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奎真心里是不太痛快的。
他觉得蜜芽儿傻。
蜜芽儿以前是个挺聪明的小姑娘,现在长大了,和萧竞越在一起了,真是被萧竞越哄得团团转。
当然了他也不是说萧竞越这个人不行,他也承认萧竞越有本事,公司能发展到今天萧竞越功不可没,甚至在某个时候,他把萧竞越看成伙伴看成朋友的。
但是,涉及到蜜芽儿的事情,例外。
陆奎真被蜜芽儿那么一说后,一整天心情都有些闷,不怎么说话,就那么默默地看着萧竞越招待celinahu,和celinahu相谈甚欢,甚至还亲自烧了咖啡给celinahu喝。
一直到傍晚时候,celinahu走了,萧竞越和睨先生去送她离开,celinahu还对着萧竞越笑,之后萧竞越也对着celinahu笑,两个人不知说了什么,非常愉快的样子。
陆奎真皱着眉头揣着兜站在落地窗前,不知怎么,又想起了他们从上午争论到中午时候的话题。
这是一个关系到山海集团战略方向的争论。
目前的山海集团已经在中国电脑市场上名列前茅,公司到了这地步,战略就很重要。战略就是目标,就是决定公司接下来怎么发展。
这和人的计划不一样,个人的计划做错了可以调整,无法调整影响到的只是自己。可是公司的战略目标和计划如果做错了,那就是毁公司上千号人的饭碗。
现在关于公司未来的发展,倪先生萧竞越和陆奎真产生了分歧。
陆奎真是坚持走技工贸路线的,他觉得中国要想做强,必须发展自己的技术,要进行研发,研发上强了,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带动贸易,这就是所谓的技术第一,贸易居后。美国现在就是这样,比如美国微软公司发明了windows操作系统,全世界的电脑都要在windows操作系统上运行,人家的贸易就能做好。
可是萧竞越却想走贸工技路线,先做贸易,挣钱,挣到钱了,再投资研发。
陆奎真无法认同萧竞越。
作为一个科研人员,作为一个把热血和青春矢志挥洒在实验室里的科研人员,他希望用技术做先头兵,让公司发展起来,做大做强,他希望让山海公司成为全球技术的领头羊!
陆奎真正想着,外面有人敲门,接着就听到了萧竞越的声音:“奎真?”
陆奎真更加皱眉:“进来吧。”
门被推开,萧竞越进来了。
萧竞越神情温和:“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不下班?”
陆奎真淡淡地说:“正要走。”
萧竞越笑着道:“那一起走。”
陆奎真其实不太想和萧竞越一起走,只要看到萧竞越,他就想起他和celinahu的事,他就为蜜芽儿不值当。再看一眼萧竞越,他又想起两个人的分歧,心情就更糟糕了。
“走吧。”
萧竞越的声音依然是温和的,不过他的话语总是仿佛有种力量,让人忍不住按照他说的去办。
陆奎真不太情愿,还是收拾东西,跟着萧竞越往外走。
走着间,陆奎真看了眼身旁的萧竞越,淡声说:“对了,上午的事,我并不是针对你个人,希望你别多想,我只是就事论事。”
萧竞越颔首:“我找你来,也是想说,我们都是从公司利益出发,有了对公司发展的不同想法,虽然争论起来大家都急,可就事论事,出了那办公室,我们还是好同事。”
这时候两个人恰好走到公司旁边的咖啡馆,陆奎真便提议说:“走,去喝杯咖啡吧。”
“好。”
萧竞越第二天就要出差,出差可能要两三天,他想在出差前把事情再和陆奎真谈谈。毕竟陆奎真如今在公司占有相当高的地位,对公司的贡献颇大。萧竞越不想因为这个事和陆奎真闹什么矛盾。
90年代的咖啡馆,复古风十足,一进去便看到东墙上的红褐色实木书架,以及古色古香的木制摇椅。咖啡馆人不多,萧竞越和陆奎真挑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在那里要了两杯咖啡。
喝着咖啡,听着轻松舒缓的慢音乐,两个人难免再次谈起了上午争论的话题。
“奎真,我知道你的想法,你心里抱着强国梦,希望我们能够研发出成绩来,让世界刮目相看。其实我何尝不是这样。”
萧竞越抬起手,缓慢地搅拌着咖啡,感受着那带着淡淡苦意的咖啡香。
“有梦想是好的,只是我们的梦想要贴合实际。我们发展技术是应该的,我们的强国梦也需要技术,可是现阶段,我们需要考虑的现实还很多。”
“我们的*小平同志说,要发展社会主义特色的市场经济,要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为什么要让一部分先富起来,不是要共同富裕吗?因为中国的现状如此,不可能一蹴而就,我们需要时间,需要资金,更需要人才。”
“研发不是靠着你我个人就能做到的,需要先天的技术优势,漫长的时间,还有大量的资金投入。”
“在技术方面,我们比起国外落后了太多年,十年动荡造成的人才断层,我们在这方面有太多空白。要想一穷二白地从荒地上起摩天大厦,目前我们的公司真得没有那个经济实力。”
“我还记得——”萧竞越品下一口苦涩的咖啡,语音幽沉:“当初我刚来所里时候,咱们所的一位研究员,自己研究了一个双密度磁带记录器,当时所里觉得很好啊,送到了人家陕西的飞机试飞研究所,给用上了,那时候多有成就感。结果这时候,读了人家国外的资料,接触人家国外的东西,这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费了那么多功夫做出来的研究成果,和人家国外差太远了,那就是人家几十年前淘汰不用的东西!”
陆奎真眯着眼睛,身子半靠在那摇椅上,不说话,也不喝咖啡。
萧竞越说的这些话,他当然知道,包括那件事,他比谁都清楚,当初送陕西研究所还是他跟着去的。
他知道如果目前中国要研发那些东西,要跟上人家国外的步子估计要付出多少年的努力,可是他就是不信邪。
也许他骨子里遗传了祖父的倔强和叔父军人的傲骨,他不想低头。
凭什么向外国人低头,凭什么去销售外国人的东西啊?他就想让中国人都用中国人自己制造的东西,就想把那些外国人的产品全都赶出去。
“国外的进步是倚靠先天优势,技术可以跟上去,先天优势却很难弥补。石油是美国人第一个开采的,电灯泡是美国人发明的,第一架飞机是美国人造的。现在国外的那些技术,要想攻克要想研发出来,可能都要涉及到十几种专利。没有那十几种专利技术,我们先直接往上跳,跳不上去。”
这就仿佛建造高楼大厦需要打地基一样,中国目前没地基,怎么建高楼?
你可以说,没地基那就打啊,可是打地基需要时间需要金钱。
“我们公司现在有这么多员工,一年不盈利,大家都没奖金,两年不盈利,我们发不出工资,三年不盈利,这些几百口的员工就要直接回家自己找工作了。”
萧竞越其实比任何人都懂的陆奎真的想法,那是一种迫切地希望国家强大起来的斗志。只可惜所有的志气都需要钱,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现在是市场经济,他们已经成立了公司,接下来还要上市,他们需要对股东负责,也对员工负责。
“我们中国现在就是这种现状,先天技术就落后,国外的电脑厂商都在进入中国市场,竞争太激烈,我们稍微不谨慎,踏错一步就是千丈深渊!就会粉身碎骨!现在不是我们意气用事的时候,我们必须考虑现在的实际情况。”
说到这里,萧竞越也有些激动了。
公司走到这一步,不容易,现在大家的压力都很大,他大,陆奎真大,睨先生那边压力更大。这些天,倪先生晚上总是睡不着觉,都要吃安眠药了。
“考虑实际情况?”陆奎真听到这个,嘲讽地笑了下:“考虑实际情况,我们就该向资本主义低头?我们就该和国外厂商合作?我宁愿不要薪水,我也不会向美国人低头!”
“还是说,你已经忘记了你当初进入中科院是为了什么?你忘记了一个中国科研工作者的身份?你是不是已经彻底堕落为一个商人?”
面对陆奎真的指责,萧竞越点头:“是,我现在是一个研发工作者,也是一个商人。”
在市场经济的浪潮中,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商人。
他微微垂眸,淡声又道:“不过,你可能没有注意我提交的公司十年战略。”
在他的战略里清晰地提到了未来的十年计划,关于贸工技路线如何开展的阐述。
简单地说,就是先挣钱,先让公司有利润,不让员工饿肚子,能够拿到奖金。等有了钱,再每年把利润的一定比例固定投放在研发方面,研发成果再反过来促进企业产品升级和利率增长,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我说过了,会把每年固定的研发支出作为一个企业战略,写到企业发展规划里。”
“我们就拿国外的来距离,贝尔实验室为什么能出那么多科研成果?因为人家有金钱投入,贝尔母公司电话占据市场90%,人家贝尔实验室第一笔科研经费投入就是1200万!”
当时对于美国家庭来说,有1万美元的存款就是富裕家庭了,可是人家第一次投入经费是1200万!
只有在金钱上大量投入了,研发上才能出成果。
饿着肚子做研究,不挣钱,员工早晚散去,到时候靠什么出成果?难道靠着志气和口号吗?
“你已经鬼迷心窍了。”陆奎真抬起眼来,盯着萧竞越,突然这么说。
“你什么意思?”萧竞越不明白他怎么竟然说出这种话。
毕竟两个人关于路线的分歧,只是公司战略问题。
“说实话吧,你为什么这么积极和国外公司合作,真是想学习人家先进的技术和经验?不是因为想近水楼台先得月?”陆奎真略带嘲讽地道。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萧竞越眸子瞬间眯起,冷冷地望着陆奎真。
“话既然已经说开了,那我就挑明了说。你已经要结婚了,你是蜜芽儿的未婚妻,celina可是追求过你的人,你不觉得瓜田李下有嫌疑吗?”
萧竞越挑眉,看着陆奎真,他想笑。
“奎真,我们在说公司发展战略,你给我说什么celina喜欢谁?”
“这两件事是没什么关系,我只是警告你。公司的战略,我们可以慢慢商量,可是希望你注意,你是要结婚的人了!”
陆奎真说起这话,是颇有些义愤填膺的架势的。
萧竞越静默地望他半晌,最后起身,买单,走人。
他现在开始怀疑自己之前对陆奎真的评价了。
陆奎真安静地坐在咖啡馆里,咖啡是喝了一杯又一杯,一直到日落黄昏,他还在闭着眼睛轻轻地品味着那苦涩的香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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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芽儿并不知道陆奎真和萧竞越开始了这么一段不愉快的对话。
她离开了山海公司后,坐着公交车往自己宿舍里去,其实也在琢磨萧竞越和那位celinahu之间的事。其实很早前,当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在和萧竞越的通信中,就曾经打听过有没有人追他的问题,他当时的回答是,没有。
事实证明,果然是有的。
没有,那才不对劲呢。
蜜芽儿在公交车的晃悠中想着,看来等萧竞越回来,自己得给他一个小小的排头吃,好让他知道,一切都如实地向自己坦白才行。
不然……自己可不是那么轻易放过的。
她这么想着,也就回到了宿舍,开始奋斗自己的论文。
如此过了两三天,就在她琢磨着萧竞越是不是应该回来的时候,她娘却来博士生宿舍找她了。
“蜜芽儿,竞越这几天忙什么呢?”童韵过来宿舍,帮着她打扫下卫生,随口这么问道。
“不是出差了吗,我估摸着这两天就要回来了。”
说着间,蜜芽儿过去拿过来要洗的衣服;“娘,你歇着吧,我来洗!赶明儿我爹要是知道我让你洗衣服,肯定说我不孝顺!”
在顾建国眼里,女儿长大了,勤快点没啥,至于自己媳妇,那得小心疼着宠着。
蜜芽儿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地位。
童韵见了,不由笑出来:“行,你自己洗吧!”
收拾完这点东西,蜜芽儿陪着娘出去吃饭,外面新来了一家兰州拉面馆,挺好吃的。
童韵看看身旁一派笑意的女儿,沉吟一下,终于还是说出来了:“昨天我过去x市考察那边的市场,看到竞越了。”
“嗯?他也去x市出差了啊?”
童韵见了,摇头叹:“你说你,未婚夫去哪里出差,你都没问?”
蜜芽儿无奈:“娘,但是只说出差了,具体怎么回事我忘记问了,他也没提。”
童韵更加摇头:“这怎么能行,你说男人出门在外,你竟然一点不关心,这以后日子怎么过?你也不能总操心你的论文,也得看看竞越他忙什么,关心下,免得让人有机可乘!”
“有机可乘?”蜜芽儿顿时明白了:“娘,到底咋回事,你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了?”
童韵犹豫了下,还是说出来了:“其实也没啥,就是我看他陪着一个挺洋气的女人逛当地的电脑城。”八壹中文網
蜜芽儿一听,顿时明白了:“娘,那是人家x公司的,从美国来的负责人,他和人家谈合作,可能是趁机考察下当地的市场。”
童韵皱眉:“你啊,也太天真了!凡事你得多想想,不能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知道不?男人吧,有时候说的话未必就是真的。”
蜜芽儿故意不在意地说:“娘,我和竞越在一起好几年了,他是什么为人,我心里明白的,他肯定不会干不该干的事。这次他是陪着美国客户去考察市场,事先给我说过的,那个客户叫celinahu,这事儿我都清楚,也见过celinahu,我同意了后,他才去的。”
童韵听了,这才放心:“那也行,你既然知道,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不过以后还是在意,得避嫌,毕竟那个女人,我看着打扮也挺妖艳,袒胸露背的。”
这几年童韵虽然早不是当年的乡间知青了,见识多了,可到底年纪摆在那里,时代的局限,让她思想上还是相对保守的,看不惯时下年轻人衣着太过暴露。
蜜芽儿安抚了自己娘后,陪着娘吃着拉面。
拉面劲道得很,嚼起来有劲儿。
蜜芽儿一边嚼着拉面,一边在心里想,萧竞越这事儿确实做得不太好,这次自己在自己父母面前给他掩饰了,不过是绝对不能有下一次的。
看来自己得适当地作一作,也好让他知道,天底下的女人,可都是小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