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很小的时候,纪枣原也是个孩子王。
作为恶作剧小能手,带着一大帮小弟四处捣蛋。
妈妈学校里的所有老师和爸爸警局里的所有同事,都听说过她纪枣原的大名。
后来长大许多,有了爱美意识,不再喜欢上树下河、泥地里打滚了,她就变成了一个众星捧月的小公主。
有一点儿刁蛮,有一点儿任性,还有一点儿高傲和挑剔。
如果不是在青春期蜕变的关键时刻,遭遇了被校霸在全校师生面前羞辱的转折□□件,她估计也不会成长为现在这个样子。
但是现在回想起来,纪枣原反而会觉得,初中时期的那场经历,对于她来说其实是一件幸事。
因为就是从那一刻起,她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和这个世界的关系。
开始认真地思考,她想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十五岁以后的纪枣原,变得很平静。
对什么都是淡淡的,温和的,充满理解和宽容的。
遇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会表达出高兴,但就算得不到也不会特别失落。
遭到羞辱会利落反击,但并不会因为被冒犯就伤心,反击完了也不会感到多么痛快。
她就像一团温吞的水。
无法被刺穿,无法被激怒,甚至一把火烧过来,也伤不了她分毫。
放在玄幻小说里,那就是疗愈圣水。
但是,人怎么可能没有喜怒哀乐呢。
纪枣原的人生目标也不是修炼成为活佛。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其实是一个比季圆音更能忍的人。
只是她比季圆音更聪慧,更精明,更能审时度势。
她知道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时候该生气,什么时候又该一笔带过。
撇开季圆音和宋曦西这种开了挂的人不谈,在大部分人眼里,纪枣原脾气好,却并不软弱。
她待人真诚,宽容而热心,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甚至连跟纪枣原最亲密的纪妈妈都认为,虽然女儿有时候会表现的有些娇气幼稚,但总的来说还是大方懂事的,是个贴心的小棉袄。
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女儿会在自己面前演戏。
而季圆音呢,也是半路才来到纪家的,住了都不到一年的时间。
一开始,这姑娘还斯斯文文乖乖巧巧的,让人很是担心。
结果越到后来,性子就变得越古怪,经常在外面呆着,不爱回家,也不愿意跟他们多交流。
所以,当纪枣原和季圆音同时在她面前申辩的时候,纪母下意识就更相信自己女儿说的话。
季圆音说,她跟枣原之间确实发生了一点小争执,枣原脾气上来了,就故意摔倒演戏给他们看,目的只是为了把她赶出家门。
小姑娘倾诉时,眼眶通红,含着两包泪,神情委屈的要命,连嗓子都哑了。
但是怎么可能呢?
当时他们商量着要把季圆音带回家,也是提前征求了女儿的意见的。
女儿并没有反对,反对的是丈夫。
甚至要不是枣原帮忙一起劝她爸,圆音还真不一定能住进来。
结果现在季圆音住进来了,又为了把她赶走就故意自虐。
——这种行为,纪母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是自家女儿会做的事。
而枣原的说法就理智多了。
“摔确实是我自己摔的,但是季圆音使劲掐着我的脖子,我喘不过气来,想把她的手给拽开,结果一不小心踢了她一脚,她手一松,然后我就摔下去了。”
纪父隐忍着怒火:“她为什么掐你?”
“因为……可能是因为谢夏谚吧。反正我半夜下楼倒水,正好碰到她回来,然后她就一直问我为什么要跟谢夏谚纠缠不清,说我配不上他什么什么的。”
纪父火气更大了:“你怎么就配不上了?……不是,就因为这个她就要掐死你?她跟那个谢夏谚又有什么关系?”
——原本还想大肆赞美赞美女儿,被纪妈妈拍了一下后,他只好把话题拐回正轨。
“她估计喜欢谢夏谚吧。”
“什么玩意儿?”
“爸爸你不要老是一惊一乍的。季圆音喜欢他很正常啊。”
季圆音抬着下巴,让妈妈帮她在脖子上抹药消淤,“我不是跟你说过嘛,我同桌是全校男神,学霸校草,一中追他的小姑娘好多的。”
“那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也跟你说嘛。谢夏谚可能是有点喜欢我叭,总之就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反正她一回来就喊打喊杀的,说她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还不如跟我同归于尽。我估计是表白失败受了刺激吧。嘶——妈妈你轻点,好痛哦。”
“你还晓得疼。”
纪母瞪了她一眼,“年轻小小的,心思不放在学习上,天天纠结一些情情爱爱的东西,现在好了,遭到报应了吧?”
纪枣原低下头,没说话。
但一看她的样子,纪母就知道她还不服气的很。
她沉默片刻,有些犹豫:“枣原啊,关于圆音,你是怎么想的啊?”
“我不喜欢她。”纪枣原回答的很果断,“我一没害她二没惹她,仅仅因为她喜欢的男孩子跟我玩的比较好,就产生了要谋财害命的心思,我觉得这种人很恐怖。尤其是还每天都跟我生活在一个家里,我觉得更恐怖了。”
……
纪枣原说的没错。
纪母并不是那种刻板守旧的家长,她不强硬干涉女儿的青春情感,当然也不会插手侄女的。
如果不是人物关系都搅合在一起,她根本懒得参与。
失恋这种事情,想想确实很悲伤。
但正常人都不至于因为一场失恋,就对人喊打喊杀的。
而且,纪枣原和谢夏谚的关系,纪母眼睛一直在看,心里也都一直很清楚。
两个小孩从坐同桌,到关系变亲近,偶尔打打游戏出去吃吃饭,有时候也会一起走回家,纪枣原并没有刻意跟家里人隐瞒,所以自己能看见的东西,季圆音同样能看见。
照理来说,对于纪枣原和谢夏谚的亲近,季圆音应该很明白才对。
但这姑娘以前从没表现出什么不对来。
结果今天大半夜的,突然就到了要生死搏杀的地步。
这究竟是忍了多久,在心里埋了多大的恨?
“圆音这个孩子啊……”
纪枣原走后,纪母也睡不着了,蹙着眉头愁容满面,“老纪,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要我说,就送回去吧。”
“……”
纪母偏过头。
纪爸爸没有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神情严肃的很:“如果放在平时也就算了,但你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纪枣原她马上就要高考了。今天还只是掐一下脖子摔几阶楼梯,以后呢?你怎么知道以后就不会发生更严重的事情?”
纪母沉默不语。
“你别看枣原今天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就不当一回事。那要是再不小心一点,直接从二楼往下摔,要不要住院?住院了影不影响学习?耽误考试都算小事,万一要是出点什么事故影响她心态,以枣原要好的个性,估计好几年都缓不回来。你闺女寒窗苦读十几年,你忍心就让她在最后的关键时刻跌一个大跟头?”
纪父并不喜欢季圆音这个侄女。
一来是从前就不喜欢他的那个小姨子,所以有点迁怒心理。
二来是他一直觉得,季圆音的到来,对自己女儿纪枣原产生了极大的负面影响,不管是日常生活还是学习娱乐。
当然,他也从来没掩饰过这种情绪。
全家包括季圆音的爷爷奶奶,都知道他不喜欢他们的孙女儿。
所以上周六的时候,对方也打过电话来,说是季圆音她姑姑回老家了,可以帮忙照顾老人,如果纪母这边不方便的话,他们可以把小孩接回去。
纪父觉得,这正好就是合适的时机。
“你让我想想。”
纪母叹口气,翻了个身,“我再想一想……”
.
家长在那边愁眉不展,这边,纪枣原和季圆音之间的氛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虽然,掐脖子和摔楼梯事件发生后,两个人都被勒令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但纪父纪母也不可能强制性地给他们的房间上锁。
纪枣原上完药才不过十分钟的时间,房间门就被敲响了。
门外传来季圆音的声音:“纪枣原,我们谈谈,认真谈谈。”
纪枣原没有开门。
“纪枣原?”
“不想谈。没必要谈。你再骚扰我我叫爸妈了。”
“纪枣原你……”
“妈妈——爸——”
“行。算你厉害。”
在家长被喊出来之前,季圆音及时打断她,烦躁又无力地攥了攥拳,“不谈就不谈。你以后最好别后悔。”
悄无声息。了无回音。
门内外足足安静了四十来秒钟。
纪枣原根本懒得搭理她。
直到楼梯下方挂钟走到三点整,走廊上才有离开的脚步声响起。
季圆音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
“纪枣原,你真的很可以。在自己亲爹妈面前也要装,你不累么你。”
……
你不累么你。
——和曾经宋曦西说过的一模一样。
纪枣原听到这句话,对着夜色弯了弯唇,关掉床头灯。
她不累啊。
人活一世,不可能不劳而获。
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这就已经很足够了。
宋曦西和季圆音说的都没错,她确实是善于伪装。
确实是机关算尽,百般筹谋,哪怕在父母面前,也不是真实的自己。
温和,善意,谦逊,这不是纪枣原。
斤斤计较,清高自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才是纪枣原。
季圆音说谢夏谚喜欢的不是真正的那个她,所有人都以为是气话。
连谢夏谚本人都啼笑皆非。
但这就是真相。
她不会为了谢夏谚去改变自己。
然而她喜欢一个人,就要让对方主动喜欢上自己。
这个“自己”,可能是人类多面体中的某一面,不完全真实,也不完全虚假,全看怎么展现。
“难道你可以装一辈子吗?”
——这是季圆音不忿的问题。
而纪枣原的回答是:
可以的。
她可以装一辈子。
而且乐在其中。并不会累。