惕地看向公主,“你别过来。”
公主已经跑到了窗户旁边,离小檀还有几步之遥。
她听到小檀有气无力的话,毫不迟疑地收住了步子。
“小檀,你别做傻事。”公主焦急地对她说。
小檀背上渗出的血水不干,顺着她的腰线一直淌到地上。
她望着公主,轻轻地笑了笑,嗓子嘶哑破碎,像是被撕碎了的白纸。
“我,做过的最大的傻事,就是怕你困在白塔之中太久,要带你出去。”
说完,她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一头朝着窗外栽了下去。
小檀毫不犹豫的动作令白心和打算看好戏的安霁都愣住了。
白心是没想到小檀一心求死。
安霁则是压根就不明白,不过就是一个小姑娘,不过就是后背被抽了鞭子,人还全须全尾的,何至于到寻死的地步?
而接下来的事情,又把白心和安霁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小檀不要!”公主奔到小檀跳下去的位置,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却终究是徒劳。
而在白心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乎是紧接着小檀跳下去后没多久,她什么也没说,直接就半个身子也探出窗口,头朝下坠了下去。
那时的白塔外面,虽然被白心设置了无论从哪个窗口望出去都是处于白塔高处,但除此之外,都还是正常的。
是以,小檀实打实地坠落到了地面上,摔了个头上开花,往下望去,就像是一个炸开的西瓜。
而紧随其后的公主则叠到了小檀的尸体上方,位置偏了一些,也同样没剩下一口气。
白心在反应过来后瞬间移动到了两人身体叠着的地方,只能看到公主五官俱毁,身子微微抽搐着。
从结果上来看,小檀和公主都死了。
可最后真正死去的,只有小檀一个。
公主仍旧活着。
因为白心将安霁的精血抽了大半用以让公主复生。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公主知道了她是伴生兽的事情。
其实,本来公主就是在缓慢地吸收着父体的精血,来让自己健康地成长。
而这回不过是加快了吸收的进程罢了。
原先身体还算健硕的安霁经此一役,彻底虚弱了下去。
他再也不能做寻常男人能做的事情,甚至不能够经常地示于人前,因为一旦出现在别人视线中,谁都会看出他的不对劲。
但这不过是他自找的。
相反的是,公主的身体越来越强壮,哪怕她不去刻意锻炼,也拥有了父体以前原始的力量。
父体的力量越强,孩子的力量也会更加强大。
而虚弱之前的安霁,征战四方,无疑是非常强壮的一个男人。
而虚弱之后的安霁,却更疯了。
他原就不满公主因为有伴生兽的缘故,要吸收他的气血来成长,在白心的保护下,他根本就不可能对公主下手,只能禁锢她。
这下公主一折腾,更是让他去了大半条命,以后都别想重振威风,只能躲在人后发号施令。
所以他开始变本加厉地想要折磨公主。
只是折磨的时候,不会伤害到公主的性命,而是小惩大诫。
因为那些在公主身上弄出来的伤口都在公主的自愈能力范围内,能够从安霁身上吸取过来的气血有限。
安霁就吃准了这一点,想要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怨气。
他的心思已经完全扭曲了。
在安霁的眼里,公主不是他的孩子,而是缓慢蚕食他生命,害他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的罪魁祸首。
而公主,在醒过来的那一刻,也出现了异样。
她不哭不闹,任由安霁鞭打,闲暇时便看着窗边,目光呆滞,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白心害怕她又一时想不开,便特意在塔外设下了防护,若是公主想要跳窗自杀,便会被劲风送回去。
而安霁看不惯公主天天看窗外风景,强硬地命令白心在外面套了个术法,让窗外的景色由正常换为了完全的黑夜。
这一换就出了问题。
公主虽然原来安静不闹,情绪如死水般平静,激不起半点涟漪,却还是在正常吃喝的。
这次变本加厉,完全就不吃不喝,也不睡觉了。
她心存死志,人在半个月内便消瘦了大半,如同生命枯竭的死木头。
糟糕的身体状况牵动了安霁,不得已之下,安霁只好好言与公主相商。
他将瘦得脱了相的公主抱在怀里,“乖小然,告诉父亲,你想做什么?”
“你这样,父亲很是担心呐。”
而始终不曾言语的公主终于开了口。
“我想,去茶馆。”
自此以后,公主便获得了时不时去茶馆听说书、吃茶点和看话本子的自由。
而自复生以后第一次进去茶馆的公主也不过是呆呆地在隔间坐了一下午。
回来以后,公主便恢复了正常。
就像是小檀死去之前生活的样子。
只不过,她好像是把小檀这个人忘了,再也没有提起过她。
白心有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公主也只是像没听到一般,径直略过了这个名字。
但还有一点是不一样的,那就是,公主对安霁越来越言听计从。
她的身子仍然会像常人一般抗拒受到伤害,但在态度上却是不加抵抗的。
公主任由自己顺从安霁的话语,做一个所谓的“乖乖听话的好孩子”。
只要能让她去茶馆。
白心察觉到了某种令自己不安的讯息,但她无法干涉公主的想法和做法。
她作为伴生兽,在很多时候都是只能陪伴在公主身旁。
事实上,白心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成为公主的伴生兽。
她不知道自己的来源为何,不知道公主的母亲是谁,只知道从公主诞生的那一刻起,她便有了清楚的意识。
她的头脑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她的使命,就是要将父体的力量一点一点过渡到公主的身体里。
而她,也是靠着父体的部分力量生长。
因此,安霁在某种程度上对她造成了束缚。
安霁正是知道这一点,才要挟着白心在白塔内设下阵法,让她不能对他轻举妄动。
在陪伴公主的这些年,白心也是迷迷糊糊的。
她心里也有很多疑问,想要获得答案。
她想,公主之所以一定要去茶馆,大概也是有着问题,想要去寻找答案吧。
白心看着跟在常青后头的安然,默默闭上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