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中的“盘山云海”滴漏,虽然已经去除外壳,如今看起来已与原件面目全非,但穆戎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何物。
他修长的指节抚过物件正中的支架,青玉扳指与青铜相击,在幽闭的密室里荡起清冷的回响。
原来……她与楚河所图谋的,竟就是此物。
穆戎侧首,微微转向身旁的徐容容。
原本只需他一句话,就可以帮她达成的事情,她却与楚河百般筹谋……
概因她明白以皇帝如今与他的猜忌,若他开口要这件滴漏,定然要想一个极为稳妥的借口方能不被皇帝怀疑,但今时今日,这个借口亦需要耗费他极大的心力。
为了不让他分心,她宁可选择更为复杂的方法。
穆戎浅浅一笑,转身坐在了密室中唯一的床榻上。
“今日,我便交由二位先生了。”
“先生”一词是大周人对有名望医者的敬称,往日他也是这般称呼舒庆的,而今日……他也如此尊称徐容容。
因为今日的她,不是县主,不是侯府夫人,而是一个将要挽救他性命的医者。
他拱手行礼。
倒是让徐容容有一瞬的局促,她避开穆戎的目光,看向舒庆:“那我们便开始吧?”
“县主稍等。”舒庆喊住了她,继而正色道,“侯爷解毒时,还请县主在外等候。”八壹中文網
“为什么?”徐容容有些意外,先前几位死囚解毒时,她都在密室之内与舒庆相互配合,为何给穆戎解毒,她却要避开?
舒庆看了眼穆戎,接着又看向徐容容。
沉吟片刻后,说道:“侯爷解毒与先前几位有所不同。”
“先生请说。”
“先前几位死囚均不通内力,血脉流动间并无阻碍,但侯爷不一样……侯爷先前毒发时,每每用内力与之对抗,身体机能早已形成对抗本能,若让侯爷血脉能顺利导出,则……需要金针封穴,这种方法消耗极大且异常痛苦,绝非常人能忍。”说完他挠了挠头,“县主还是在外等候更好。”
那种惨状,何必让两个人都痛苦?
“何时开始施针?”徐容容问道。
“从一开始。”舒庆回答。
那穆戎便要忍受足足六个时辰的痛苦……
若不是因为她,他不会中毒,亦不会面临这等折磨。
而她又如何能让他独自面对痛苦呢?
“无妨。”说完,她转向穆戎,“我在这里陪着侯爷,可好?”
看着她面上浅浅梨涡,穆戎笑着点了点头:“好。”
舒庆见状,叹了一口气。
取出药囊中的金针,一字排开:“那便开始吧。”
穆戎躺在榻上。
很快,紫红色的血液便缓缓而出,手臂处连接仪器的筋脉暴起,舒庆连忙取出金针封住筋脉四周,确保内力不会阻碍。
但下一刻,穆戎筋脉逆行,从手臂延展至全身。
连头颈处都变成了绛紫色。
筋脉皱起的样子,看起来十分狰狞,而他的身体也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巨大的痛楚来袭,便是铁人也忍受不住。
徐容容忙握住他的手:“若是痛便喊出来。”
穆戎僵硬的挪动身体,一颤一颤的转向徐容容,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无……妨……,不痛……”
说话时,他的嗓音破碎,几不成字。
但依旧艰难的看着她笑。
只是,他并不知道这样的笑容有多狰狞。
他的头颈不住后仰,整个人如同一张极度弯曲的弓。
齿关不住用力,密室中能清楚的听到他咬牙的声音。
“不能让他咬到舌头。”舒庆低吼一声。
下一刻,徐容容将自己的手放进穆戎的口中。
亦是这一刻,穆戎打开了齿关,他怕自己不小心咬伤了她。
徐容容转过头,那张脸上早已泪流满面,她恳求着舒庆,“有没有止痛的方法?”
舒庆摇了摇头。
若他有一丝办法,定然不会是这般情境。
穆戎哑着嗓子:“容……容,你过来些,我……便不痛了。”
徐容容闻言,连忙将整个身子倚靠过去。
“这样可好?”
穆戎:“再靠近些。”
徐容容覆身上前。
“再……低些。”
徐容容几乎能感受到穆戎身上蓬勃而出的气息,但下一刻,她便软软的覆在他身上。
那是穆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点上了她的睡穴。
舒庆吓了一跳:“侯爷,您不能动!”
穆戎双目猩红,巨大的痛楚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带……她……走……”他嘶吼着。
“走……”
穿心蚀骨的滋味他一个人独尝就够了。
……
徐容容醒来的时候,斜阳正透过窗棂,照在她的面颊之上。
她有一瞬间的眩晕。
再次睁开眼,熟悉的药香,古朴的床榻,让她瞬间回过神来。
她倏然起身,跳下床来。
几步便向门外跑去。
冲进后院时,就看见舒庆靠在院子正中的树下,隆冬的树枝萧瑟,而他静静的倚坐在那里头颅低垂,更添了几缕衰败之象。
徐容容的心在这一刻被揪起。
目光所及的密室里,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她一步一顿的向那里走去。
既期待,又害怕……
矛盾的心情在她抵达门口的那一瞬间,达到了高峰。
她推开了门。
里面空无一人。
地面上猩红的血液,却刺痛了她的双眸。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这样?!
先前解毒时,分明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穆戎呢?穆戎去哪里了?
徐容容的心慌乱到了顶点。
他竟然没有挺过去吗?怎么会?怎么会!
他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
她手扶着门框,全身的力气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不断泛白的指骨逐渐失去支撑身体的力量。
她的身体缓缓滑落。
迎接她的,不是冰冷的地面。
而是……略带温度的怀抱。
徐容容的双眸早已被泪水浸花了,她低下头,模模糊糊间看到一双修长的手掌将她紧紧圈住。
她有些迟疑的转过身。
穆戎的面颊渐渐清晰起来。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笑容里却带着久违的暖意。
“不过是几个时辰见不到我,便哭成了这样,容容愈发粘人了。”他浅笑低语。
“穆戎……你吓死我了!”徐容容扑进他的怀里,痛哭出声。
穆戎轻抚她的后背:
“对不起,对不起!我解毒后实在饿得心慌,便先去吃了点东西。”
“见你睡得正香便没有吵醒你。”
说完,他低下头,吻了吻徐容容的头顶。
“热热的穆戎,容容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